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篁于飛》闲庭客

30、碧潇晓风拂素缃（中上）

　　“呆子，又再想些什么呢？”见芳笙正托腮凝神，而那半个身子浸在了泉中，如一弯月影，若隐若现，虽是大好的景致，但小凤更怜她体弱，也不顾忌弄湿刚换好的衣衫，将她轻轻搂在了怀中。
　　“这世上难有一成不变之物。”芳笙为心事所扰，不由脱口而出。
　　“我说有！”小凤盯着那张出水秀颜，满脸柔情，又细声道:“是我亲眼所见，更是历历在目。”这世上唯有阿萝对自己的情意，才是磐石难比，对此小凤深信不疑，但她笑意却未至心底:阿萝，你何时才向我坦言心事呢？
　　而芳笙只觉将那个身份直说是错，掩下不说亦是不该，她这几日身上又病了起来，如今竟在小凤怀中睡下了。
　　纤掌不由轻抚滑下，小凤面上也渐而呈现娇艳动人之色，手便在那是时之处停了下来，又捏着芳笙鼻尖，贴在她耳边轻轻吹气，意在将她唤醒:“小懒虫，眨眼功夫你就睡了，我却为你身上担心的不行。”
　　芳笙揉了揉眼睛，对浅梦中若有耳闻之言轻声嗔道：“还不是怪你……”却自顾指尖掩口，脸先红了半面。
　　小凤纤手为她细细理着一头青丝，黠笑道：“怪我什么？”
　　她撇了撇嘴，小声叹道：“还不是你每夜……那功法，练的太勤了！”
　　“为了你我长长久久，我可不能有一日懈怠。”
　　近来小凤越发爱说这种昵语来趣芳笙。
　　这下芳笙连耳根都红了，轻轻推开了她，一头扎进了水里。
　　望着那一圈涟漪，小凤倒放心了许多:端阳节那日回来，手上伤痕累累，却一个字也不提，这几日更是时常发呆，人也总是闷闷不乐的，趁自己不在意时，眼眶总沾着几滴泪痕，不过更惹人爱怜就是了......看来她是知道什么了，既是她不想说，如今自己，也只能拿这些话，来让她宽解一下了。
　　当芳笙浮出水面时，见小凤已端坐在木屋轩窗之下，白云相栖，闲花风定，小凤正拈着绣线，眸中漾着两泓清溪，眉妩唇嫣，笑意盈盈，玉指轻刺芳心，簇成缃梅纤影，仔细看时，是一件合欢襕裙，原来这几日她一直在盘算着：那件素的阿萝最是喜爱，情好之后，却便不能穿了，既是贴身之物，自要亲手为她做件新的。
　　芳笙胭颊丛生，更肆意浮在清浅氤氲之上，仰望天边鸿影，仿若置身云梦之泽，不由叹道：“若一辈子住在这里，也是极大的幸事。”
　　此处温泉，是小凤特地命人挖的，听芳笙这番情切之语，她心内大为欢畅，袖上的茜桃春露，更沾了喜色。
　　芳笙随意将素白衫子一裹，玉足漫步于花丛之中，松风为友，牡丹为伴，意趣横生，但她明眸渟渟下，分明掩着浩愁，而当望向小凤时，早已盈满深情，见小凤停下了针，也向她柔柔望来，芳笙只觉小凤人比花艳，心中一动，遂挥袖起舞，梨月扶风，纷落如雪，见此丽景，小凤便将手中绣活放在一旁，抚过琴岳上的凤湘花，又端身在凤尾琴前，将芳笙前日做的《清莲赋》谱曲而弹，音清意浓之时，小凤抬眼相望，眸中无限风情，而一袭缟练，是时探到了她那张芙蓉面前，心知阿萝起了相戏之意，小凤便将这流素握于掌中，将她带了过来，掠过重重花影，置于自己膝上。
　　芳笙搂住了小凤秀颈，脸上得意，歪头调笑道：“岳主这沉迷美色的模样，倒真想叫人瞧瞧呢。”
　　小凤抚过芳笙秀发，嗅着幽幽冷梅，又在她唇边轻轻一吻，喜她这几日越发娇俏，倒更像个小姑娘了，比之以往，另有一份可爱：“我会教天下人都知道，本岳主有多喜欢岳主夫人！”
　　芳笙扬头一笑，俏丽多姿，低首间小女儿模样尽显，对着小凤诉道：“牡丹为国色，幽兰为天香，比起国色，我更偏爱天香，比之天香，我只钟爱岳主。”
　　小凤转眄流华，顾盼嫣然，朱唇腻在芳笙雪腮，又贴在她耳畔笑道：“湘君竹风梅姿，国色天香，犹不及也。”说罢，抱起芳笙，凫身缓行，共赴花丛锦榻，罗带轻解间，卷起一帘香雾，其后倚斜风而拥细雨，览巫峰以纵兰枻，恣肆徜徉于天地之间，二人本就是这世间极美极好的女子，此时更仿佛天地间只此二人，乐以忘忧……
　　罗玄眉头紧皱，半掩着一本泛黄的医书，门外诵经之声，倒能给他几分清净。自听了绛雪之谏，他们一行人已在少林叨扰了几日，古境清幽，梵音辽阔，以致静心忘尘，他得益于此，药方进展神速，今日便可一举清除毒针，但妹妹之事，他依旧理不出个头绪，更时常思量:缃儿临走之时所言，到底用意何为？
　　这几日下来，那朵蕊心散尽的朱梅，在他心头挥之不去，又缠上了许多陈年旧事，也令他多了一番感慨:满月之后，缃儿便开始多病，恩师与自己想尽法子，也于她不寿命格无济于事，直至五岁那年，寿数将尽，父母便忍痛割爱，将她寄养在了一座尼姑庵中，不到半月，那庵房竟全然毁于一场大火，将她接回家时，竟被自己无意中发现，她臂上刺了一朵暗含名字的梅篆，遮掩了那粒朱砂，再三相询，才知是由师太所点，可她只觉不好，便将两人玩笑时所作的梅篆，刺在了臂上，足见她年纪尚幼尚不知其意时，已对此物深恶痛绝了，她虽敬重父母，却如此对待身体发肤……原以为，不过是她一时任性胡闹罢了，如今想来，缃儿离经叛道，竟那时已有苗头……想着想着，他又叹息起来：缃儿从小就乖巧伶俐，机敏多闻，却不失孩童纯真游玩之心，自己一向将她疼在心上，放在掌上，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她，如今可如何是好？
　　正满心忧愁时，却听到了一声：“爹，我们回来了。”
　　他放下思绪，只见绛雪将几个纸包放于案上，却又取出一信道：“爹，我和兆南已按爹说的那些，将药都采了回来，这是万前辈他们传来的消息，请爹过目。”
　　匆匆一览，他分外想从中得知妹妹的近况，哪怕只言片语，却又不想被人看出，只得咳了一声，冷脸道：“绛雪，家事不可对人言，有关你姑姑，你和兆南先莫要和觉生大师提起，以免扰了他的清修，记住了么？”
　　梅绛雪连忙回道：“事关重大，女儿当然时刻记在心里，爹那旧伤近来有所好转，这才是做女儿的心系之事。”心底却有些发苦。
　　他面上有所和缓道：“我身上已无大碍，眼下要紧事，是把解药配出，这一趟下来你也累了，去歇歇罢。”又想:以缃儿之聪慧，岂会不知以毒攻毒之法，那几枚冰针，实是为了解自己体内陈毒，只要她还顾念手足深情，自己便有信心让她重归正途。如此，他倒也不急了，至于其后能否行动如常人，要先令各位掌门帮主醒转，再思不迟。
　　因牡丹丛中妙事，芳笙受了些风寒，又昏沉了半日，小凤就在她身边守着，片刻不曾离开，思虑多时，又察觉了一事，眉尖不由紧簇起来，芳笙拉过她的手时，她方回过神来，也不问什么，直言道：“你功夫弱了许多，才添了这一场病。”
　　她却笑道：“我内力到了谁身上，那人要装傻不成？”芳笙寒气散去，功力便到了小凤体内，而没了高深内力维持，她本身体弱就显现出来，是以极易受病痛侵袭。
　　她又玩笑起来，其中倒参杂了几分酸苦：“你以后都要守着一个病人，还要处处护着她，真是委屈你了。”
　　小凤顿时疼惜不已，又想若非为了自己，阿萝也不会同那些正道撕破脸皮，但结仇又怎样，她和阿萝又怕过谁了，他们若敢来，就是活得不耐烦了！转而又顾虑起芳笙的身子，她强笑道：“冥岳岳主在此，我看谁今后敢有胆子来欺辱你！”却对那本书暗骂了起来：原来也只解得燃眉之急，之后却无异于饮鸩止渴。小凤本想撕了解恨，又堪堪止了这个念头，倒不是信任古清风的名头，只是想在这之上，凭借悟性，另谋他法，总之她和阿萝的路还长着呢！至于那书上亦有一载：银蛛与金蜥蜴相生相克，小凤估量着:若罗玄也知晓此事，自己可要早做防备了，尤其是那个言陵甫，也是有几分医术的，罗玄之后，排得上名的，也就这个臭道士了，他们会不会把主意打到他身上呢……略略思索一番，她便对芳笙提道：“万天成和他们私下相会了，可见余罂花贼心不死，非要从旁窜使别人，和我鱼死网破，这方像她的为人。”小凤不想让芳笙费心，但二人早已说好，这些事上不再相瞒。
　　芳笙秀眉轻蹙道：“看在他师父的面子上，想着仇怨宜解，我指给他一条出路，我如今这样，倘若他又和......又和那位大侠士联起手来，倒有些不利。”那件事芳笙依旧不知该如何开口，这几日她也是郁结于心，才助了这场风寒。轻咳几声后，她握着小凤玉掌，嘱道：“凰儿，万事小心。”
　　小凤点头，然而心中并不在意，扬眉一笑道：“我又岂会让人威胁！”却将芳笙搂在怀中，柔声慰道：“阿萝，解决了此事，以后若你不许，我不会再轻易取人性命了。”她从不信天命，可若真能为阿萝积下福报，将那一身病从此送去，自己也愿试上一试的。
　　芳笙深知她心意，情动中肺腑发热，正是又苦又甜，五味杂陈，她拉着小凤的手，只撒娇道：“好凰儿，陪我躺一会罢。”
　　不知睡了多久，她忽而满头大汗，睁开眼，便赤足往床下狂奔，颤抖着手，从衣内摸索好久，才找到那个荷包，从中翻出了那半枚银梭，狠命攥在掌中，早已满面泪痕，口中喃喃道：“不会的，不会的，凰儿定会平平安安的，为何，为何会没有罗缃呢，若有罗缃在，定会舍了自己的命，也要你好好的！”
　　不知不觉间，她已被小凤轻轻抱回床上，而她半边身子发软，刚要倒时，被小凤拥在了怀中，她依旧颤巍巍的，遍体生冷，整个人都呆了，小凤柔声喊了她好久，才令她回过神来，她紧紧攥着小凤衣袖，哀声道：“答应我，绝不可以寻死，即便没有罗缃，没有芳笙，你也不可以寻死，要好好活下去，不，你有我，哪怕我不在你身边，我也会想尽法子护着你的！”又受梦中景象深扰，她垂首在心中诘问道：“为何没有罗缃呢？凰儿，凰儿，我的好凰儿，你太苦了，你真的太苦了，他为何那样绝情，都到了那般田地，为何连骗你一骗都不肯呢......”此时她整颗心也凉的发麻，乃平生从未有过的神慌意乱。
　　芳笙所梦，乃小凤被梅绛雪与方兆南，以雪花剑法击败，其后冥岳四散，被人赶尽杀绝，小凤终归身无一物，然罗玄依旧不为她深情所动，连半句真心话也不愿说与她听，小凤便含恨以半截银梭自戕，但她身边，并无芳笙，从无芳笙……
　　小凤只当她心神不宁，做了噩梦，便拍着她，哄着她，见她渐渐安定下来，心上总算松了口气。
　　不知过了多时，芳笙抬起头来，已满眼柔情，像是撒娇道：“凰儿，近来我身上不好，你也有太多要事决断，娘那里的香，我总怕会有一时疏忽，不如将你的七巧梭供奉于前，娘看她生前用过的东西，你将之增华扬光，便知你一直谨记她的遗愿，我们这一番心意，岂不令她有所快慰，凰儿你意下如何？”此言乃是望小凤再不动用七巧梭之意。
　　小凤深知她不会无缘无故说这番话，定与她此番噩梦有关，便顺了她的心思道：“你说的有理，都听你的。”又抚着她散落的青丝，安慰不尽：“放心，长长久久便是长长久久，我绝不会对你食言。”
　　芳笙生生将泪珠忍了回去，想到瓶子里研制出的新药，已被她妥善收好，她心中冷然决意道:借他们诡计之便，将一切做个了断。
　　两日后，万天成果以治伤之名上了冥岳，以为那二人不备时，趁机发难，先行擒住了芳笙，其后将小凤诱出了冥岳，与此同时，梅绛雪收到传书，便从她曾经被囚禁的地方之中，救出了言陵甫，以望此人能医治父亲，当她察觉不对时，却为之晚矣。
　　芳笙将道袍扬在枝上，轻言漫语道:“这是比天蚕丝，还要细的银蛛丝，加之我用寒气锤炼，想必滋味，定胜蚕丝百倍，不如去求你的好爹爹罢，看他肯不肯拼尽全身功力，替你解开此物。”
　　梅绛雪却咬紧牙关，脸色发白，不喊半个疼字，只撑起力气，狠狠瞪着芳笙，眸中满是指责之意。
　　见此，芳笙冷笑了起来：“怪就怪你的好爹爹罢，这就是当初生下你时，他对你师父做下的狠事，连冥岳都不忍心用的刑罚，竟用在一位刚刚生产，还未出月的女子身上，全然不顾这女子方历九死一生，为他诞下了两个孩儿！”
　　长舒一气，她又恼道：“你可算得知，何为痛不欲生了罢？倘或你心生怨恨，就先去怨你那好爹爹，之后大可来恨我，你唯一不该怨恨的，就是你师父，若不是为了凰儿，我早想让你吃点苦头了！既有何因，当有其果，你这么孝顺，这只当为你那好爹爹赎赎罪罢！”一字一句，却是芳笙心中泣血之言。
　　梅绛雪却从牙缝中，挤出一连串的话来，端是嘴硬，也是为了转去身上苦痛：“爹做什么事，都情有可原！你若为她生气，杀了我便是，别想着让我屈服，更别想离间我们父女，我决不会对爹有任何埋怨，他是正人君子，而你只会在暗中耍阴谋诡计！哼，可叹兆南那个呆子，还谢你救了他师妹，你却利用惠瑛，毁了飞鹰女侠最为看重的容貌，竟还让青城掌门和她父女相残！爹和我说，你提前在五针上动了手脚，那上面另涂有一种药汁，与他所用每一味都相克，却一时查不出，你到底用了哪几种，爹他不眠不休，尽心尽力救人于危难之中，你却借由他的手，使得几位掌门帮主狂性大发，妄图以此毁了他神医丹士的声名，说起狠辣来，你比聂小凤，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可你也别得意的太早了，爹总会想出办法来的，你更休想得逞！”
　　芳笙素知梅绛雪之无可救药，早已丝毫不放在心上，更为漠然道：“只许有人耍阴谋诡计伤我凰儿，我便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么！”
　　梅绛雪登时怒问道：“那爹呢，他可是你的亲哥哥，你也真狠的下心！”
　　她只牵着梅绛雪往前走，但见罗玄拄着双拐，正立在她身前，脸色铁青，面上更是痛悔不迭。
　　芳笙深知，他定会在此等自己的。
　　罗玄虽在盛怒之中，却仍有一丝不忍：“没想到这么多年来，你心性竟变得这般狠毒，为了逼我和你动手，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我本不该上你的当，但此事因我而起，你又是我的亲妹妹，我必须要给武林同袍一个交代，今日我定要带你回去严加看管，再去向父母和恩师谢罪！”
　　她将手中缎带随意一扔，便将梅绛雪绑在了树上，故意气他道：“我从幼时就狠毒无比了，那座尼姑庵便是我烧毁的，可惜一个人都没伤着，真不解气，神医丹士何其机敏，这件小事会想不到么？”
　　他捏紧了拳头，强压下怒气道：“无论你做下何等错事，你都是我的妹妹，我会把你带回哀牢山好生管教，我也同觉生大师商量过了，小凤自会青灯古佛，赎她身上的罪过，有大师在，你便不必担心她了。”
　　殊不知，哀牢山除却山顶，早已剩一片废墟了。
　　芳笙脸上满是讽笑道：“你见人家父女相残，你倒坐不住了，偏生不肯好好管教令爱，更从来都不肯为我的凰儿想上一想。”其后又苦笑不止，忆及那个缠磨多时，容不得她心存侥幸的噩梦，她不住冷笑道：“狂妄自大，谁说她就要受你们摆布，即便她败了，她性子那样烈，到时只会一心求仁，将她关在寺中折辱，无疑叫她生不如死，有我在，你们休想得逞！”又狠狠盯着他道：“你曾囚了她，如今还要不知悔过，再来囚我们二人么！人非圣贤，谁孰无过，过而不改，其错甚焉，可见先师的教诲，你更已忘的一干二净了罢！”
　　他不答，只摇头悔恨道：“有辱门楣，欺师灭祖，这便是你一心所求么！”
　　她仅淡然一笑：“上天要你我生为至亲兄妹，既然你不知悔改，那你欠她的那些，我来还她便是了，哪怕把这命偿给她，也不过是天经地义，但凡这世上她想要什么，我都会助她得到，若死后真有什么报应，就报应在我一人身上罢！”她此时已无心于兄妹深情，对他更看也不看一眼:“大侠士上次竟问芳笙，可否记得幼时之志，芳笙却觉得，这话如今从大侠士口中问出，竟可笑至极，可见你我兄妹，其实从不曾认清彼此！罗缃也好，芳笙也罢，皆从无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狂妄之思，这十几年来，世事无常，也渐收了以天下人为己任的雄心壮志，我的心不知不觉间，也只容得下她一人，容不下大侠士口中的正道武林。”她一顿，将心中的话再也止不住了：“且容芳笙大胆猜测一二罢，只怕大侠士心中，从来就忌讳她的出身，也从未把她与你一样对待，在你眼中，她始终是魔非人，如此，你这正道之首，如何能‘屈尊’，渡她这‘魔教余孽’呢？可她又何须你去渡她呢？当初她一介孤女，所求不过一丝温情，你既误打误撞给了她，便给她一辈子又有何妨，你却偏生过不去身上礼法二字，可恨你为人之师，不担己过，反而及时抽身，将她一人推向绝境，她心中所求，你何时肯耐心问她一问了，即便你问了，你又何曾信过？自收她为徒那日起，你便只想她依顺你意，稍有不预，便冷言相对……”她整颗心疼的更狠了，说到那些过去，无疑也是在向她心里不断捅着利刃，但她难以不言，更为她的凰儿委屈，她真想骂醒，她曾经最为敬重的那个侠士：“如今你更是唆使她亲近之人取她性命，我说你错不自知，可你偏偏是正道之首，在他们眼中，你便做什么都是对的，即便有行差踏错之时，也会有人抢着为你开脱，而到了她身上，对也是错，不对就更要口诛笔伐，人人除之而后快了，因而你不可错，亦不能错，你做了那么多年正道大侠，光明磊落，受人敬仰，必是白璧无瑕之士，又岂会犯错呢，错的便只能是她了，然而在我眼中，却是你害苦了她，她若真有什么错事，乃是你步步紧迫之功，大侠士三字，不过是你我，皆在自欺欺人罢了！”心上血与眼中泪，她自己也无法分辨了……
　　听了这么多，不知他作何感想，袖中掌心紧攥，但见他眉头轻皱，只止道：“够了，缃儿，我再问你最后一句……”
　　她早已拭净了泪，面若霜雪，青白指尖夹着一只，装有解药的玉瓶，往半空中抛了一抛，斩钉截铁道：“不必了，那群掌门帮主，若因你优柔寡断而丧命，你神医丹士的声名，只怕从此不复。”
　　他向自己伤痕累累的掌中看了再三，终是忍痛和亲妹妹兵戎相见了，起初见她还接了几掌，就在他下了决心，誓要将她带回时，她竟连躲都不躲，对这一招直直迎了上来，待他想回手时，她不仅不让，亦已来不及了，她少不得要断上几根肋骨了。
　　芳笙正是一步一步，诱着罗玄对她出此重掌。
　　小凤及时接住了芳笙，见芳笙脸色惨白，仍要对她一笑，嘴上还说着无碍，她心中狠狠一痛，这一向要强，绝不人前示弱的冥岳岳主，竟已不管是在外面，还是当着那最恨之人面前，她已不顾一切，幽幽哭了起来：恨自己一时恍神，竟害阿萝生生受了这一掌。
　　小凤救下扮作芳笙的红萼后，送万天成一伙人，还有早就在此埋伏下的史谋盾，一同祭了母亲英灵，这才发觉事态有变：阿萝竟随绛雪出了冥岳。顾及她的阿萝身上只剩了几分内力，小凤又不禁揣度道:“罗玄让万天成来送死，他自己却不见人影，莫非是猜到了什么，如此只是将我诱出冥岳，其实是要对阿萝不利！”小凤忙随一双玉蝶寻到了此地，将将听到那些兄妹对峙之语，她丝毫不曾讶异，因她为人素来观察入微，更在心上人一事上，直觉大为敏锐：这几日阿萝多少有些形迹，自己只是因着顾虑，不肯先问罢了，再说端阳那天，一早醒来时，她整个人便有些不对，起初以为是她怕羞了，但后来她总是想问出，自己要如何对付罗玄，斗草时，提到“手足芳”时，更呆了一瞬，况她对古清风还极为敬重，而古清风那本书上写着贻赠爱徒，但所记的功法，恰是用来治她身上的寒症……至于先时，小凤在暗地里也并非未起过疑虑，尤其在进血池之前，譬如昆仑绝顶那冰室冰棺，原也没几人造的出，冰棺祭言上有个“娣”字，那些缺失的字迹，按她所想，是哪位神医，哪位侠士，未能救回自己的妹妹，自觉有碍他的声名，便赌气不来见了，这倒符合罗玄的脾性，罗玄又恰好失了幼妹，最也让她疑心的，是那两只九连环带出来的两样旧事，以及罗玄曾写过满室的“缃”字，也正因如此，自己当初才会一眼认出阿萝臂上的缃篆……但血池中罗玄对阿萝的那股态度，全然不似相识，便让她打消了七八分猜疑，而她心中，也实不愿阿萝同罗玄有任何关系，如今既已这样，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更担心她的阿萝，过不去这道坎:既为了自己这最为她珍爱之人，亦为那个面目全非的手足……
　　小凤当时就站在梅绛雪身后思虑这些，如今她正是懊恼不已！
　　芳笙用霜枫罗帕，为她拭去珠泪，柔声哄道：“他对你也算有养育教导之恩，与我更是有兄妹之情，想我那番奇遇，到底是他惜妹之心，所谓忠人之托，也不是人人都愿做，可做的，我心中实是一向感念于他，如此，就当我们皆欠了他的罢，眼下我一并还了，从此和他再无瓜葛了。”
　　小凤早早封了她周身大穴，眼下也已只顾点头回她，情知她今早服了新药，自是无甚大碍，可只望能为她再减些苦痛，或是代她受苦！
　　见芳笙在闭目疗伤，小凤便站起身来，眸中寒光逼人，对罗玄恨的咬牙切齿：“你竟敢伤她！看来若我不在，神医丹士不仅要残害手足，更要我往后再度孤苦无依了！从此你最好记住，她不再是你的妹妹，她只是我的阿萝，你不疼她，可我疼她，若她有个好歹，你无异于剜了我的心，绝了我的路，既如此，就莫怨我不顾往昔，对你心狠手辣了！”
　　此番出手，小凤果真丝毫不留情面，如今她功力大增，罗玄也一时难以招架，却不知为何，她臂处忽有一处经脉不通，许是同万天成一行人，争斗了一番的缘故，想到什么后，她肩上便故意受了罗玄那一掌，而芳笙早已如往常那般，挡在了她身前。
　　“当初你既亲手锁了她的琵琶骨，我便也要和她受一样的苦楚！但愿你能明白，你我兄妹成仇，可以说是上天对你的一番惩处，而我能同凰儿一起，却是对我孤寂半生的补偿！如今我这三条肋骨，一条还了父母生养之恩，一条谢了恩师教导之情，第三条便是偿了你我兄妹之义，从此父母恩师之言，和与你的兄妹之往，大侠士可休要再提了，倘若你今日对她再下毒手，芳笙只想问大侠士一问:不知是要我留命于此，还是你将命留下谢罪呢？”说罢，她再看了罗玄面上最后一眼，心想：“原来你也不是铁石心肠！”便再难支撑，放心倒向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