2、第二章 他世之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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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城对这一切毫无头绪，就算是在逃命，也仍旧毫无头绪。
几分钟之前，他曾下定决心原地不动——只要死去，梦就会醒——通常如此。但是，恐惧冲破意志的封锁，强迫身体动起来，跑起来，逃离威胁所在。
被恐惧胁迫着奔跑。此刻，苏城才真正恐惧起来。
说来也奇怪，当一件恐怖至极的事情发生瞬间，人往往会陷入一种非凡的状态，极端冷静，极其沉着，冷眼看时间缓慢流淌，一切被以惯性的状态延续下去，仿佛无动于衷一般。
在冰封的表象下，大脑以超乎寻常的速度运转，寻找瑕疵，寻找虚假，寻找反驳，寻找一切足以推翻现状的证据。
而若是这证据不存在，冰层便会破碎，情绪如山呼海啸般涌出，彻底将理智淹没。
苏城感觉自己正在被淹没，好像幼年时溺水经历的重演。摇晃的视界就像在水底看向波动的水面，血管融化，血液灌满全身各处，大脑传出浸没于水的嗡动声。骨骼柔软，四肢尤为明显，肺好像已经与他没有了关系，扩张和收缩，都仿佛是在另一个时空，这个时空里的身体，便如行尸走肉一般，仅仅依托于惯性，麻木的前进。
晦暗的光线仅仅来自于星星，完全不足以看清脚下，因而屡次被绊得趔趄。每一次，都有微弱的侥幸不停叫嚣“停下吧！这只是一场梦！转眼梦便醒了！”。脑中仅存的，来自绝望和死亡的压迫强制制造出的清醒驱策着双腿保持惯性。
“这怎么能跑得过？”泰希斯趴在床上，一派懒散地嗤笑。且不说人和四足生物之间天生的身体构造造成的移速差异，单就这毫无掩饰的逃窜声响，注定结局不是被那个生吞活剥，就是被那个食肉吮骨。
只能寄希望于那家伙赶得上了，毕竟都在移动，想在夜里仅仅凭着——泰希斯听不到的声音——追上人也不简单。
还是靠他吧。泰希斯向被子里缩了缩，完全提不起下床的想法。这荒无人烟之地，夜里凄冷非常，寒冷早已浇灭了他从被子底下爬起来的勇气，更遑论动手了。
被绊住了。停下了！庞大的恐惧涌上心头，苏城挣扎着，用力蹬踏地面，竭尽全力，试图摆脱下肢的束缚，直到觉察双腿始终自由，真实的阻力来自于手臂。
苏城甩头望去，几乎是暴怒的，已然失去可能直面恐惧的判断。
目光所触，仿佛熔融涌流的黄金，于坳中滚动熊熊。苏城被烫醒一般，明白了那是一双眼睛，而那双眼睛注视之下，仿佛一切都无所遁形。苏城被看得一阵泠然，寒意透过冷汗遍布的皮肤直达心头。
那人一语不发，扯着他的手臂转了半圈，随后在苏城背上推了一下，同时对他松开了手臂上的钳制。
窸窣响声已欺至身后，像针芒一样细小而包藏祸迹。
“诶~竟然赶上了嘿。”泰希斯完全忽视了画面上闪出的新月般的冷芒，收起镜子，翻身下床。
十几分钟后，苏城一头撞进光帘里，刹那被火光耀花了双眼。长时间拼命奔跑的遗留显现出来，他双膝一软，跪倒在地，硬是爬不起来。
“诶诶诶。我说啊，我想问你几个问题。”泰希斯踢踢踏踏地踱步到他身前，偏头观察苏城，嘴角突然溢出一丝笑容“但是遗憾得很，咱俩语言不通，我听不懂你说的啥，估计你也不知道我在哔哔个什么劲。”
泰希斯右手拇指食指中指三根手指对在一起捻了捻，搓出一朵蓝盈盈的光芒。“所以我决定自己来找答案。”
苏城紧盯着眼前的少年，此人无论是穿着还是言行都与荒原格格不入，与之前黑暗中的那人相比不协调感更甚。苏城从挂在那张贵气逼人的年轻脸庞上的笑容里感到了一丝危险，这种直觉在他看见少年指尖的蓝光时猛然增强到极大。苏城挣扎起身转身便逃。然而体力已然不允许，紧接着他便一屁股坐在地上。
泰希斯指尖一弹，蓝光倏地射进苏城前额。
便好似极寒的一滴水穿入其中，寒意瞬间炸开在颅骨之下，冷冽冰霜层层覆盖，意识随同血液冻结在惊骇万状的时刻。极寒之气在头皮下左突右撞，映照之下，意识深处纤毫毕现无所遁形。
脑海变得敞亮至极之际。宛如闪电的银光熄灭，瞬息之间，一片黑暗。
“哇！”泰希斯惊呼一声往旁边小跳了一步。心道，这也太脆弱了吧，还没开始就歇菜？他走上前踹了苏城一脚，确认只是晕倒，并没有完蛋，于是摸摸鼻子，往后退了几步。
这人由于心力交瘁的缘故昏然倒地，与我毫无干系。
不多时，另一个人也回来了，但是不是一个人回来，手里多了一条干枯杂乱的尾巴，拖着一具骇人至极的野狗尸体，神色很是冷峻。
尸体仿佛死去许久，肚腑早已被掏空，五脏六腑皆不知去向，肋骨暴突，撑开凌乱皮毛，干涸与粘稠血迹遍布上方，沾着腐烂碎肉，布满黄绿菌丝，几条肥胖白蛆在其中扭动，啖肉饮血，吃饱喝足，快活非常。
“呕——”泰希斯捂着鼻子远远躲开，咬牙切齿地叫道“你想捞人回来我没有意见！可你带一半尸体回来是几个意思！你要是想带着这玩意一起走我坚决不同意！快扔走！扔走！！！马上！！！不要让这玩意出现在我眼前！！！”
“他怎么了？”那人置若罔闻，对苏城抬抬下巴，示意道。
“累晕了。”泰希斯神态一紧，脸不红心不跳，睁眼说瞎话。“后面跟着的尾巴解决了？”
黑衣青年向身后重重迷雾般的夜晚看了一眼，“我不确定。”
腐尸陡然抽动起来，仿佛要印证以上的说法，四肢猛然一蹬，便向泰希斯面上扑去。
随即被扯着尾巴倒拖回来，被一脚踏在咽喉处便是一拧，只听一阵咯咯作响，颈骨被揉作扭曲的一团。然而即便如此，尸体仍旧无知无觉地扑腾四肢，向前窜动。只要后面一放手，这条残破的尸体便会弹跳起来，试图去咬穿泰希斯的喉咙。
两人对这点都不做怀疑。
“这是一条鬣狗，成年斑鬣狗，啊，看这个牙齿，没有磨牙，因为这个种群下的生物臼齿已经分化……是鬣狗的特征，这家伙咬合力超强，比狮子强得多。按照这个月的气候，温度，潮湿程度，和蛆虫的演化状态来看，这条鬣狗最迟在一周之前就已经是一具尸体了。”泰希斯喃喃道，强忍不适，将尸身状况分析了个大概。
“它不应该能动。”
“当然不应该，没有什么动物的尸体应该跳起来咬你一口。”泰希斯搓了一把头发，语带烦躁。他不断扫视着鬣狗腐尸，试图从朽烂的尸身中找到一点导致这具尸体变成这样的蛛丝马迹。
黑衣青年看着脚下兀自挣扎的尸身，手起刀落，沿着脖颈处齐根斩断。
分离的头颅滚向一边，余下尸体陡然没了动静，安静仿佛带有压力，压迫着周遭，令人难以忍受。
那人把尸体扔在一旁，转身提起苏城毫无意识的身体，晃了两晃，借力抛起，丢在浮空床上。
“喂——！”
“你也上去。”
泰希斯被他打断，仿佛想到些什么，神色瞬间充满了不可思议“不会吧？”
“记得升高。”
两人四目相对，一双惊骇，一双冷静。光流之外，似有阴影掠地而至。
“好吧，好吧……看来今晚谁都别想睡。”泰希斯认命般叹了口气，退了两步，瞥见苏城昏迷得安稳的模样，撇撇嘴。没好气地把他推向一边，双手按住浮空床跳上去。
最初的阴影自幽暗边缘脱离，箭一样扎进篝火的光亮中。
泰希斯一眼看去，顿时语塞，完全不知该怎么形容——骨架，残肢，腐肉，皮毛。
拆解骨架，卸除残肢，绞烂腐肉，撕扯皮毛，然后以拙劣手法随意组合，拼成一个——活蹦乱跳的东西——简直惊世骇俗，耸人听闻。
那个东西仿佛目标明确，毫不犹豫地向着泰希斯冲来。
“这玩意为什么对我这么大仇恨！”泰希斯恨道，下面那个更近，为啥非要舍近求远来找他？！
“升高。”青年冷声提醒。
他话音方落，手腕一翻，天青色冷光在跃起的态势刚刚显露的瞬间挥至，疾如破竹，一剑枭首。随即锋芒暗转，顺势而下斩断躯体一侧的突出物。
之所以不说四肢是因为，没人敢妄下定论那样的糅杂属于四肢的范畴。
而这样的东西在黑暗视域之内摇晃，数之不尽。它们形态各异，组成也各不相同。相同之处在于统统早已死去多时，且都满怀恶意。
泰希斯看着视野内密密麻麻的晃动身影，打了个冷战，摸出一把细身长刀从边缘扔下去。“要是你死在这些鬼东西中间”他简短地说，掷地有声“我绝不会下去救你。”
青年不置一词，接了刀，退到浮空床下方。此时第二只和第三只已经闻声掠至，窜起时，都被利落地一刀劈成两半。
它们没有思考能力，一切仿若全凭本能，但是那样腐败不堪的躯体究竟由何驱动，这一点无人得知。
数量弥补了不曾有的战略——更多的个体仍在赶来，从荒草中露出看不出原本样貌的头和破碎残缺的身躯，潮水般包围过来。
篝火踏碎，火光飞溅。细弱飞星间，影影幢幢，群魔乱舞。
火星落于茎草，灼蚀叶稍，无数鲜红瞳孔般闪闪烁烁，明明暗暗。
寒意从天空降下，冷寒霜风吹至，星火凋零，刹那湮灭。
星辰隐没，周遭完全落入黑暗，战况愈演愈烈。伴随着切割碎离的粘稠钝响，一股难以忍受的气味弥散开来，夹杂在风里，比寒风本身更为荒寒——恍如远古无常的怪物，蹑应藏形，暗自潜伏至此——终究探出狰狞爪牙。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 他世之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