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生香》九花猪

4、柳澄

　　说实话，见到余少秋，我老半天都没认出他来。

　　他没有之前那么锋芒毕露嚣张跋扈了，而是满满当当的斯文，戴着无框圆形眼镜，梳着四六背头，穿着简单的白衬衫，领上有两个刺绣仙鹤，支在外头有些隐匿的扎眼，外头罩着一层靛蓝色针织毛衣，左手戴着块银边雾灰的表。

　　好像画报里的模特，那种生硬的格格不入的冷峻，但幸好他抬头张望的时候看到了柳澄，向她笑了，伸胳膊挥了挥手。

　　如此，他才有了点烟火气，不再只像个玻璃罩里的玩偶了。

　　待我们走近，他站起来，有点高，我得抬直脖子望他下巴，我估摸他得187左右吧，他开始和柳澄寒暄，柳澄牵着我的手，我有点心不在焉，只低头看她的黑色指甲油，才发现里面有镶嵌的红色珠石。

　　“苏姜雪！”余少秋靠过来，向我伸手。

　　我不想去握，但柳澄把我的手递给了他，我尴尬的笑笑，他侧身给我们让座，然后继续客套，点餐，点酒，我盯着他额上的一道疤，想起了初三上学期，柳澄挥凳子的那一刻。

　　“姜雪现在还喜欢看书吗？”余少秋冷不丁问我一句。

　　我嚼着嘴里不知何物的羹粥，含含糊糊地说：“不看了。”

　　他听了后好像有些失落，但瞬息就又笑着问：“在这呆几天，想去北京哪儿逛逛，我随叫随到，免费司机。”

　　柳澄扭头看我，笑着说：“我之前拍电影，都是他送我去基地。”

　　我点点头，继续吃粥。

　　“他现在兼职做平面模特，偶尔会走T台，我是没去看过，不过说近日里有些演出，要不搞几张票带我们去开开眼啊？”柳澄开玩笑。

　　余少秋随即应和，点头说着好办好办，余光瞥了我一眼，正好被我逮到了，我直勾勾盯着他，自顾自的想着他怎么越看越油腻。

　　像一盏仿制的老式煤油灯。

　　整个晚上，我都极少说话，只瞧着他们俩各端着酒杯饮料，你来我往得打趣逗笑。我想柳澄应该很欣赏余少秋，要不然一晚上叭叭叭得嚷，喉咙也不觉得干。

　　毕竟在我印象里柳澄不喜欢和男生打交道，也不擅长，那些曲意逢迎的伎俩，愿打愿挨的情调，柳澄都会觉得恶心。

　　可如今我也摸不透她了，我呆呆坐在里侧，手捧着热豆浆喝了好几大口，柳澄不准我喝酒，也不准我喝冰饮料，只好捧一大罐热豆浆咕咚咕咚地像个水牛。

　　可能他们这样，就叫做般配吧。

　　我想着，想着，想起了我的大学同学邵思南。
　　他比我大一级，但却和我们这一届同岁，白羊座，留着寸头，沿着眉毛用剃刀划了一道，一直划到后脑勺，左耳骨一个骷髅钉，走路昂着头不看人。初次见面，背地议论都是他像个痞子，孤傲耍酷。实际上人还不错，幽默风趣，总能说出漂亮话，讨女孩子欢心。

　　我也挺喜欢他。

　　平安夜班级互相送平安果，我随手送了他一板巧克力。他回头说人家都送苹果，你干嘛送情人节的礼物，难不成看上他了。我怔在原地，脸一定很红，我看到他在笑，肆无忌惮的，那种略带幼稚的青春气，我不知作何表情，窘迫得忘记了往前走。

　　他笑够了，看向我的眼，笑容僵住了，像块结冻的花，我们就这样尴尬又暧昧的盯着对方，好半天，直到舍友来找我，抓着我的手拽开我，扯断了那根线，说要寝室聚餐，说我无论如何这次都得去。

　　我去了聚餐，晕乎乎的，喝了酒，脑子里老是浮现邵思南的脸，奇怪棱角拼凑的方块，星星点点的胡渣和断开的眉毛，竟然有点好看，我猛吃鱿鱼和韭菜，想填满我的脑子，埋了那张脸。

　　柳澄不知道这件事，关于我脑子里晃荡着一个男人的事。当晚我躲在楼梯间打电话时，也是心猿意马，嘴上说着平安夜多吵闹，饭局多无趣的琐碎，脑子却像块滋火的电脑屏，有个黑影啪啪在键盘上，打出邵思南的名字。

　　“你这个周末有空吗？”邵思南加了我的微信，第一句话就是邀约。

　　我两手托着手机，大拇指悬在屏幕前，打了有，删了，打了没有，也删了，来来回回七八次，我突然想在周末人间蒸发，或者让周末从我的世界消失。

　　“我有两张陈奕迅演唱会的票，我请你去听，行吧”他简明扼要，开门见山。行吧，我默念了一声，我想他的行吧不是问号，而是叹号，他信心满满，像个常胜将军，笃定了我会答应。

　　那场演唱会，我握着荧光棒，忘了拿眼镜，模糊一片的舞台，除了震耳欲聋的回响，就是全程被旁边的人挤得东倒西歪。邵思南十分护犊子，非要同我换位置，我说没事，不麻烦。

　　他好像有些生气，一语不发，撑开手臂替我挡着那个撕心裂肺忘情跟唱的大哥，不时猛地推开。推搡间，我们俩的距离越靠越近，我的肩膀抵到了他的胳肢窝，但他不抱我，他眼里只有那个如痴如醉的大哥。

　　我偷摸抬头望了他一次，我的脸就烫了一整晚。

　　但我心里清楚，我只是不够挑剔，来者不拒。

　　第二天，他约我吃饭，舍友八卦，非要给我化妆，可我觉得她化妆技术很差，走得时候偷偷拿了一瓶卸妆水，去教学楼的卫生间磨磨蹭蹭拾掇了半个小时，他问我在哪，我只能说我拉肚子，在一教三楼的厕所。

　　等我洗完脸走出去，搓着干皱得脸皮，看见他坐在走廊靠窗户的休闲椅上，两腿很长，岔开坐着，寸头眉毛都漂染成了蓝灰色，我走近，抬眼发现他的耳钉，换成了一枚深蓝色的橙子。

　　他摸着新发型问我喜欢吗，我有点惊奇，站在他面前，恍惚间伸手蹭了下他的鬓角，察觉到有些不礼貌，便缩回了手，背起来，挺直腰，像一个初高中检查学生仪表的教导主任。

　　可他眼睛亮闪闪的，面带笑容，像我家养的那只小狗，他伸手去拽我的袖子，将我的手放到他头顶，笑声说：“摸摸看。”

　　“扎手。”我胡乱摸了一圈，实话实说。

　　“唉！我头发好像掉色，快看看你手脏不脏，可洗不掉！”他突然一喊，吓了我一跳。

　　我急忙翻手仔细看，他便笑，边笑边拍掉我的手，骂我蠢。

　　他站起来，挡住我面前的光，整个人像镀了金边，两手插兜，从里头各掏出一盒三九胃泰，一盒肠炎宁，拉开我外套口袋的拉链，硬生生塞进去，拉上，拍拍手。

　　“走吧，我带你去喝粥。”

　　吃完饭，余少秋邀请我和柳澄去他家玩，柳澄撒谎说要回去背稿子，推脱掉了。上车嘱咐我系好安全带，说要带我去酒吧看半裸的男人跳钢管舞。我说太晚了该回去洗洗睡了。

　　“哎呀，晚睡一次也没什么。”她在努力动摇我。

　　“可我怕有了第一次，我再不会按时睡觉了。”我很坚定自己的立场，那就是不要尝试放纵，这种脱离束缚的自由只会让人在沉迷中深陷。

　　“再说了，之后的熬夜其实就是习惯，一点也不会觉得快乐。”

　　“嗨！”她斜眼点了下我脑壳，夜色爬满她的脸，我近视看不清，只听到她说：“这倒是，第一次永远是最好的，后来的无数次，不过都是为了增强记忆。”

　　第一次的记忆。

　　说完突然转头问我：“唉？人家少秋问你看不看书，你怎么不说实话？”

　　“要是我说真话，他会缠我一整晚。”我替她收拾着车上的杂物。

　　“你是真的怕麻烦。”柳澄过来摸我的手，想知道我冷不冷：“那你现在在看些什么书啊？”

　　我反手握住她冰凉的手，想帮她暖和一下，四目相对，我有点狡猾：“不告诉你。”

　　我和柳澄关系虽然要好，但并不是没吵过架，次数不多不少，多是小打小闹，偶有几次大闹，也总有人会因为不舍而先道歉。

　　初中的闹多是因为吃醋，毕竟青春期的占有欲，以及还未从小学阶段的一对一模式里脱胎。她牵别的女孩子的手去小卖铺买辣条，上体育课找别的女孩子跳皮筋，下课挎着别的女孩子的胳膊一起上厕所，我看到了，浑身难受。

　　我觉得我有资格生气，不光有，还是很有。

　　我就挑她毛病，发脾气，生闷气，想她来哄我。我把课本故意扔地上，不去捡，她捡起来问我干什么呢，我低头看书不理她，她坐在我旁边偏头用鼻尖蹭我脸颊，我就躲，用肩膀推开她，保持距离。

　　她也敏感，知道我生气了，就坐在那自我反省，手里折着余少秋的草稿纸，窸窸窣窣得像个老鼠。我透过垂下来的发丝缝偷窥她的一举一动，心里痒痒的，胸口又气气的，嘴巴反咬着，闭得紧紧的。

　　“谁惹你了？”她明知故问。

　　我不做声，更气了。

　　“我陪同桌去买AD钙，她今天没带水壶，说渴得慌，咱教室纸杯也用完了，她不想一个人，我就陪她了。”她自己挑明了，解决起来就会容易得多。毕竟生气的女人，是问不出缘由的。

　　我依旧缝着嘴巴，但喉咙却出卖我，轻轻嗯了一声，我心虚，拿余光瞥她，发现她仍旧在揉那个纸片，又有点小失落。

　　突然，她用胳膊肘戳了我一下，我摆好架子，阴着脸去看她，她弯腰使劲盯紧我的眼，笑得脸蛋红彤彤的，校服袖子一甩，扯出一瓶酸奶，说是黄桃味的，我喜欢喝。

　　“别生气了，我把我的心给你。”她递给我的酸奶，吸管处夹着刚才的那团纸，被揉得皱巴巴的，勉强能看出个心得轮廓。

　　“真丑。”我接受了她的道歉，但依旧要发脾气，维持形象：“烦你。”

　　她就笑，去抓我的手，又亲又揉，说心里只有我一个。

　　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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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mmmm 我要坦白，余少秋的外型我是根据王瑞昌一张眼镜照片写的，妈耶，有种斯文败类的妖娆感（不不不不是骂人），啊啊啊真的帅到我了，想嫁嘤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