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你是阿修罗》易倾

12、酸腐

　　“前几年你不是在东南亚？”江雪自己打开了后备箱，学着陆寻用指尖沾上一点蛋糕，随口问他：“怎么回来的。”

　　陆寻摇摇头：“我没有回来过。”

　　江雪这才借着路灯发现，后备箱里叠着放了好几盒奶油奶糕，不知道闷了多久，空气里有酸酸的味道。

　　“我都忘了。”江雪微笑着说，“来泓湾以后，我就差不多把以前的事情都忘记了。”
　　像是突然之间遁入了另外一个世界，五光十色又纸醉金迷的世界，她顺理成章把小镇上少年忘得一干二净。

　　“没关系。”陆寻略过她关上了后备箱，转而替她打开了副驾驶座，“坏掉就别吃了，上车。”

　　凌晨三点钟。

　　江雪因为挨了几脚，还没来得及看医生，胸口一直闷闷的，她素面朝天，漫不经心地拿叉子戳牛排。
　　顶层露天餐厅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心平气和地举杯庆祝生日，陆寻给她讲这几年在东南亚的事情，江雪听得有些出神。

　　他们就像是普通的朋友在叙旧一样。
　　“傅弘和……也就是我父亲，那年把我带回来，其实是想叫我给一个老男人当情妇。”她偏头想了一下，轻描淡写道：“当时叶中信是傅弘和的债主，我去求他把亏损的赌场交给我经营，差不多一年把债还完了。”

　　陆寻颔首，“我听过这件事情。”

　　“我不太相信你喜欢叶芝芝。”江雪喝了一口酒，苍白脸上很快透出一抹胭色，“我一开始比较倾向于你看上了叶家的钱，后来又觉得不是。”

　　陆寻静静问她：“为什么会觉得不是。”

　　江雪扬起脸，理所当然道：“因为你还喜欢我。”

　　夜风徐徐吹过，有人隐在植物后面拉着小提琴，一声长过一声。

　　陆寻牵起唇角，像是一直戴在脸上的面具终于松动了些许，流露出一丝真实面孔，“你说的不错，但那时候我不过二十岁的年纪，对你还残留着的，与其说是喜欢，不如换成不甘心。”
　　以前他们年纪都小，对这个世界的残酷与复杂理解尚浅，倘若一辈子再不见了，也许还能剩下淡淡的怅惘。
　　但现在不一样，她是叶中信的二太太，他是一心向上爬的陆老板，过往种种，全数灰飞烟灭。

　　他们现在虽然离得这么近，中间却隔着漫长岁月，彼此缺席人生中最重要的五年，剩下的爱意与怀念裂成了锋利单薄的碎片，一片一片划了过去，勉力伸出双手，只会留下伤口。

　　江雪双手捧住玻璃杯，凝视里面透明的酒浆，说的很慢，“我挺喜欢叶芝芝的，我也知道你的为人——至少知道你的本性。你既然不喜欢她，就别来牵扯她。”

　　陆寻微微后仰，也低垂着目光，看向盘中精致小巧的奶油蛋糕，“叶家财大业大，多少人都盯着叶芝芝，我接近她当然也有你的因素……但你抵不过那几千亿。”

　　说来说去，还是图钱。

　　江雪忽而在生理上泛起些微的恶心，用手捂住了嘴，喘息了好几下才拼命抑制住呕吐感。

　　她的动作太明显，陆寻身体一僵，像是呼吸都停住了数秒，旋即目光锐利地扫了一眼她的小腹。

　　“眼神别这么凶。”江雪支起了身子，慢悠悠站了起来，“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挡着你娶叶芝芝了。”

　　她怀孕了。
　　不管是男是女，她要争取到最好的给这个孩子。
　　虽然江雪一向对叶芝芝没什么恶意，但她不能放任陆寻这种人进入叶家，他会把一切局面全部打破。

　　心跳声音似乎被无限放大，同耳鸣的声音混做一谈，陆寻单手拿起酒杯，猛灌了一口，酒液烫过喉头，他问，“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它得到全世界最好的一切。”江雪勉强扯了扯唇角，眉梢似乎都柔和了些许，“所以我不能让你毁掉这一切，我谁也不怕，只是有点怕你。”
　　她不怕陆寻拿走叶家的钱，那么多的钱，拿就拿一点，她只是有点害怕那些横在两人之间的不安定因素，融化在空气里的暧昧、潜入梦境中的心悸、眼神交汇时压抑着的喘息。

　　她对陆寻始终残留着欲念，这欲念会出事的。

　　陆寻双手交叠摩挲，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开口，“你以前明明不太喜欢小孩子。”

　　“跟小孩子没关系，只不过，它对我来说是唯一的。”江雪来到餐厅边缘，俯瞰着泓湾夜景，回头冲陆寻微微一笑，“叶芝芝不到黄河心不死，我希望你在订婚宴上当场悔婚，自此后就不要踏足泓湾，你尽可以开价。”

　　当场悔婚之后，叶芝芝就算再怎么爱陆寻，这两人也是不可能了，叶中信也不能容忍他继续留在泓湾。

　　陆寻也在在看她，逆着光，柔和了面部表情，似乎是笑了一下，“你还是这么霸道。”

　　“记不记得你说过给我买自行车，后来迟迟不兑现，加上利息后，我让你打了汽车的欠条。”回忆起以前快乐无比的时光，江雪笑得双眼弯弯，“这么多年了，再加上利息，换成离开泓湾，你也不亏。”

　　她就是这样，骄纵又霸道，事情总会按照江雪的心意发展，不得违逆。
　　而陆寻甚至都不能生气，因为他光是意识到原来江雪还清晰记得以前的事情，就仿佛被摄取了全部的心神，像是黑夜里闪过的火光，熠熠生辉。

　　他离开餐桌，来到江雪面前，他这几年似乎在长高，面对面的时候，江雪需要努力把头仰起来。
　　陆寻的双手环住江雪，慢慢低下头，温柔的双唇触及苍白皮肤，像是往常一样，一触即离。

　　江雪一直睁着眼睛，接着慢慢伸出了手，坚定又冷漠地推开他。
　　她的声音和清冷江风融在了一起，“你看，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啊，他们会出事的。
　　无可避免。

　　陆寻哂笑一声，拉开二人距离，随后也学着她后倚在栏杆上，两人并肩站着，沐浴在星光之下。
　　他考虑了一下，慢慢说，“我要五亿美金，以及我知道叶中信手里有一些东南亚军火商那边的资料和账目，我想拿到这些，同时让叶家以后不要再插手几条航线，路被堵死了。”

　　江雪垂着眼睛，默默点头。

　　“我原定是要把产业挪来泓湾，你突然叫我撤回，恐怕损失很大，所以不见到这两个条件实施，我不会离开叶芝芝。”陆寻冷静地计较着，舌尖扫过齿列，“还有……半年之前，我就同芝芝定好九月前去南美度假，我不打算让她失望。”

　　也就是过几天便要启程。

　　江雪很敏.感，“去多久？”

　　陆寻说，“三个月，赶在新年前夕回来。”

　　江雪有些厌恶地皱眉，“太久了，最多一个月……不，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借机让叶芝芝也怀孕？”
　　这话说的几乎有点恶毒，倒是符合她的作风。

　　“我原来的确是这么打算的。”陆寻的语气似笑非笑，“不过你要是不放心，叫方美欣跟着也可以。”

　　江雪没吭声了，嘴唇微微撅起，想着，这也不行。
　　方美欣也是个时时刻刻想置她于死地的人，万一和陆寻一条心了，还不知道有什么变故。

　　她眼睛向上偷瞄了陆寻一眼，不料对方也在看她，视线交错时，她问，“就不能不去，你们直接订婚？”

　　陆寻说的平静，“江雪，不可能事事如你意。”
　　没有这种道理存在。

　　“那我就亲自和你们一起去。”江雪冷笑一声，“你也别想如意。”
　　陆寻视线下移，静静看向江雪的腹部。
　　那里蕴育着一个生命，他恨不得趁着他未成形亲手搅碎，此刻却静静问道，“你确定这样对孩子好么。”

　　虚伪。

　　江雪却浑不在意，冲陆寻摆摆手，“我这几天把东西准备给你，随后就出发，一个月的时间，你自己去和叶芝芝商量。回来就要订婚。然后你再不许踏足泓湾。”
　　她说完就走，一刻也不想多待。
　　像是无法掌控的微风。

　　陆寻在原地立了很久，嘴角一直有笑，眼底却一片冰冷。
　　天已经微微亮起来了。

　　江雪沐浴着一身清晨气息到家，人已经困乏不堪，还没踏进家门，就被同样风尘仆仆的叶中信着急拉回车上，开往叶家私人医院处。

　　他昨日才收到消息，连夜赶回，却听了叶中美的忐忑自首，此刻心惊不已，拉着江雪的手不住问道：“有多长时间了，见过医生了没有，昨夜有没有伤到？”

　　江雪眼皮子耷拉着，没理他，冷不丁脑门被弹了下，整个人几乎跳了起来，“痴线……”

　　睁开眼睛却愣了一下。

　　叶中信的眼睛里密布血丝，分明是急了一夜，脸上又是心疼又是生气，低低叹了一口气，紧紧把她拥住。
　　“我不敢相信我有这样的福气，你做事一向出人意料，怀孕的消息居然非要拍电报，等我知道了，又联系不上你，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着急？”他近乎喃喃自语，整个人脊背发寒，莫大的后怕涌来，“你不知道，叶中美告诉我的时候，手里若是有枪，当场也就打死了她。”

　　江雪身子软了下去，靠在叶中信怀里，这时候还能分心幸灾乐祸，“我答应你老婆不把她害我的事情说出去，没想道叶中美怂成这样，看你回来了就跑过来自首，岂不是气死那肥婆。”

　　叶中信恨得又拧了下她的屁股，手感不佳，略有焦虑， “怎么瘦成这样，以后一定不能任性不吃饭了。放心，昨夜的事情我一定会给你个交代……”

　　“我自己已经给自己一个交代了，用不着你。”江雪挪挪位置，让自己躺的舒服一点，眼皮子越来越重，“幸好陆寻有眼力见，你不知道，我都马上要从十几层高摔下来了，又被他拽住，险些连着他一块死……”

　　叶中信光是想着那场景便要头皮发麻，倒是发自肺腑说道，“多亏陆寻，不管出于何意，他于我有恩。”

　　“方美欣不是看他不顺眼，嫌他配不上叶芝芝咯？”江雪笑道，“我硬逼着她同意这两人的婚事，叫她那口气堵在胸口一辈子。”

　　他们已经抵达目的地，私人医生正严阵以待。

　　叶中信叹了口气，双手轻抚上江雪的头发。
　　这时候哪怕叫他把心掏出来都愿意，含笑说道，“我原先也不大瞧得上陆寻，因为我只有芝芝这么一个孩子，但现在不同……只要你高兴，随你吧。”

　　司机已经把车门卡开，江雪却还抱着叶中信的腰不肯撒手，迟疑道，“那我……”

　　“我已经定好离婚律师。”他的话语斩钉截铁，“绝不会让我们的孩子落下私生子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