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劫匪》灯鬼旧号

11、第 11 章

　　在座的赌客，算上那位骨瘦嶙峋、有着海藻般粗糙卷发的庄家，原本共有三位，陀思妥耶夫斯基坐在庄家身边第四个位置上，他迅速打量了赌桌周围的几位同伴。

　　四方桌左手边内侧的，是位弱气的年轻人。他一言不发，刘海过长地遮挡在双眼之上，这令其他宾客失去了与他对视的机会，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无法判断他会将赌注压向哪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加入似乎让他有些为难，因为坐他对面，俄罗斯青年可以刚好看到他嗫嚅着嘴唇，低声叨叨着“乱步君马上就要回来了”。不过他也没有直接把这个想法大声说出来的意思，犹豫一阵后，在赌桌旁的计时器里贴稳了手腕，并说“在下……跟10年好了。黑色。”

　　桌面中心的计时器盒子此时更新了数值，从原有的50增加为60。

　　“出手太小气了吧，埃德加。”方桌外侧的青年人笑起来。他身材高挑，有着好看顺滑的短金色头发，用发胶梳理成过分整洁利索的情况，脸上戴一副墨镜，和刚下注的年轻人一样令人看不透神情。陀思妥耶夫斯基眯起眼睛，他的十指合拢在一起，嘴唇轻蹭着两根食指指腹。

　　“红。100年。”青年将手臂放进记时器的环形孔里，朗声说道，“玩钱的话，起码要出这么多才像话。”

　　时间“蹬、蹬、蹬”地迅速从他手腕里流失，比埃德加走得漫长一些。太宰治在陀思妥耶夫斯基椅背后面低笑了一声。陀思妥耶夫斯基没说话，他默默从那青年的脸上转开自己的视线，桌面中间的时间盒子已经注入了160年的时间，而后一下飞跃到260年。庄家似乎挺听劝，一言不发，跟着青年又出了100年。接下来轮到太宰治带来的俄罗斯侍从了。

　　“我出21年。”在大家惊讶的目光里，陀思妥耶夫斯基毫无动摇，他镇定地说道，“猜球会落进‘0’里。”

　　“零”是轮盘赌中拥有1：35赔率的押注手法，一旦非庄家压中，则可以说满赚不亏。但几率很小。大家都没有说话，就连之前那位神色傲慢的青年人也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你只有21年吧。”他瞥了眼陀思妥耶夫斯基倚在绿呢桌面上的细手臂，“这可是不怎么理性的豪赌了，小朋友。以前玩过赌博么？”

　　“唔，我自己是更喜欢玩扑克类的游戏，不过轮盘也有过接触喽。”在大家屏息注视里，这个人将手臂直接压到计时器上，包括太宰治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有去看增加数值的电子屏幕，而是全盯着他的另一只手臂：21年的时间数值，正在迅速流出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身体，除去这庞大的数字后，他的手臂上只有一长串的“0”以及不到一分钟的时间。

　　60……59……58……

　　埃德加吞了口唾液，想到自己一分钟后可能会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目睹一个人从生到死的转变，这个以写小说为职业的年轻人不由得攥紧了自己的黑蝴蝶领结。庄家从始至终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他身旁的主持将红木轮盘转动起来，白象牙球反向弹出，它欢愉地跳进转盘里磕磕碰碰，15、13……7、2……0。

　　小球停在“0”的格子里不再动了。

　　时间缓缓注入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身体。这个人根本没有将自己的手腕从计时器上移开过，自下注的那一刻起，他似乎就百分之百确定自己会赢。只剩下20秒不到的绿色时间串慢慢增加，越过之前的21年继续增加，直到显示出281的时间数量后才重新从容不迫地继续起它的倒计时。陀思妥耶夫斯基挽下衣袖遮住这串数字，从容不迫地从座位站起身来，“这么说，是我赢了。”他没有对赌桌上的其他人、而唯独对他的主人说道，“您觉得还满意么？”

　　他摊开手掌，弯腰作出鞠躬的举动，太宰治沉默地将自己的手掌放入对方手中，一串时间“蹬、蹬、蹬”地自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手指流进太宰治的身体中，他抬腕看了一眼，不多不好正是减去了21年后这个人所有的赌博收入。

　　赌桌上的金发青年人忽然发出笑声，他站起身，将显示着24年时间的手腕收进衣袖里，似乎这突如其来的插曲让他整个赌博的兴致都丧失了，他披上质地平庸的西装外套，双手插进裤兜离了场，背对着赌桌挥了挥手臂自言自语：“了不得，了不得！好一个亡命的赌徒。我早该料到如此……”

　　太宰治看了看身边的人，陀思妥耶夫斯基没有看他，也没有搭腔。从始至终他谨记自己是一位仆人，无论上赌桌也好，还是将赌赢的奖金都递交也罢，哪一个举动都在显示他的忠诚。原本可以解读成森府的仆人最寻常不过的忠诚的体现——但在他以外的其他人，尤其太宰治看来，在仅有21年的情况下，完完全全将所有的生命都交托给运气，连一年的后路都不给自己留下，或许忠诚过了头，或许是种癫狂，也或许，就是他作弊了。

　　在对方的陪同下，太宰治离开了这台赌博桌，去和另一群人玩了几盘纸牌赌博，他的手气一般，不赔不赚，连着三轮下来，赢一轮，输两轮，他感觉下一场会赢，便增加了30年作为赌注。他的新仆人一直恪守本分站在身后，和其他人带来的保镖一样交叠着白手套里的双手，直到他开始增加赌注，从30年加到50年，仍然是一赢两输后，陀思妥耶夫斯基忽然弯下腰，像刚才太宰治那样将手指挡在嘴唇旁边。

　　“您赌小吧。”

　　他悄悄对太宰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