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仄仄平》云烟云云

3、问题少年

　　把书签放入《游戏攻略》里，辞飞突然觉得很累。

　　这本来就是件很傻的事。《游戏攻略》，俞海星七年前看过的书，如今被自己像珍宝一样藏着，多可笑。她翻着这本虽旧犹新的书，哗啦啦，一串书签从里面掉落，画的都是同样的图案，海星。加上今天这一枚，已是七枚了。七年，到底是怎样一个概念，路再长也该走到了；雨再大也该停歇了；雾太浓也该消散了。而海星，为何从未出现，从未给过她一个明了的解释，关于那段日子的解释。

　　那时候，他们，离暧昧很近，只是，离爱情，有点远。

　　高三，该死的高三，却因为他而变得不那么难熬，甚至可以说，变得那么让人喜爱。高一高二他们不同班，辞飞只是听说过他而已，不是因为他成绩好，只是因为他是出了名的令老师头疼的问题学生：会打架，敢和老师叫板，无视学校的禁令深夜溜去网吧，罪行数不清哪。纵然如此，还是有不少傻女孩迷他，仅仅因为他长得好，英气逼人；因为他家境尚可，父亲是省教育厅厅长。那时候的宋辞飞对他是多么不屑一顾啊，长得好又怎样？不过是绣花枕头而已！父亲是教育厅厅长又怎样？这宝贝儿子也不见得有多高智商啊，相反德性还这么差！所以她从来没有多看他一眼，即使她的朋友们一个劲地八卦俞海星有多么帅她根本就没有认识他的念头。

　　可谁知，她终是变成了一个与那些八卦女生无异的傻女孩了。

　　谁都没有想到，那个高三，让两个看似毫不相干的人曾经那么近。

　　高二下，轰轰烈烈的文理分科，辞飞几乎想都没想就选了文。然后就被班主任给郑重其事地喊到办公室“教育”了，一副恨铁不成钢非得让她选理的样子。什么“尽管你文科很优秀但你的理科也很拔尖”啊；什么“选了理以后填志愿时高校和专业的选择多”啊；什么…，总之一千个让她选理的理由。也是，她从来学习成绩优秀，脑袋瓜子很管用，别人纠结了半天解不出的理科题她常常盯着看看随手演算个寥寥几步就得出答案了，她的学习方法她自己也说不清，数学老师说她脑袋灵活，她想可能是吧，可这回选文完全是图个爱好，她偏爱历史，对那些如烟的往事充满好奇，对那些遥远年代的英雄充满景仰。可这不，就有人为此深感惋惜，还磨破嘴皮子企图说服她改选理，得得，自己再不点头那某老师就真得急了，那样的老师，明明自己教历史还非得把我这文科很强的学生往别处推，真是难为他了。于是在别人痛苦挣扎为选科而苦恼时，辞飞草草地把“文”字涂掉，写上了个“理”字。

　　一个字的改动，却让她撞见俞海星。她分不清是该感谢她苦口婆心的班主任呢，还是宁愿自己从未这么听话地改了这一字。

　　俞海星，这个学习成绩并不出众的“问题学生”，竟然也选了理，果真是教育厅厅长的儿子，连选科都这么不假思索理所当然地蛮横。是啊，他就是有资本蛮横啊，要不像他这么屡犯校禁的人早被劝退了，怎么还容得了他在学校作威作福呢，不就是凭他爸的权势嘛，就连校领导都忌惮他三分。这下好，辞飞他们班沾了他的光一下变成风云班级了。辞飞才不管，这样的人自己不惹总行了吧。

　　可是没想到的是，她看到的俞海星，与外人描绘的俞海星截然不同：他会早早地来到教室，把他该干的清洁工作诸如拖地擦黑板的事儿做完；他会在晚上自习课完后一声不吭地留下关窗锁门；高三刚开学时暑气未消，他会在大家流着大汗烦躁地复习时奔到离教室很远的超市买冷饮；当别的班讽刺我们班是因俞海星他爸的关系而评上优秀班集体时他也会暴跳如雷，怒气冲冲地吼：“不是因为我！他们本来就很优秀！比说这种话的你们优秀！”当然，俞海星似乎真会夜晚溜出学校进网吧，可在学校，在教室，除了有时候脾气有些暴躁外，辞飞并没有觉得他有什么不得体啊，更不能被冠上“问题学生”这样令人自伤的称号啊。

　　辞飞真的想对了。他俞海星，从来都只是个凡人。他顶多只是贪玩，顶多只是冲动，顶多只是不善于掩饰自己的情绪而已。而让人们以一种异样的眼光来看待他，甚至把他当“问题学生”，无非只是因为他是教育厅厅长的儿子罢了。

　　她见过他打架，那是因为他实在无法容忍隔壁班那个大块头男生用脏言脏语来嘲讽自己的班级；她见过他和老师叫板，那是因为他实在无法容忍那个新来的代课老师含沙射影地说有权人用权好办事儿；她也听过他进网吧的传闻，只是突然觉得没有什么好追究的，这个孩子，其实活得，也挺苦。

　　是啊，有钱有权是他爸的事儿，他凭什么得遭遇众人异样的眼光，难道他的努力就不算努力？他的上进就不算上进？他的勇敢就不算勇敢？而是非得遭受非议，认为他什么都是靠他父亲仗他父亲？这些，可不可以理解为普通人对权钱的深重偏见，而事实上，有这种偏见的人，心底倒是嫉妒他的优越的吧。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可悲，平凡人理所当然地在理，而那些站在醒目位置的人，总得被评得面目全非。

　　而辞飞，也曾那么不平衡地鄙视过俞海星呢，她有些厌恶自己的浅薄。

　　嫉妒他的人刻薄地讥讽他，畏惧他的人不自觉地讨好他，就连一个班的同学，甚至连有些老师的眼神，都让俞海星从中看到了自己父亲的影子，他年轻的心里只是痛苦和不解，为什么我在众人眼中就从来不是我自己！俞海星努力挣扎，却只是徒劳，要知道，别人根深蒂固的所思所想，又岂是能因你的努力而轻易改变。所以他郁闷了，就一头扎进虚拟的网络世界，不去想那些恼人的目光，他，已有些疲惫。

　　可是，他想他永远也无法忘记那双清亮的眼睛，那闪着璀璨光芒的神采。那天晚自习结束后，他习惯性地留到最后，关窗，正要锁门，一串清脆而急迫的声音响起：

　　“等等，等等，俞海星，先别锁门！”那个做什么都遥遥领先的女生匆忙地奔回来，微喘着气庆幸道：“还好，总算赶上了！忘记拿伞了，不好意思啊，俞海星，等我拿下伞，外面还在下雨，你记得带上！”原来是这样，这个冒失的宋辞飞，怎么一点没有学习时的那股准确高效率的劲儿呢，看样子准时跑到底楼发现下雨又折回五楼来取伞的，想到这儿，他竟不自觉地咧嘴笑了。

　　辞飞飞快地回座位取了伞，瞥见俞海星手里拿着他的伞晃悠，觉得方才的嘱咐还真有些多余了，原来这个班大意的就只有自己一个哪：“呵，你拿了伞啊，那走吧，早点回宿舍，省得宿舍楼锁了门被拦在外面！”说着，不经意地望向俞海星。

　　她不晓得，彼时她的神采有多吸引人，那么明亮，那么纯粹，还有一种无法言明的气度，是小小的骄傲，小小的狡黠，他仿佛能从她眼中看见呆住的自己，而这里面，绝对没有他父亲的影子。

　　宋辞飞这一望，竟对上俞海星那双写满震惊的眼，那么明亮，那么纯粹，还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释然，似感激，似惊喜，她突然就愣了，也突然明了，这个男孩有桀骜，有倔强，其实还有，脆弱。是心苦吧，是一种不被理解的苦吧。她想，拥有这么一双明亮眼睛的人，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像外人所评论的那样不堪的吧。

　　谁又能预料，那晚那一次相视，竟成为她再难以释怀的理由。有人说一眼万年，而于她，这七年已然很辛苦。

　　俞海星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那天晚上就忘了去网吧，为什么明明不怕被宿管拦在门外却还是急急忙忙在宿管锁门前回了宿舍，就像宋辞飞唠叨的那样。

　　他本来，也可以，是个好学生吧。像她那样。

作者有话说

　　青涩的过去，难写，但总得交待。那一段，应该是最纯真的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