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H】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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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本为今天做了和前几日在无聊程度上并无改进、甚至更胜一筹的计划，醒来，发呆，吃饭，画画，睡觉。如果计划需要更正式详尽一些，那么我倒也不介意把它们扩充成优雅地醒来、认真地发呆、虔诚地吃饭、摸鱼，以及满怀着对明天的希望和世界说晚安。
但——世事难料，总是这个道理。
还没来得及伸完懒腰，我就被三名宛如慈悲的天性般从天而降、面无表情的女性照脖子扎了一针，然后毫不留情地拖出了处刑室。
她们无一例外地都留着及腰的长发、手臂上箍着与衣服颜色相近的银色环饰，模样标致得宛如斯堪的纳维亚神话里自支撑着世界的岑树衍生而出的女神。
然而尽管一路上我一边嗷嗷叫嚣一边拼命挣扎，最终却还是被她们一言不发地扒掉睡裙扔进了一方温热的水池，动作熟练得仿佛连续专业抛尸二十年，大无畏精神着实令人肃然起敬。
【你记得不记得之前维科和奥姆都曾提到过，在亚特兰蒂斯只有名门贵族才能呼吸空气？】绿灯戒趁我还在疯狂呸呸呸往外吐水的时候率先指认了盲点，【这个水池是建在气袋里的，闻起来味道似乎也挺香，我推测这大概是什么贵族专用的浴池吧。】
“好了，至少我们现在弄清楚了这三个姑娘是准备把我弄干净，而不是要谋杀我，”我干脆自暴自弃地借着药剂的效力直接把整个人扎进了水里，“接下来她们还打算做什么？”
【根据我的资料库，与你现在正被动接受的行为最为近似的是“屠宰”，我分析你接下来有87%的可能会被切片、烹饪、收汁，然后装盘。】绿灯戒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了起来。
“那为什么不听听我的分析呢？我的分析结果如下：你只是想恐吓我，并且你失败了。你唯一的成就是让我感到饥饿，并怀念起了沃尔玛的浓缩鸡汁套餐。”
这场贫嘴并没有持续多久，她们很快把我从水池里捞了起来，裹上布料，然后摁在了一面装饰着珊瑚和蚌壳、看上去似乎有些年代了的铜镜前。她们给我描了艳红色的眼影和唇釉，颇有些庞贝古城在我脸上轰然倒塌的气势；接着我的头发被用力梳顺、盘绕成十八世纪法国断头台女性常客们的发型——
“停一下停一下，恕我直言，无意冒犯，”我弯腰躲开她们准备往我发髻缝隙里插/进的第不知道多少个闪闪发光的饰品，“女士们，你们的审美中枢是鱼泡做的吗？”
【这可不是“无意”冒犯，阿希利娅，】绿灯戒赞许地提醒道，【不过好姑娘，我是站你这边的。】
事实是这句话效果不赖，三位北欧女神的脸以肉眼可见的程度抽搐了几秒，为首的那位扔下了一句“那请您按照自己喜好的审美标准来，礼服在衣柜里，我们会在外面等候您”后，便领着自己的跟班匆匆摔门而出。
“礼服？”我有些莫名其妙。
【我猜她们说的礼服肯定是防水的。】绿灯戒不合时宜地说起了冷笑话。
我花了一些时间才拆完了所有的装饰，打散了发髻，并把头发重新拢在脑后，照着记忆里为数不多还算端庄正式的发型随意编盘了起来。至于那些发饰大多都过于花哨，我一时间也没找到件顺眼的，便还是先打开了衣柜——
“操。”
【操。】
我和绿灯戒不约而同地发出了辱骂的声音。
“我想知道，是只有刚才的这三位佳丽，还是全亚特兰蒂斯所有的女人都觉得把自己打扮成一只大花脑珊瑚是美的象征，”我颤抖着松开了握着衣柜把的双手，“我觉得我的那条睡裙都能甩它们十八条日落大道。”
【可能这就是大佬审美吧，说不定亚特兰蒂斯人各个都是时尚世界弄潮儿、服装产业行道树，】绿灯戒的语气让我一时间听不出它是在反讽还是真心赞美，【不过我倒是觉得左数第六条好像还不错。】
顺着绿灯戒的指引，我在一众膨胀的裙摆里翻出了一条月牙白色的长裙——令我感到惊悚的是它旁边的那条裙子居然是用水母做成的袖子，一干触手像流苏般繁琐地垂坠至地面，借着清冷的人造光折射出几束淋漓缤纷的彩色线条。
先不谈拿手臂和水母的毒腺亲密接触是不是件理智的事情，就这水母的大小，我有充分理由怀疑亚特兰蒂斯贵族雇佣童工。
我小心翼翼地取下了那条礼裙。与几十位华丽的同伴扎堆在一起，它的确显得极其隐约且又不起眼，但仔细打量起来却也离我期望的标准不差分毫。既能完全遮盖住我的腿部和大部分手臂，也不显得过分繁琐，除去裸露出背部的设计让我感到不适外，简直堪称完美。
“我欠你一次人情。”
在露出背部和打扮成一只彩色花椰菜之间，我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
【得了吧，你都欠我至少三十次了。】绿灯戒趁火打劫。
我努力地将手绕到背后去把拉链拉至顶端，这条裙子的腰线并不柔和，让我这条几天以来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在长肉的咸鱼差点直接背过气去，好在做了几次深呼吸后倒也习惯起了这种束缚感来。我正背对着镜子扭过头去确认礼服应该不会再出什么差错时，开门声突兀地传入了我的耳朵。
“我快好了，女士们，只差最后——”
我的声音伴随着我把脑袋转向门那边的动作戛然而止。
如果我的晶状体没有欠费、视网膜没有罢工、视觉神经和大脑都没有不幸罹患上妄想症的话，那么此时此刻身着盔甲、怀揣头盔站在我面前，正以一脸我再熟悉不过的冷冰冰的似笑非笑凝望着我的，应当就是尊贵的亚特兰蒂斯国王奥姆陛下本人了。
【奥姆来这里干什么？给自己挑选礼服？】我胡言乱语了起来。
【不不不不不知道，你为什么不问问神奇海螺呢？】绿灯戒依旧不分场合地说着冷笑话——我觉得它有87%的可能已经被懵傻了。
原本他的目光就一直算不上友好，此情此景更是令我莫名深感无地自容。我觉得他的视线就好像掺进了火焰和毒汁，它们落在我身上、穿透皮肤、灼烧腐化每一处正鲜活运作着的器官；我从头到脚都刺痒了起来，尽管我知道那同样大概率只是错觉。
这并不是我们还能愉快交流的那个夜晚，阿希利娅。
我反复告诫自己。
*
亚瑟·库瑞来到了亚特兰蒂斯，其中还不乏湄拉与维科的功劳。
奥姆对亚瑟的感情矛盾且复杂，他憎恶亚瑟，但究竟在其中占据上风的是不是嫉妒这点连他自己都说不大清；亚瑟享有过母亲最原始最直白也是最纯粹的爱，有段时间他甚至憧憬过亚瑟；自己素未谋面的哥哥有过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而他连奢望都不敢。
于是他只好反复对自己强调母亲因为生下亚瑟而被献祭给海沟族的事实——不论如何，母亲都是因亚瑟而死，仅凭这点，就足以充当他想要刺穿亚瑟的正当理由。
不仅如此，湄拉和维科也都背叛了他，选择扶持亚瑟来夺取亚特兰蒂斯的王位——亚瑟是个野种、没有纯正的亚特兰蒂斯血统，自己正好相反、且还算得上受着人民的爱戴。
他们就像是信仰亚瑟的殉道者，宁愿放弃他而去选择一条更艰巨也是不可能达成的泞途。
维科是他的导师和谋臣，或许他只是把自己当成一个普通的学生、一个必须履行作为臣子义务的对象，但这并不妨碍奥姆在自己心目中把维科当做父亲般的存在。
他渴望维科的肯定，一如每个男孩都渴望他们的父亲能够给予自己前行的动力与勇气。因此他凡事都亲力亲为，毫不懈怠，对于维科布置的每样任务他都会出色地去将它们完成，然而维科却选择了亚瑟。
至于湄拉，他并不爱湄拉。但如果说娶一名泽贝拉的公主是作为亚特兰蒂斯国王应尽的义务的话，他也会抱着与成为一名伟大的君主相同的心态去扮演一名称职的丈夫。他信任湄拉，也无条件地与湄拉分享自己所能付出的一切，但湄拉同样选择了站在亚瑟那边。
他自认为自己作为国王已经足够完美。他可以把维科私自训练亚瑟的行径当成是对母亲不渝忠诚的一种表现方式；把湄拉主动去亲近亚瑟当成是她对政治联姻的抗拒。维科不会一直给亚瑟当监护人，而湄拉也迟早会理解自己的职责所在，他们都是自己最信任的人，只是一时犯了点小差错，他也应当像任何一名大度的国王那般给予他们足够的耐心与包容。
他既忠于国家、也忠于亚特兰蒂斯的人民；他鲜少为自己追求身心上的舒适和愉悦；他向来都认为优秀的国王应当是一名苦行僧，只需把为子民去谋取应得的权益作为义务便可。他向陆地复仇的决心纯粹且坚定，尽管那并不是为了自己。
他是台精准运作的机器、永不出错的算法，他为侍奉国家而生，自然不应有闲心去关注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但似乎有什么地方改变了，准确来说，他出差错了。
当他难得不去思考关于即将到来的战争时，填充他大脑的却既不是税收、也不是任何行政措施。他总是会想到某间空荡荡的处刑室，想到那个坐在地板上的陆地女孩，想到她与自己说起法律与宗教的渊源时那双闪闪发光的眼睛，还有她的画、她的笑容、她垂下头时的模样、她洋洋得意的模样、她恐惧的模样、她被激怒的模样、她拙劣地奉承自己时的模样，甚至她在自己周遭的每一次呼吸都能触恸他的神经。
很多时候他还会不自觉地回想起阿希利娅在他怀抱里安静沉睡的那么短暂的几分钟，女孩长及膝盖的睡裙湿漉漉地紧贴在身上，尽管水和他的盔甲都是冰冷的，但他却觉得全身都在发烫。
阿希利娅并不知道那晚自己把她送回处刑室后并没有立即离开，她条件反射似的蜷成一团却也睡得香甜。而他则在她旁边坐下，又一次翻看起了那些画。那大多都是些陆地上的动植物，一张人像也没有——这令他有些意外，而更多的是可耻的欣喜。
女孩翻了个身，嘴里无意识地在呢喃些什么，他循声往女孩那望去——见鬼，她的睡裙因为刚才的动作卷起了不少，他甚至能看得见残存的水珠从她的大腿上滚落，像是使出了要与什么一刀两断那般的力气留下了数道鲜明且刻意的划痕。
奥姆逃出了处刑室。有那么一瞬间他在想象女孩赤/裸的样子。
从那天起他就仿佛被撕裂了，他想见阿希利娅，但作为亚特兰蒂斯国王的理智又告诉他这太过于荒谬。他要么就该处死她，要么就该把她扔回陆地去，但他本能地抗拒着这两项最佳解决方案。
按法律她不该被处死；处死一名绿灯侠会给亚特兰蒂斯招惹来麻烦；折磨一个陆地人最好的方式就是让她看着自己的故土被毁灭；她犯下了罪行，将她毫发无损地送回陆地是对法律的亵渎；人民会理解为自己在对陆地示好，那有损于自己的威信——他能找到成千上万个理由维持现状，唯独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想把阿希利娅留在身边。
但现在亚瑟·库瑞来到了亚特兰蒂斯，并向自己发起了国王决斗。有那么一刻奥姆是感激亚瑟的到来的，他被或新或旧的矛盾缠身，而刺穿亚瑟的心脏或许能让他轻松点。
现在他正站在阿希利娅面前，像个年纪轻轻陷入爱河的鲁莽男孩，他或许还能在表面上维持镇静。他该说些什么——阿希利娅比他想象的还要美，他应当说些什么的。
“阿希利娅，你美的令人窒息。”
事实上，他也的确开口了。
*
“阿希利娅，你美的令人窒息。”
伴随着每一个音节从他的嘴里发出，我都能感觉到身上的鸡皮疙瘩又多了一层。哪怕他说的是“蠢货”或是“低贱的陆地人”可能都比现在要好，至少我不用费心思去猜忌他究竟是在盘算着让我难堪还是出门时被虎鲸撞到了脑子。
“一个能在深海海底呼吸的人说出这种话，我会把它当作是一种恭维。”我学着那些老掉牙的英剧里表演的那样提起裙摆，对这位可能濒临脑残风险的国王礼貌性地鞠了一躬。
“亚瑟·库瑞向我发起了国王挑战，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曾说过会让你亲眼看到我用三叉戟刺穿他的心脏，而现在正是时候。”
“我可以穿睡裙去看的，”我充满诚意地恳求道，“这衣服让我浑身不自在——我从来不会把背露出来。”
“喔，我倒是有些好奇这是为什么？——你是保守一派的？”
“因为这个，”我转过身去背对着他，我相信他一定看见了我背上的那道疤痕，毕竟它的惹眼从来都毋须质疑，“十几年前的一场事故，带走了我的父母，留下了这个。”
一块形状扭曲的伤疤，随着年龄的增长可能占据我背部面积的百分比减少了那么一点，但在我心里的地位却徒增不减。
我从不穿露背的衣服、不参加舞会、也不去海滨派对，我耻于将它展示给任何人看。凯尔曾劝说我不应该为自己无法拯救的事自卑，但放下可不是简单说说就能做到的活儿。
我也不是没想过用纹身去遮盖它，一开始我想纹一支长茎玫瑰，但我并不怎么向往爱情；我也想过用鸢尾花，它们形状相似，可是我已经来不及让它再将谁的灵魂引渡去往天国。因此时至今日它仍然保持着最狰狞最丑陋的模样。
“它很美。”奥姆突然开口。
“你说什么？”我不由得开始思考现在呼叫三位北欧女神带国王陛下去看脑壳还能不能赶上不留后遗症的最佳抢救时间。
“它很像翼足螺..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这种生物——一种软体海生动物，有着透明的翼状瓣，像是长了翅膀，”我感到有什么东西放在了那道伤疤上，冰冷的触感令我一震战栗，“我记得陆地人称它为海蝴蝶，因为你们觉得它能在海里飞翔。”
过了很久我才意识到是奥姆在抚摸我的伤疤，在金属甲胄之下是环环相扣的细碎锁甲，它们摩挲过那块破烂的皮肉，像是咖啡机的滤网在亲吻果实残留的银皮。尽管背对着他，我却能从镜中看见他的表情——温柔且专注，仿佛是在端详一件艺术品。
【果然被撞到脑子了吧，你看他人都不正常了。】我惊恐万分地向绿灯戒抒发接近崩溃边缘的内心。
【我赞成，】绿灯戒看起来受到的惊吓不比我少，【你最好赶紧转移话题，比如问问他什么时候和亚瑟开打。】
“你和亚瑟的国王决斗什么时候开始——我都迫不及待了呢！”我在转回身体的同时后退了一步，忙不迭地询问道。
“马上，门口的女士们会带你去一间单独的包厢。”
“谢了，”我生硬地表达了并不怎么有感情的谢意，“那你是直接上场还是先去做点什么...热身准备？”
“我还要去见些人，比如维科、比如我的那个野种哥哥，”奥姆顿了一下，继续道，“再比如说还有我的未婚妻..湄拉。”
【操。】
我听见了绿灯戒在我内心蓬勃的惊呼，而它接下来吼出来的话也一字不差、恰到好处地叙述出了我的心声——
【这人对他嫂子下手了啊？？？】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H】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