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唐旧梦》路承夜

11、第三折 弘文馆 其三

　　“如意……”
　　李曦茫然地睁开眼看了看四周。
　　锦被，帐幔，流苏，玉枕……一切都再熟悉不过，是他在三清殿的住所。
　　“哦……”李曦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刚想转头再睡，忽然看到窗外明媚的阳光，心中一惊，伸手一拍床板就要起身，“这是什么时辰了？！弘文馆那边……”
　　李曦心中只道这下要完，也不管自己此时衣衫不整身体虚弱，一个翻身就要下床，然而他刚醒过来还头晕目眩，刚好就在在脚踏那绊了一下。如果不是如意看得分明立刻扶了一把，只怕堂堂魏王立刻就要滚倒在地。
　　“慢着点，慢着点，我的小王爷哟，”如意赶紧扶着李曦回到床上，“您已经昏了两日了，现在刚醒过来。”看到李曦一脸茫然的神色 ，“您当真一点都不记得了？您之前太过疲累，于弘文馆中昏倒一事……”
　　“你这么说……”李曦接过如意端来的一碗大补汤，就着喝了两口，慢慢找回了些意识，“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当时那位讲经博士是孙博士吧……”
　　“没错，没错。”如意将他手里的汤碗接回来，强行把李曦按回了床上，“您可是把我们都吓坏了，陛下和皇后也派人来问过好几次，现在您终于醒了……”
　　李曦还有点发木，耳边听着如意絮絮叨叨地念叨着有的没的，一边努力的回想当天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两天前
　　李曦正昏昏欲睡，头也颇有节奏一上一下地点着，幅度太大，连带着身体都在左歪右斜，在一群学生中颇为显眼，想忽视都不行。
　　“魏王。”
　　满含威严的声音突然在李曦耳边响起。
　　李曦的眼睛虽然还是半闭着，但本能让他第一时间作出反应，口中道了声“是”，手中原本就握不紧的笔直接摔在了地上，“骨碌碌”滚到了讲经博士的脚下。
　　那笔上蘸着的墨，便好巧不巧地在讲经博士的鞋上重重划了一道。
　　这会儿在一旁看热闹的同学也全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屏息凝神，一同看向刚刚被惊醒的李曦。
　　李曦垂着头，心里叫苦不迭。
　　自那天后，他一直想去找钟绍徵打听情况，然而一连跑了几天，无论是在弘文馆还是钟绍徵的家里他都堵不到人。
　　一次两次还能算是巧合，次次不见人影，李曦也动了心思。
　　他特意选在了自己第一次见到钱慎之的时间，候在弘文馆。
　　果不其然，钟绍徵手持一卷书出现了。
　　李曦刚想上去说话，突然觉得眼前一花。
　　一晃神的工夫，钟绍徵和钱慎之竟一同朝着藏书阁走了过去。
　　李曦想也没想就追了上去，结果聊不上两句，就被钟钱二人之间的诡异气氛和钟绍徵明显的不满逼退。
　　李曦回去越想越不是滋味。他从小就是别扭又倔强的人，非常喜欢钻牛角尖。钟绍徵越是赶他，他就越对钱慎之感兴趣。
　　没奈何，堂堂魏王只好又干起了那梁上君子的勾当。每到日暮时分，便躲在藏书阁里，看着钟绍徵和钱慎之两人纵论诗文，一直聊到门禁时，方才依依不舍话别。
　　李曦这么听了半个月，只觉得头昏脑涨神思恍惚，每次回三清殿的时候都梦游一般飘着回去，引得如意一阵惊慌，生怕他被卷进了什么奇怪的事情里。
　　不过这钱慎之的来历真的古怪……李曦越是调查，越是觉得心惊。
　　他自己盯梢，也没让手下人闲着。只是宸卫查遍长安城，竟是全然没有此人的半点资料履历，像是凭空出现了一个人一般。而若是李曦亲自跟着钱慎之出门，总是不明不白地跟丢了人，事后想起来，也觉得恍恍惚惚不明所以。
　　这人有问题，李曦无比确定。
　　然而在他调查钱慎之之前，自己倒是先陷入了麻烦。
　　白天要一早起床去弘文馆读书，之后要跟踪那两个问题人物，这半个月以来，三清殿的灯火彻夜不熄，就是因为魏王李曦半夜要做功课。
　　人还没抓住，他自己先有了撑不住的迹象。
　　头顶夫子的训斥已经持续了长达半个时辰还没有停止，李曦站在那里，拼命用意志力克制自己左摇右晃的身体，而这种态度在夫子看来，简直就是火上浇油。
　　“朽木不可雕，孺子不可教！”气的吹胡子瞪眼的孙博士指着李曦，“堂堂魏王……”
　　在同门惊讶中夹杂着丝丝敬佩的目光和夫子气的快要倒仰的情况下……
　　李曦头一歪，扑通一声坐下，竟是趴在桌案上睡着了。
　　这一下可是一阵鸡飞狗跳人仰马翻，李曦就算再不受帝后待见，也是正经的皇子身份，这么不明不白地晕在了弘文馆，也是说不过去的。
　　在场众人慌忙叫了太医，好一顿折腾，又把人送回了三清殿。
　　这一晕，就是两天。
　　谢天谢地人终于醒了过来，如意放下心头大石，又赶紧打发了几个小太监前去各处送信，说魏王已经醒来，之后又赶紧张罗着给李曦准备的各种吃食。
　　“您慢着点……”如意看李曦捧着小米粥狼吞虎咽的样子，忙不迭地伸手去拦，“您刚醒过来，还是等太医看过了再……”
　　李曦又咽下去一口，刚要说如意大惊小怪，殿中突然出现了一道声音：
　　“我原也估摸着该醒过来了，怎么样，一切都还好吗？”
　　李曦举着勺子的手停在了空中。
　　“他怎么回来了？他什么时候回来的？”李曦悄声对如意道，“不是说跑出去寻仙修行了吗？”
　　“真人他昨天回来的。”如意道，“他还来看过您，只是当时您还没醒过来……”
　　李曦将手中的碗塞到如意手里，探着脖子朝君明夜的方向看了看。
　　隔着帘幕看不真切，影影绰绰间，之间一道身影朝着李曦的方向走了过来。
　　李曦也不知道为什么心虚的不行，梗着脖子就道：“小王刚醒，精神不济仪容不整，真人先请回吧，改日小王必登门拜访。”
　　“精神不济更要好好看看，”君明夜轻笑一声，一只素白的手便掀开了帘子，“在下也略通医理，权且一诊，还请魏王不要拒绝。”
　　李曦立刻就给如意使眼色，没想到如意却直接无视了他，一脸狗腿地对着君明夜连声道：“既然如此就有劳真人了。”
　　气得李曦只想白眼一翻再躺回去装晕。
　　君明夜嘴角噙着笑意，缓缓走到李曦床边坐下，伸手便拉过了李曦的左手，三根手指按上了他的手腕内侧。君明夜体温偏凉，手指有如玄冰寒玉一般，甫一接触，便让李曦打了个寒战。
　　李曦一向看不惯君明夜仙风道骨装模作样，便偏过头不去看他。一旁的如意则是紧紧地盯着君明夜微闭的双目，生怕眼前一脸高深莫测的国师大人说出什么不好的话。
　　“倒是暂无大碍了，”君明夜睁开双眼，脸上带着笑，可语气里全无笑意，“如意，我那边小厨房里则阳煎了药膳，我来的匆忙竟然忘了带，你去帮我取一下可好？”
　　如意当然听得出来君明夜是想把他支走，不放心地看了一眼李曦，迟疑了片刻还是道：“奴这就去。”
　　“你把人支走是要跟我说什么？”李曦坐起身，“可别说你只是关心我。”
　　“我不过是离开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如意不在，君明夜也干脆不装那副春风拂面的和蔼样子，冷着脸道：“你就搅进了鬼怪的旧事中，还把自己搞成了这个样子。”
　　君明夜的语气是冷的，但里面却满是亲近抱怨的意味，李曦自己都觉得有点不自在，别别扭扭地道：“我自己又不清楚……”
　　君明夜指着李曦眼睛下方那两个明显到有些吓人的黑眼圈：“都虚成了这个样子。”
　　李曦有点尴尬，拍开君明夜的手：“只是读书功课重。”
　　“信口胡言，”君明夜瞟了他一眼，“读书功课重会让你阴气缠身气血虚亏？”
　　李曦愣了一愣，正好帘幕一动，却是如意端着食盒进来了。
　　君明夜可没管他们，继续道：“……看起来也有一段时间了，这些时候你竟全然无知无觉吗？”
　　“确实觉得有点不对，每天都疲惫不堪。”李曦吃了一口，就苦的表情扭曲，“但也没多想，只是以为功课太重，睡的少了罢了。”
　　“我的小王爷，”如意忍不住道，“恕奴多嘴，以前您随军作战，刺杀敌营主将的时候，七天七夜长途奔袭未曾合眼，也没见您虚弱成这样。”
　　李曦这才恍然惊觉：“所以我这是遇到了什么……鬼怪？”
　　“没错。”君明夜道，“这等阴间之物原本一入阳间就该形神俱灭，更何况有天子威严镇压的大明宫中，因此想要维持身形，便只能靠吸取他人的精气。”
　　李曦只觉得身后一阵阴风飕飕而过，他心里有点慌张，脸上却还是装作无所谓的样子道：“那现在本王可是无事了？”
　　“尚没损耗到寿元，”君明夜道：“这些时日好好补一补就是了。”
　　李曦应下。
　　“还有，”君明夜起身，“不管你是出于什么原因接触到了那鬼怪，都不要再同他有半点接触了。”
　　“我……”话说到这份上，李曦还有什么听不明白的，“我只是觉得那人不应该是……”
　　“不长记性？”
　　李曦缩回被子里，不做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