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劫匪》灯鬼旧号

9、第 9 章

　　多年以后的太宰治坐在那张破旧的写字台前，俯首回忆这一天里所发生的全部事情，可能会感叹这一辈子都不会在同一天里再经历这么多惊讶。他的嘴唇张开又闭合，脑海里飞速闪过很多种对白的打开方式，但是不论哪一种都在进入空气成为现实之前被他消去了踪影。

　　“你……”

　　青年露出恭敬的聆听神色。他的长相着实漂亮极了，白皙的面庞如同逼真的人偶娃娃，睫毛纤长，颧骨线条好看地收进黑发里去，那头发在日光里隐约散发出紫色，与他的紫红色瞳孔相得益彰。

　　自从百年前的时间规划局溃成散沙，世界各地的人不再蜗居自幼生长的故乡，东南亚人迁居欧洲，北美人移居澳洲，在新一届贵族逐渐垄断科技与贸易、重新建立和谐的时间政府之前，俄罗斯人也同其他民族一样融合进社会的各个阶层与角落，太宰治凝神望着这个青年，不论是身材还是□□年纪、从头发的长度到嘴角的笑容，都和自己是如此相似。茶色的眼睛眯起来。

　　从外貌既不能知道对方来自何处，也不知道对方的真实年龄。

　　“可真敢来啊。”

　　最后似乎只能这么感叹。

　　俄罗斯青年露出了无比无辜与惊诧的神色。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有些委屈地捏着园艺剪刀，就像普通的贫穷工人在受到富人刁难时第一反应是自保一样：

　　“是我出言不逊，太宰治先生，不，少爷。”他假惺惺地保持谨慎，太宰治在这个称呼里笑意更浓，“我不该用短暂的植物来打比方，这太过失礼了。您的时间是与世纪同在的，我坚信这一点……”

　　“噢，现在又想打探我的剩余时间吗？”当然，毫无疑问，多么完美的设局，如果换做是他眼下也会明目张胆地站在这里，假装是最普通不过的一名新晋员工。他打断他的话，不以为然晃了晃受伤骨折的手臂，“拜你所赐，现在你是看不到我手腕上优质的时间了。你挑的刺客实在太过蹩脚，除了让我戴上一个劳什子、他什么也没做到。”

　　对方装作听不明白。

　　“对，”太宰治接着说，“这正是你的安排，是不是？安插一个派不上什么大用场的人把我的手臂搞烂，这样不管我愿不愿意，必须有人从早到晚在我身边服侍我，给我更衣、帮我喂饭，运气好的话，连我内裤的花色都能翻个一清二楚。”

　　“这种事让您的女佣们做最合适了，我可不在行。”

　　“可如果是我要求呢？”

　　那双紫宝石一般的眼睛动了一下，太宰治满意地抬了手指，干净的指甲有些暧昧地划过对方尖瘦的脸颊。

　　“那场合奏之后，你就算准了我会对你产生兴趣，不会将送上门来的猎物再退回去，所以才会如此明目张胆站在我面前——”太宰治眼珠一转瞥向窗口，“才会连首领都不放在眼里了，因为你确定我会保你，会在亲手弄死你之前像宝贝一个玩具似的捧在手里，而只要有我的确保，别人根本不会动你。”

　　黑头发的侍从弯着眼睛看他，那神色灼灼，就算下一秒就凑过来吻他也不意外，但经过昨晚的那场爆炸，太宰治太清楚了，这个人的笑容比他手里沉重的园艺剪刀还要危险，稍有不慎就会落入万劫不复的圈套，到死的时候连怎么死的都想不明白。

　　从见到那个“女人”……还要更早，从组合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从内里掏空开始，太宰治就知道森府会有这么一天，会有人觊觎大财团百年里积累下来的时间财富而不惜打破平静，甚至将无辜百姓也牵扯进来——早就牵扯进来了不是么？为空荡荡的组合宅邸送花的民众，大多一定发自真心。但他确实没想到这个人会如此大胆、张扬，就像小提琴的独奏一样狂妄不羁。

　　“您真的太有趣了，先生。”危险的青年人说起话，双手十指愉快地对在身前，那形态像一个空心的金字塔。可他似乎打定主意，就是不去卸下自己多余的伪装身份：“我这一辈子都没听过这样有趣的故事，您一定是个说故事的天才。”

　　“随你怎么说。”

　　太宰治撇撇嘴。余光里，窗后的男人已经不见，城府比深海裂缝还要深的怪物，就这么放了这个将贵族们耍得团团转的老鼠进了家门。森鸥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太宰治感到自己就像一个提线木偶，这种作呕的立场让他决定站起身，并且在起身的过程中，不去拒绝这个虚伪的侍从接近自己的身边。

　　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扶起他没受伤的那一边的胳膊，力度和手法，似乎在告诉太宰治他天生就是个合格的好侍卫。不论首领这算盘怎么打的，这只眼高手低的老鼠恐怕已经走进死胡同了，太宰治心想，凡是人都走不出森设定的局。他把手搭在对方冰凉的手指上。

　　俄罗斯人迅速看了他一眼，那神色一闪而过隐藏进乖觉的颌首，显然不是刻意而为。太宰治好笑地注视着，没戳破这件事。

　　或许这个人比他预料的更能让自己愉悦，他想。

　　两个人慢慢离开花园小径，在门口遇到了刚抵达宅邸的芥川龙之介。这个寡言的少年也是贫民区出身，他对太宰治身边新出现的这位侍从多看了两眼，什么也没有过问，向太宰治说：“首领请您去一趟西区，先生。”

　　“调研这次恐怖袭击的参与者？”

　　“说是安抚民心。”

　　溪水以西的街区是附近较为贫穷的一个区域，化工厂和服装厂基本分布在那里，毒枭贩药和时间抢劫是那里的日常，犯罪活动十分猖獗。芥川说得很小心，他在太宰治面前总是表现得有些过于小心了，连咳嗽都不太敢，等太宰治和这个面生的男人走远之后才暗暗咳嗽起来，他紧盯着他的导师身边陌生人的背影。

　　“一股血腥味……”他摇着头喃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