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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三折 弘文馆 其二 ...

  •   “抄完了?”
      “没有。”李曦一脸可怜巴巴地交上一摞纸,“学生写了一整夜,也只写完了十七遍。”
      钟绍徵接过,随手翻了翻,只觉得一阵心火上涌,连带着太阳穴都在痛。
      李曦倒是也没说谎,十七遍是老老实实地抄完了,货真价实,绝无偷工减料。
      只是李曦这一笔字,放在书法行家钟绍徵的眼里,那就是彻彻底底的狗爬字,看了都觉得污染眼睛。
      钟绍徵的家谱往上算,是能算到三国时期书法家钟繇那里的。世家传承,他自己的一手字也是端丽秀美,颇得皇帝赞许,出门在外,也是有不少人求字求画的。
      读书人刻苦勤学笔耕不辍,那一手字多多少少都练得极为美观。
      但李曦不同。
      从小没读过多少书,手上的茧都是因为握剑而不是握笔,好好的一个皇子在边境里提心吊胆当一个小兵。
      李曦也不容易。
      但钟绍徵不知道。他翻到后面几张——写到最后的时候李曦已经是困得意识混乱神志不清,字体歪歪扭扭不堪入目,想到昨天钱慎之的话,心头怒火越燃越旺,若不是顾忌着李曦的皇子身份,只怕就要立刻将这些纸砸到他脸上。
      “你这字……是怎么回事?”钟绍徵压低怒火问道。
      “学生不擅长书法。”李曦实话实说。
      钟绍徵差点没被他噎得背过气去。
      这种程度已经不是“不擅长书法”了吧,随便找个私塾中读了两年书的孩子,都比他写的好看得多。
      “你老实跟我说,之前读了多久书。”
      李曦的脸上立刻显出了局促不安的神色,一向干脆利落的小少年沉默了半晌才道:“只是偶尔有空的时候有先生教导罢了。”
      钟绍徵懂了。
      “那你也不必非要跟上弘文馆的进度了,我之后会回禀掌院学士另行安排。”钟绍徵把手中那摞纸放到一旁,“在此之前,你去练练字吧。”
      李曦本以为自己又会受到一顿斥责,没成想钟绍徵居然能说出这么一席话,心中又惊又喜,竟然不敢相信。
      可怜的孩子,原本是个没有感情的杀手,自从进了弘文馆学习,每天头昏脑涨,被同学疏离,还要被各位学士斥责,两个月下来战战兢兢心惊胆战全无半点锐气,着实可怜。
      “还有一件事,”钟绍徵叫住了正要往外走的李曦。
      “先生请讲。”
      钟绍徵紧紧盯住了李曦的眼睛。
      “昨天的那位,钱慎之,”钟绍徵一字一句地问,“你都跟他说了些什么?”
      李曦有点摸不着头脑,想了想道:“没说什么,只是听说他在给《庄子》作注,真心实意地佩服他罢了。”
      “别的呢?”钟绍徵一脸严肃,目光不肯放过李曦脸上的任何一个小细节,“你有跟他说什么别的吗?”
      “没有了。”李曦道,“然后学士你就进来了。”
      钟绍徵又看了他一会儿,像是要分辨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半晌才缓缓吐出一口气道:“没有就好……他那人有些古怪,你还是尽量不要同他接触。”
      李曦应了一声。虽然昨天接触的时间极短,但他对钱慎之印象倒是极佳。昨天看钟绍徵分明同钱慎之很熟悉的样子,今天转头就说人家古怪。
      ……怎么想都是钟绍徵比较古怪吧。
      “总而言之,”钟绍徵又补充道,“不要同他过多接触……他这人身子骨极差,不宜同人过多接触,必须小心。”
      李曦原本不以为然,但看了钟绍徵的紧张态度,便应了下来。
      钟绍徵松了一口气。
      李曦回到三清殿,一路上还想着钱慎之的事,心中只觉得整件事里处处透着诡异,直到自己的小内官迎上来,他还觉得有点神思恍惚。
      “王爷,您这是怎么了?”
      “如意啊,”李曦接过茶盏抿了一口,全然没有品出到底是什么茶就放到了一边,“我心里有个事怎么也想不明白。”
      “什么事?”如意是从幽州就跟着他的“老人”了,这两天刚到长安,“可是弘文馆那边又受了刁难?”
      “倒是没有。”李曦坐直了身体,“不过我昨天在弘文馆遇见一个从没见过的书生,心中觉得古怪罢了。”
      如意“噗嗤”一笑,又赶紧掩上嘴,见李曦没有责怪的意思,便笑着道:“恕奴僭越,王爷若是觉得古怪,可知道他的姓名?不妨去查一查他的底细便知端的。”
      “对啊。”李曦一拍大腿站起身,“我怎么连这个都没想到。”
      如意抿嘴一笑,他同李曦一般年纪,这一笑居然已经显出了些妩媚的风情:“王爷怕不是在弘文馆里天天抄书,连带着整个人都……”
      李曦深以为然。
      成天之乎者也诗云子曰,脑子都乱了,还办什么事当什么宸卫,全然不像刚回长安时那个一身杀气血气的少年了。
      “完了完了,”李曦没等把椅子坐热就立刻站起身往门外跑,“亏得你提醒,我去查一下……”
      如意看着李曦那称得上是落荒而逃的背影,似纵容似好笑地摇了摇头。
      李曦一路狂奔回了弘文馆,刚好就遇上了从里面走出来的一位讲经博士。
      “魏王这是有什么要事?”
      “博士。”李曦恭恭敬敬施礼,“小王前些时日于弘文馆中结识了一位好友,因而想借名册一观。”
      “这样啊,”博士点点头,“名册应当是在西阁里,你去找徐博士要就是了。”
      李曦应下,转身进了西阁。
      徐博士此时不在,李曦不知怎么生出了一种做贼的感觉,悄悄点起脚尖,无声无息地窜了进去。
      徐博士的书案后面是一排木质抽屉,李曦瞧准一个抽屉,立刻拉开。
      “弘文馆名册”没跑了。
      “钱慎之……钱慎之……钱慎之……”
      查无此人。
      李曦不死心,又抓过了前面三年的一本册子,从头仔仔细细看下去。
      仍然没有钱慎之的名字。
      “这就奇了……”李曦小心翼翼地将名册放回原位,“怎么会全然找不到。”
      钱谨,钱慎之。
      别说这个名字,名册里连名字相近的人都找不到。
      李曦兴高采烈而来,查完这名字,就半点兴致都无了。正想着回三清殿再想想办法,要出门的时候,刚好又看见钟绍徵往藏书阁里走。
      李曦心念一动,偷偷跟上。
      “慎之兄。”
      果不其然。
      钱慎之已经在里面伏案奋笔疾书,听了钟绍徵的一声,有点疑惑地转过头来。
      “你是……哪位?”
      窗外的李曦蓦地睁大了双眼。
      然而里面的钟绍徵却没有丝毫不快,低声温和道:“我姓钟,名绍徵。”
      “钟兄,”钱慎之又仔细想了片刻才歉然一笑,“都怪我,一直病着,故友都不记得。只是钟兄,我同你……原本是?”
      “是同窗。”钟绍徵回答的极为流畅,“原本曾有一面之缘,只是后来你便回家养病去了。”
      隔着好远的距离,李曦听着都觉得很假。
      然而屋内的钱慎之却信了,一脸“原来如此”的神色点点头,真心实意地道歉。
      李曦目瞪口呆。
      钟绍徵却是一脸坦然淡定,还安慰般地拍了拍钱慎之的肩,道:“无妨,钱兄与我同来治学,自然有更多机会亲近。”
      李曦心中啧啧称奇,没想到自己那个看起来正经的不行的老师也能睁着眼说瞎话。
      罢了罢了,听墙角终究不是什么好事。不过既然钟绍徵看起来认识他,明天去问一下也就知道了。
      知道了怎么确定钱慎之的身份,又目睹了钟绍徵不为人知的一面。李曦觉得这一趟没白来,一路心情颇好地走回了三清殿。
      只是昨天还听见钟学士同钱慎之相谈甚欢,怎么今日钱慎之就如同见到了一个陌生人一般全然不认,而钟绍徵也丝毫不觉得奇怪。
      “蹊跷,太蹊跷了。”李曦摇摇头。
      “哪里蹊跷?”如意帮李曦脱下靴子,“适才王爷查到那人的名字了吗?”
      “就是蹊跷在这。”李曦想了想,就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同如意讲了一遍。
      “依奴看来,此事还是要落到钟学士身上。”如意笑吟吟地道,“这位钱慎之明显不是弘文馆的人,钟绍徵同他相熟,或许是他借职务之便,让这位郎君过来查阅典籍,也未可知。”
      “有理,有理。”李曦一想便明白了过来,“弘文馆藏书为天下之最,他此前说要注《庄子》,那看来就是这个原因了。”
      说着李曦还猛地挂了一下如意的脖子,“如意,你怎么这么聪明。”
      “哎哟……快放开奴……”如意一边笑着一边将李曦扶回了床上,“我的小王爷哟,这个样子如果让幽州那些人看了,怕不是要吓个半死。”
      “管他们呢。”李曦钻进了被窝里,“不过我说如意,你这才回长安几天,怎么说话老气横秋的。”
      “这可是大明宫,”如意无奈地看着李曦,“谨言慎行。”
      李曦撇撇嘴,一翻身卷着被子不去看他。
      如意又是无奈一笑,伸手放下帘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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