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篁于飛》闲庭客

31、碧潇晓风拂素缃（中下）

　　见芳笙醒来，身上也全无不适，倒像是不曾受过重伤一般，小凤便轻抚她脸颊，叹道:“怪不得你心事重重，果真是为了他......”
　　自知芳笙心意，小凤将她掌中的玉瓶，扔给罗玄后，便带她回了冥岳，罗玄自是拦不住小凤，却也是他对妹妹的一番内疚不忍之心。
　　而芳笙醒来后，首要之事便是关心道：“你伤的如何了？”
　　“方才我不过是气脉不畅，毕竟洗髓、易筋与冥岳功法相冲，我今日又与万天成的邪天罡经打斗了一番，多少有些影响，便在对战时，故意借了罗玄那纯阳掌力，果然如我所料，我体内两股交错真气，融汇在了一起，从今无碍了，只是害你担心了。”
　　不等芳笙说什么，她又抢先以玉指，点了那朱唇道：“你连一个指头都不会弹我，又岂会狠下心来打我一掌，若是你，必然又要为我涉险，说不得这两股气，又引到你自己身上了！”
　　其后，小凤不由深思到:“阿萝此番重伤，一是以此了断不能割舍的兄妹之情，然手足情深，又岂可轻易断绝？至于其二，该是与她先师那本书上，所提的断筋复骨丹有关了......”小凤暂且不将此事问起，如今的她，较之以往平和许多，但凡在芳笙身上，诸事皆想的明白，为此，她又叹道：“你这几日心事重重，担忧不断，无非不想我因你是他的妹妹而嫌恶你，更不愿因你是他的妹妹，我才对你另眼相看，阿萝啊阿萝，你总是这么多小心思。 ”她又恨的，再三抹着芳笙雪腮，又好笑道：“你呀，不吃醋尚可，但凡你吃起醋来，非要闹个惊天动地，让我无从招架。”但在小凤看来：阿萝之所为，无外乎在意二字，如此着紧自己的，唯有这一人。
　　当初确因芳笙周身气质与罗玄相近，小凤才愿意让她亲近，如今看来，二人确实形容相近，性情固执上亦有相似之处，但行事却南辕北辙，且在小凤心中，她的阿萝就是阿萝，从动心之时，她便早就想清楚了。
　　“原来凰儿早就知道了，怕我为难，才不肯追问，这倒是我自己看不清了......”见小凤不再言语，芳笙便皱着鼻尖，蹭了蹭她掌心，娇声问道：“你气我了？”
　　小凤手上加重了几分，却又马上为她揉着，万分无奈道：“气你什么？气你又为我吃了苦头？我即便有气，也气不起来了，你为了我，什么都自己担着，一想你这几日有多么为难，我就一点都气不起来了。”倚在芳笙怀中，她又劝道：“你呀，就会为我多心，我只会恨该恨之人，又岂会因他的过错而迁怒你？我平生最恨人负心薄幸，始乱终弃，自己又岂会做这等无耻之事？罗缃也好，芳笙也罢，不都是我的阿萝么？”
　　芳笙昏睡时，小凤已深思熟虑了许久，虽有些许不甘心，但为了芳笙，她强自静气道：“岂知这上天早有安排，我倒有幸，要了他的亲妹妹，他止不定如何捶胸顿足呢，这也算好好报复他一番了！阿萝，你听好了，如今我要为你放下往昔仇怨，你便无须再为此逼迫自己了，这世间本就你一人待我真心，有你在我身边，过去的恩怨情仇，就算了罢，又为何要因旁人，而苦了我们自己呢？”这话说完，心上倒真的如释重负，整个人也自在起来。
　　小凤所说报复之言，倒没几分认真，可当作随口玩笑，亦可以是劝自己放下往昔的借口，却不料芳笙为此存了心，她先急切道：“凰儿，我对你之情，皆发自心底，与旁人无关......我半生未曾逃离天意，不想再任之摆布......”却暗中恼道：如今这个情形，我绝不想你我二人之间，竟因他才有此番因缘……
　　小凤连连点头，只想什么都顺芳笙心意，她自己也更不信天命，边拿过罗帕来，为她拭泪：“我原不知，你是这样爱哭，以往可把你憋坏了罢！”江娥本多泪，无泪岂是益事，芳笙能哭出来，反而更令小凤安心。
　　听此，芳笙倒轻叹了一声，之后调笑道：“唉，道长走之前，非要留我一副天机之卦，如今看来，半分不错，下次若见了他，我定要好好治治他的盐酱口！”
　　小凤自知天机乃手足之星，心想:只怕天风道长那卦，卦辞不善啊！暂撇去心上忧虑，小凤戳她头道：“你又歪派别人，怪只怪你有话不对我直说，我可还是要罚你的，我算准了日子，要闭关四十九天，叫你这四十九天里，饱受相思之苦，看你以后有要紧事，还敢不敢瞒我！”又将一封启了的信笺，交于芳笙掌中：“我从书中夹层摸到的，该是给你的，你看看罢，我那里东西都让人收拾好了，你就不必费心了，只你每时每刻想我之际，可要仔细记下来的，我出关后定是要查的，你可别想混过去。”却也不知，到底是在罚谁。
　　芳笙知她此时闭关，必是与己有关，在枕边寻到了碧篁簪，便为她戴在头上，更求饶笑道：“我岂敢不肝肠寸断，还望岳主手下留情，早些出关才好。”
　　小凤方将芳笙的紫笛收在身边，听此，又揪了揪她鼻子，为她细细查探脉息后，暗中点了点头，便满怀心事，出了房门。
　　自小凤走后，芳笙认真拜读起了先师遗训，笺中句句关怀爱护之言，令她霎时满脸珠泪，直至尾处，她又不由得脸红起来，皆因所言如下:缃儿，你肯让此人这样救治，此人必然是你心仪的夫婿了，为师当然不会亏他，既肯不顾安危救你，自然有他的种种好处，待他易经洗髓融会贯通，臻至化境，也可为你脱胎换骨，凡事无破而不立......
　　芳笙对信拜了三拜后，悉心收好，心中也另有了考量，将手上已被她验过的一张复骨方子，又悉心修了起来。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一晃小凤便闭关了二十多日，这些天来，江湖上倒一派风平浪静，冥岳上下有芳笙管理，也不曾惹事，人人乐的悠闲度日，只今天，倒来了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像飞鹰女侠这种自恃容貌，肚子里又一堆毒辣心计的人，就该后半辈子，天天对着自己那张丑脸，让她无时无刻不受这煎熬，可惜被她阿爹砍了几剑后，居然就那么死了，这可真是便宜她了！对了，我来时听人说，那群掌门帮主醒来后，都变得痴痴傻傻了，连自己是谁，都说不出个一二来，从前的事，更忘得一干二净，我想这一定同你有关罢，这比我那只会让人‘脸爆赤花’的毒药，可要厉害多了，好姐姐，你教教我如何？”拈着一朵胭脂色的合欢，这姑娘眼中满是天真烂漫，银铃样的笑声，不住诉说自己好奇之心。
　　见芳笙不理，只专注于手上的一副阔落工笔，在一座青峰上，已栖了六座亭台楼阁，似也只是一半，足见一时片刻完成不得，她便又顾自说道:“她也真是蠢到家了，江湖上有谁不知，你这人从不与蠢人计较，可胆敢伤你的心上人，她也算是第一个了，当真是她咎由自取。”
　　芳笙将秋千架描完，才有功夫回了一句:“你来，不止是来向我得意，你那‘独门秘方’罢，若是，我只再认真谢你一次便是，一会自有人送你下山。”
　　而她跺跺脚，指着芳笙气道:“亏我大老远跑来看你，还来对你诚心求教呢，我也不过帮你件小事罢了，谁又得意了，我连你人都没见着，只见到一张破纸，我就忙把独门秘方交了出来，你，你居然赶我！”
　　芳笙调着赭石，轻轻一笑道:“你多虑了。”
　　她趴在案上，微哼了哼:“你当我也是傻子，听不出你言外之意么，你不就是嫌我烦了，亏的人家当初为你担惊受怕，装傻充愣，反倒惹了令夫人一怒轰江，害我得了一整身冷水，谁知你早就和人交了老底。”
　　芳笙倒掩面，噗嗤笑了一声:“几月不见，绒绒你倒有些长进。都说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只怕旁人难识，这位弱不禁风的小船娘，乃五毒教堂堂大教主也。”
　　绒绒恨的咬着细碎小牙道:“你少羞我了，我那时初出茅庐，不过是想捉弄几个人，玩玩罢了，只你一眼看穿了我，害我替你为奴为婢，已整整五年，至今没个出头之日，指这五年时间，我要是找个好汉子，孩子都能绕膝，也算后继有人了。”
　　调好赭石，芳笙换了纸笔，点头笑道:“你这样想，如今倒也不迟。”
　　她气的搓着一只笔杆，却忍不住心内好奇，问道:“她知晓你女子的身份，竟不生你的气，将你千刀万剐了，这与我所听说的冥岳岳主，可大不相同。”
　　芳笙霎时满眼柔情，笑道:“世人多爱误解她，你也不要轻信了。”又停笔，望着画上红树，甜笑道:“二人之间，切记要坦诚布公。”
　　她有所思悟:“你也不是曾经的湘君了，以往你潇洒度日，只因你无视万物，若说真有什么，也只一心为故人行事，现今你心有挂碍，我反而觉得，你有了人气，单看你眉梢眼角，俱是喜色，这倒比以往要好的很了。”坐的有些久了，她起身，摆了摆衣袖。
　　芳笙将笔杆抵在唇下，又扬朱色一笑道:“绒绒，你就这么走了？都坐这么久了，还未曾听你，向我道喜呢！”
　　绒绒撇了撇小嘴:“是是是，我也是白来一趟，你只顾埋头在你手中大事上，也不肯好好理我！得了得了，我这就走，省着碍你的眼，不过到了那日，你若不肯让我来凑这热闹，我此后定要天天来烦你。”
　　见芳笙点头应下，她便也不再多留，只到了门边，又回头玩笑道:“我真走了，好姐姐，你也不送我一送。”
　　随即捏住了一张飞来的朱笺，巧笑而去。
　　芳笙摇头一笑，继续手中大业，她想七夕之时，定能如期完成。
　　半月之后，谁知走了一个，又来了另一个，不过这一个，倒是芳笙诚心诚意请来的。
　　“非去不可么？”来人将一枚逆经碧玉丸给了芳笙后，翘足逡着芳笙那幅大业，而绝世丽颜上，竟让人只见得“大事终定，老怀得慰”八字。
　　芳笙将一张写有，“地有独枝，右生芳草，芳草有情，只待连理”的朱梅粉笺，用霜枫罗帕仔细包了，藏在了鸾鸯枕中，又将那枚满月同心佩悬于帐上，这才回道:“凰儿还有七日就出关了，是时候了。”
　　来人轻叹道:“你果然放不下，仅在这事上，却也无人比我更能解你了，只一件事，你确乎要将一切了断？”
　　鬓旁那支金凤钗，自小凤给了她，芳笙就再未离身，如今也被她换了下来，细细放于螺盒中，她道:“我心中气他，觉他活该，可他毕竟是我的亲哥哥......”其后未及言者，乃这哥哥如何疼幼妹入骨之种种往事，若说出来，少不得又勾动她一番热泪。
　　见有两钗打造的相近，来人登时了然于心，却打趣道:“你当初留了一手，这下派上用场了。”
　　芳笙将腕上凰镯褪了下来，同那金钗放在一处，便将盒子收了，不在意道:“尽力而为罢了。”
　　对着面前明镜，来人咯咯娇笑起来:“这倒好，我这里上一辈的债，下一辈来偿，你家倒好，兄债可要妹来偿了。”说着，她又想到了自己，不也是在继亡兄遗志，如此，心中又黯然几分。
　　芳笙顿时蹙起了眉尖:“与他无关。”随即一一检敛起了素日随身之物。
　　“是是是，我失言了，不过旧话重提，无论从哪边论起，这债你都躲不掉的，我家的你来还，你家的也你来还，索性一起还了，倒还省事些。”系好手中卷轴，来人又笑道:“好啦，我也不逗你了，我自知拦不住你，才把你师父调制的碧玉丸给了你，只你要好好的，人家正为着你闭关呢，别到时还要她为你担忧才是，你既非要试这一试，便是早就筹谋好了，必定连那万无一失的退路都已设下，总之你一切小心为上，凡事也别叫自己后悔才好，这里一切有我，手中这件大事，我也会替你吩咐下去，你大可放心就是。”
　　听罢，芳笙才肯躬身谢道:“有劳姑姑了。”
　　她就此出了冥岳，直至广袤山松之中。
　　“若我输了，任你处置，你也大可囚我一辈子，但若你输了，就休想再管我的闲事，一句话，打还是不打？”
　　“你当真要为了她，不要自己的亲哥哥了！”
　　“这话倒要问你了，是你不要我这亲妹妹了，芳笙也无颜再做大侠士的妹妹了！”
　　“你此番言论当真于理不合，所作所为，更是于礼不容，我岂能眼睁睁看你误入歧途！”
　　“礼法何物，我今日偏要违给你看，你那些歪理邪说，又能奈我何呢！”
　　芳笙耳畔充斥着，方才二人之间争端，偏生同他动手时，仅剩的内功不住四散，压不住体内残余寒气，这才失手被他带到了此处，更浸在了驱寒益气的药汤之中，而她顶上几处大穴，早已被银针封住。她心中反而不住笑道:不愧是神医丹士，果然能从那群痴痴呆呆的蠢人中求得灵感......
　　她又垂眸静视水面：是时候了，看来再醒来时，便要忘记眼前的自己了......

作者有话说

　　其欲何为卿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