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唐旧梦》路承夜

6、第二折 寻猫记 其二

　　“喵~”
　　原本坐在房梁上，双目微闭的李曦猛地睁眼，两道视线精准无比地锁住了声音来处。
　　红漆木柱旁，幽幽袅袅的香正从仙鹤的口中缓缓升起。
　　“喵~”
　　香雾同阴影的交汇处，一只黑猫慢慢从仙鹤后身走出。
　　只见那猫矜持优雅端庄地伸了伸前爪，便踏上了厚厚软软的小毯。惨白的月光漏过窗纸，照到了绿眼黑猫的身上。
　　李曦瞳孔紧缩。
　　虽然光线微暗，但他看得清清楚楚，这只猫，是没有影子的。
　　不仅如此，这只猫也像是没有重量一般，踏上毯子，毯子就像是被风吹拂过一般，朝着一个方向微微动了动，却没有半点陷下去的痕迹。
　　果然，是妖物。
　　李曦的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长剑上。
　　此前听了那宫女的叙述，他心中也起了点好奇。如今亲眼看到这猫，一个问题便在他的心中萦绕不去。
　　放出这不伤人的妖物，主人是存着什么心思？
　　那猫又“喵喵”叫了几声，弓起身子抖了抖毛，突然轻盈地一跳，落到了一旁的桌案上。
　　李曦正瞧的认真，突然见那猫立起身子，左爪已经探上身旁那个插着花的精致白瓷花瓶。
　　花瓶中斜斜插着一枝梅花，素净却有意趣。
　　黑猫显然不是来赏花的，猫爪试探一般地在花上拨了拨又抓了抓，零落的花瓣洒得满桌都是，看得李曦一阵心疼。
　　“喵~”
　　只见那黑猫前爪一扬，正打在了花瓶的瓶颈上。纤巧的花瓶晃了晃，便朝着小桌后方砸去，落在地上，碎成几瓣。
　　静谧的夜里，空荡荡的殿中，花瓶碎裂的声音清脆明显。
　　坏了！
　　李曦心中一惊，目光四下一扫，正想着如何赶紧离开之时，外面也传来了喧闹声。
　　“什么人？！”
　　窗外的光迅速亮起，李曦赶紧退了回去。
　　“喵~”
　　两双同样的碧色眸子对上，黑猫耀武扬威一般地摇摇尾巴，眼神里全是高傲的意味。
　　李曦瞬间明白：这猫早就发现了他，是故意打碎花瓶要他好看呢！
　　这成了精的小东西。
　　李曦气也不是笑也不是，眼见着大黑猫身子弓起，后腿在地上微微一蹬，一闪身便窜到了内殿的阴暗处，瞬间不见了踪影。
　　这猫前脚刚走，前门就“砰”地一声被推开，明亮的灯光瞬间照亮了整座东阁。
　　他刚才没跑掉，这会儿更不能轻举妄动。好在他躲着的地方还算是个盲区，三面的亮光在他的面前交错，独独留下他那一个小角落。
　　然而，这群人若是仔细搜索房间，那么他被发现也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李曦小心地往后蹭了蹭，整个人缩进阴影里，压低了呼吸声，竖起耳朵仔细地听着下方的动静。
　　“大人，你看这里，花瓶碎了。”
　　“我们刚才在外面听到的应该就是这个。”一个声音响起，“大人，我们的人在外面都盯着了，刚才的人应该还没走。”
　　李曦抿了抿唇，按在剑柄上的手心微微渗出了些汗。
　　屋内沉默了片刻，李曦听到一个似乎颇为年轻的声音说道：
　　“搜。”
　　没办法了……
　　下方的人即将散开搜索，李曦的姿势微微一变就要朝着门口直冲，左手扣着的四枚暗器即将射出之时……
　　帘幕微动，一道轻渺的声音响起：
　　“不敢劳动将军。”
　　所有人的动作都是一顿。
　　依旧是那个年轻将军的声音，听起来虽冷硬却不失清朗：“国师……君明夜？”
　　“正是在下。”君明夜轻声一笑，温声道：“我原本在此处寻一件物事，没想到黑暗中一不小心竟撞碎了花瓶，惊扰了将军，实在不该。”
　　“这么晚的时间，在蓬莱殿？”
　　君明夜的说辞，那个将军显然是不信的。
　　“不错。”君明夜回答的理直气壮。
　　“撞碎花瓶，甚至还……撕碎了花瓣？”
　　“不小心。”
　　下面人什么表情李曦看不到，但他只是听着两人对答，就已经在心里默默佩服君明夜睁眼说瞎话的厚脸皮。
　　“就算你真的是在找东西，”下面的人显然都没有被说服，一道听起来年轻气盛的声音怒道：“偷偷摸摸不点灯火，难道不是做贼心虚？”
　　问得好，李曦在心里想。
　　只听下方君明夜一声轻叹，李曦不用看也能猜到，这人八成是又摆出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仙风道骨样子开始忽悠人了。
　　“在下是奉了天后密旨行事，其中牵扯颇多……”君明夜故意拉长语调，悠悠地道：“宫闱旧事，不方便同给为将军细说。”
　　密旨，后宫，活脱脱一副我在搞阴谋，你不能知道太多的架势。
　　“你！”
　　“赵平，住手吧。”
　　赵平虽然不情愿，但还是还剑入鞘，老老实实应了声“是，将军。”
　　“既然国师这么说了，我等便告辞了。”青年将军的视线若有若无地逡巡在李曦的方向，“国师请自便。只是若有什么事……”
　　“自然是君某人一力承担，”君明夜笑道，“多谢将军通融。”
　　李曦送了一口气，但一想到又是承了君明夜的情，心里又别扭了起来。
　　“在上面蹲着不累吗？”
　　君明夜带着笑意的声音从下面响起。
　　李曦脸上一红，伸手一撑，一个旋身便干脆利落地从房梁上跳了下来，稳稳地落在了君明夜面前。
　　“当了一晚上梁上君子，可有什么收获？”君明夜笑眯眯地道。
　　不说还好，一说李曦就是一肚子气。
　　“那只臭猫！”李曦恨声道，“下次让我捉住，我肯定要让它好看。”
　　君明夜衣袖轻抖掩唇一笑，淡淡的冷香气于衣袂中散出。
　　“你若是真想捉妖当小道士，不妨拜入本座门下。”
　　他这话倒是提醒了李曦，李曦上上下下打量着君明夜，狐疑地问道：“今晚你怎么在这？”
　　他知道君明夜又要装神弄鬼，立刻又补充道：“一肚子鬼主意，可别说什么天机不可泄露，赶紧从实招来。”
　　君明夜脸上丝毫不见尴尬的神色，顺手拿起一旁的茶盏，就着冷茶喝了一口才道：“我这个国师又不是吃白饭的，听说有妖物自然要过来看看。”
　　“刚才那猫出现的时候，你也在？”
　　君明夜点点头。
　　“你也看到……那猫？”
　　“嗯，居然有了灵性。”君明夜笑吟吟地道，“倒是我小看了他。”
　　这句话提醒了李曦，他略一思考，走过去捡起地上碎成几篇的瓷器，托在手里看了片刻，贴到鼻尖一嗅，又沿着那猫走过来的路线走到香炉边。
　　香炉里的香早已燃尽。李曦脱下黑色手套，伸手取了些香灰，感受到些许的余温，又凑到鼻端闻了闻。
　　“李曦……”
　　李曦皱着眉将手指抵在自己唇上，示意君明夜不要出声，以免打断他的思路。
　　被这么明晃晃的嫌弃还是第一次，君明夜小狗一样地蹭来蹭去，就差趴在地毯上找线索的李曦，脸上露出了些古怪的赞赏神情。他也知道李曦嫌他在这里站着碍事，便找了个离得远远的椅子坐下。
　　“你什么时候来的？”李曦缓缓吐出一口气，重新戴上黑色手套，问道。
　　“比你早一点，亥时一刻。”君明夜道。
　　“那会儿有旁人吗？”
　　“自然是没有的。”
　　“香呢？”李曦的右手按在香炉上，“那会儿有人点香吗？”
　　君明夜脸上的笑意更深，“据我所知，并没有。”
　　“你先到，我后到，在妖猫出来这段时间里，殿中只有我们两个人。”李曦右手无意识地摸着腰上的玉坠，“没有其他人来过。”
　　“是这样的。”君明夜道。
　　李曦的目光移到仙鹤香炉上，从面具露出的下半张脸上能清楚地看到他微微上扬的唇角。
　　“那倒是有点意思了。”李曦道，“那只猫下次出现是什么时候？”
　　“你还真把我当成算卦的了？”君明夜脸上露出了无奈的神色，苦笑着道：“那倒是要让你失望了，我现在还真算不出来。”
　　李曦叹了口气，幽幽道：“我想也是。”
　　“……你这是”君明夜目瞪口呆地看着李曦，原本一直端着的世外高人形象也有一瞬间的崩裂，“如果我没听错的话，曦皇子你可是在嘲讽在下？”
　　“国师会错意了。”李曦的一双绿瞳在灯下光华流转，隐隐散发着幽深妖冶的气息，“不过是觉得遗憾罢了。”
　　说罢，李曦还勉强一笑，笑容里全是无可奈何又宽容的味道。
　　你分明就是在嘲讽……
　　一向被人们或敬或畏的君明夜多少年没有受过这种待遇，原本淡定的心绪也被李曦几下弄得上下不得，愣了半晌才重重将茶盏搁在小几上，袍袖一拂冷然道：“曦皇子不必相激，君某既然决定出手，自然有完全的把握。”
　　说罢，这人竟赌气一般地转身出了殿门。
　　“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跟小孩似的。”
　　还好君明夜没听见李曦这边的想法，不然只怕道貌岸然的有道之人要心火上涌失了风度。
　　李曦摇摇头，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包，小心翼翼地取了些香灰放进去。想了想，又取了块手帕，将地上的碎瓷片也一一收好。
　　再次确认殿中一切安然，再无遗漏之后，李曦才点点头，身形一闪，消失在了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