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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柳澄 ...

  •   那天我们吃了两碗陕西的油泼面,柳澄说难吃,吃了三口,放了筷子,盯着我吃。我觉得还不赖,尤其喜欢那几块腌萝卜,我把萝卜吃完了,辣得舌根疼,不得不哈气。

      她就笑话我像门外一阿嬷溜得泰迪狗,我便在桌子底下用脚使劲踹她,她估计被踹疼了,不吭声了,只在我吃完后给我擦了擦嘴,说她家这头猪真棒,好养活。

      我就想揍她。

      “北京太冷了,还是家里好,又有暖气又不见得有多冷。”我打着哈欠坐在副驾驶上,望着车窗外的梧桐树。

      “嗯,北京还干,对皮肤不好。”她打着方向盘,转弯进一个窄道,前面过了一小区的安检,黄杠一抬,柳澄笑着问:“困吗?”

      “嗯。”

      “没事儿,快到家了。”她说这话的时候,有点高兴。

      我跟着她在小区里绕圈,在一个八号楼前停住,电梯23层,她哗啦啦掏钥匙,开门,暖和和的,她低头把拖鞋给我拿出来,说38码的应该正好,又说这兔子头可爱适合我。

      但我喜欢她脚上的狐狸,我硬给讹来得,但整整大了四个码,我回头看她,看她三分之一的脚悬在外头,我就想笑。

      “瞧你小胳膊小腿的,一直没怎么长个啊。”她摸着我的头顶眯量着我的身高:“138,不能再多了。”

      “哪有!我162好不好!”我甩开她的手,想她其实这些年,见我的次数屈指可数,心里就老觉得被亏欠,也不想说话,任她蹂躏我乱蓬蓬的头发。

      “你多高?”我打开行李箱往外收拾东西,抬头问她。

      “173.1。”她笑眯眯的回我。

      “呸!不要脸,0.1可就别说了。”

      “那不得,我这173.1和那173它就不是一码子事。”她摆手解释。

      我白了她一眼,拿着剪子去剪套柚子的红绳带,我说我想再买些水果,问这有没有生鲜超市,我抱着那几颗柚子去找冰箱,她就靠着门框歪头望我,我敞开冰箱,发现里面空空的,只有一小纸箱黄桃酸奶,和两个硬邦邦的黄油块。

      我问她怎么没饿死,她说厨房都是新的,只在那洗过手。

      除了这个厨房,我觉得她这家哪儿都是崭新的,有几个低橱柜外面的塑料套都还没摘下来,走过不小心刮到还会沙沙的响。

      柳澄踢踏着拖鞋,去给我倒水,我说我自己来,鼓捣着她饮水机旁的速冲咖啡,奶茶包,随便挑了一袋,撕拉倒进去。

      有点烫。

      “还困吗?”她坐在沙发上玩手机。

      我点点头:“有点。”

      我也去她那沙发上坐着,那沙发皮质蓝盈盈的,跟着那灯圈的光丝溜溜的耀人眼,我挨着她坐下,也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我寻思着问她被包养的事儿,但又怕她想多了,只好有一搭没一搭咽着咖啡,心不在焉的刷着网页。

      “不难喝吗?”她扭头皱脸问我。

      “难喝你还买?”我斜了她一眼,然后又喝了一口,仔细咂咂,的确有种泥土混着塑料薄膜的味儿。

      “买了放旁边好看的,要不然太空了。”她用脑袋给我指了指这家,低头说:“我没住过那么大房子,不大会打整,我还是喜欢不到三十平米的小阁楼,紧巴巴的,舒服又暖和。”

      “我明白,这是有点冷清。”我眼神给了个回应,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张嘴问:“你那个大叔给你买的?”

      她也没吃惊,抬眼对上我,表情意味不明,眨眼点点头:“唉,我生日他给买的。”

      “真好,”我笑笑,不知道好还是不好,但瞅见她有点阴郁的脸,赶忙岔开话题,拽着她问:“唉!你这几天要是得空,陪我去附近家居商城逛逛,买点家具装饰品啥的,东西多了一堆砌,就没那么空荡荡了。”

      她眼眸一亮,嘿嘿的傻笑,抓我的手扭了我一下,兴冲冲地说:“好啊,等你睡个觉就去!”

      “不睡了,喝咖啡了。”我摆手想把那杯咖啡喝净了给她洗洗,结果太烫了,舌头麻了,我嘶一声倒吸气,她就又笑话我,我假装生气瞪她,逗她开心。

      “对了,晚上带你去吃饭,正好见个老熟人。”柳澄站起来去给手机充电,顺手把电视打开,找了半天遥控器没找到,只好又给关上,打开了旁边的留声机,放得不知道谁的大提琴曲,有点悲怆。

      “谁啊,我认识?”我靠着沙发背,懒洋洋问她。

      她回头眨眨眼,细声说:“余少秋。”

      我大一的时候,宿舍住六个人。都是上床下床的铺位,有时候屋里一乱看起来就像是个养猪场。寝室经常闹矛盾,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我当个吃瓜群众,很擅长幸灾乐祸。

      平日里对谁都没什么兴趣,也不参加校内班级的活动,就算是寝室出去聚餐郊游泡KTV我也不想去。

      她们说我太孤僻,私底下会问我一个人寂寞不寂寞,说总觉得我成日无精打采,一个人走路吃饭,怪可怜的。

      我很惊奇,我说我只是独来独往而已,哪里可怜了。她们就用一种略带同情的施舍的眼神俯视我,像一个上帝俯身在做一件他认为至高无上的好事,但如果是好事,世界上就不会有那么多活死人了。

      上帝他狗屁不懂又自以为是。

      但我也还是信命。柳澄也知道,她总在电话里骂我这是惰性,是不上进,是沸水里的癞ha ma。她说身为动物就得在生物链里找个准确位置,为了保住这个位置,该杀就得杀,该忍就得忍,即便熬到了顶层,也得小心翼翼,省的小人背后插刀,到时候四面楚歌,连根稻草就没得抓。

      我就骂她大道理一套一套的,都是废话。

      她就笑,说我太理想主义,总在逃避现实。

      “别怕麻烦,姜雪,反正这日子啊就是麻烦接着麻烦,麻烦解决麻烦,到头来你回头看一脚一印全是麻烦,但如今都被你踩在脚下,巨人嘛,就是麻烦比旁人解决的多,脚跟垫得厚。”

      “我恐高,我想钻地缝里去。”

      “切,泥鳅要数你这样的,那这大地早僵成冰蛋子了,还种什么粮食。”

      我就笑,笑它一个多时辰,就是不愿挂电话。

      大一下学期,有个小姑娘因为被针对,搬出去住了,临走把钥匙给我,说我想用她的橱柜抽屉就用,她找了好地方,还可以自己做饭。

      我把她钥匙锁在行李箱里,怕弄丢了。她之后在出租屋里养了一只兔子,黑黝黝的眼圈,像描了很浓的眼线,我说她是个会逛夜店的野兔子,骚的很。

      毕业时候,她嫌这兔子碍事,提回宿舍,问我要不要带回家养着玩,说除了拉屎多,能吃能睡的,非常好养活。

      我带回家,给了我姥姥,姥姥喜欢小动物,天天给她摘干净叶子吃,打电话来还告诉我这兔子成精了,竟然吃白菜猪肉的水饺,我们就对着电话筒咯咯得笑。后来姥姥来我家过冬避寒,姥爷有一次去赶集,280块钱买的兔子按斤40块钱给买了。

      红烧兔头了。

      半夜给柳澄打电话,她说小区里好多养狗的,她也想买一只陪她吃饭睡觉蹲茅坑。我说你自己都养不好,别糟蹋人家小可爱了,责任很重的。

      她在电话那头嗯了一声,又在撒娇似的问我:“养一只嘛,就养一只,我好好养,一日三餐,我能伺候好的,行不行嘛?”

      “真要养啊?”

      “对啊,我没在开玩笑,我想有个小家伙陪我,我好睡踏实点。”

      “又失眠了?”我问她,其实是在责备:“你睡前别刷手机了,关上灯,锁好门,窗户留点缝,拉好窗帘,清空脑袋深呼吸,躺床上掖好被子,一会就能睡着了。”

      “太黑了,姜雪,你不知道这里的夜晚太黑了,黑得人像在海里,我喘不上气。”她悠悠得吐出几个字,乍听有点矫情,但是她说的,便能轻易揪起我的心,我一时间不确定她现在过得到底是好是坏了,还是成长期的寂寞太浓稠。

      不算孤独,我笃定这世上的孤独很稀少,因为孤独没有痛觉,它不会哭喊,没有需求,它不会索要,而寂寞却相反。

      “你想我去陪你吗?”我半晌说几个字,试探她。

      “废话,”她语气恨恨的,吐字不清楚:“我想你来了,就一辈子别走了。”

      那天下午逛完宜家,大大小小乱七八糟的东西由卡车装运,搬上来,装修工人哗啦啦再给装上,一晃就到了五六点。

      “这样好多了。”柳澄瘫在深蓝沙发上,环顾着有些颜色的家。

      “是啊,你以后多擦擦这些橱柜什么的,都有浮灰了。”我边给她清洁家具边细心嘱咐她。

      “没想到啊苏姜雪,你还真贤妻良母哈!”她嘲讽我。

      “滚,要不是你的家,我手都懒得抬。”我把抹布扔到她身上,轰她赶快去洗澡,臭烘烘的别脏了我刚铺好的沙发垫。

      她去洗澡了,我听到哗哗的流水声。

      我坐在沙发上等她,等了一会儿便去搜寻行李找换洗的衣服,我纳闷这余少秋为什么在北京,是在北京上学吗,还是像自个儿一样单纯来找柳澄玩一两天,但听柳澄那语气又觉得这俩人是经常见面的朋友。

      可能是在北京上学吧,我想,毕竟他当时去了重点高中,听说又名列前茅,比第二名多上五六十分呢,说不定还是个推免生,轻轻松松的,家里父母又都是市里干部,考到北京应该轻而易举。

      那余少秋和柳澄什么关系啊?

      我想到这个问题,突然有点难过,但不知道在难过什么,它极其轻微却缱绻不散,麻酥酥得绕着我的肺腔,腹部和咽喉爬啊爬。好像要拧干我,逼我哭似的,但又不至于流出眼泪。

      这感觉挺难受的,我咽了口唾沫,感叹自己瞎矫情,拿了件黑色的内衣就往浴室走了。

      “一块洗吗?”我隔着两层玻璃问柳澄。

      柳澄兴许听不清,我敲了好久才缓缓的说:“我要出去了,你再等等。”

      我对被拒绝这种事一直很难接受,于是坐在木地板上等她,边等边骂她:“小气鬼,又不是没一起洗过。”

      半晌我听见里头玻璃门敞开的声音,柳澄黑乎乎的影儿流出来,我听到她嗤嗤得笑:“行了,进来吧。”

      我推开门进去,照着她的胸口锤了她一拳,软绵绵的,她啊了一声,满脸溺溺的,如同长辈看晚辈的表情,我就更生气了,环手去勒她脖颈,作势去咬她,她也没躲只偏头看我,半晌自个儿露出白乎乎的细长脖子,说:“尝尝吧,甜橙味的,新换的沐浴露。”

      “咦,你个恶心的老油头。”我骂她,又给了她背上一掌。但确实,她没说错,这味道我刚进来便闻到了,淡而不涩,香而不腻,总之恰到好处,甜滋滋的,很好闻。

      我洗澡,她就在外面等着,身上的浴衣薄薄的,黑乎乎的,我不知她是在看我还是在晾头发,总之一动不动,还怪吓人的。

      七点半,我们出发。

      柳澄怕我冷,给我挑了件最厚的羽绒服,系了条她好不容易从柜里找到的,不是黑色的围巾,还附带一副棉手套,把我裹得像个企鹅,又一条安全带把我固定住,坐在驾驶座,哈哈笑着看我:“你这样好像个烤红薯啊。”

      “呸!哪有那么冷啊,这车里还有暖气呢!”

      她启动车,突然一脸严肃的看向我,摇头说:“不行,刚洗完澡,这外头风大,你又怕冷,想想你姨妈痛得打滚的时候,你啊,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小屁孩。”

      我扭头盯着她,想她其实与我同岁,却总爱一本正经的数落教育我,不知为什么,我坐在副驾驶上,心里暖和和的,很踏实,又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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