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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二十九章 望海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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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谦豫遥望着一青一白两道身影先后离去,心中不免一阵惆怅伤怀,心道:“到头来,终究还是我一人啊。”忽想起石云生想起梁小轩,心中一阵窃喜:“我既已成金丹大能真人,千里之遥不过半日之功。”
当下,盘膝而坐,凝神静气。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有时间去感受修成大能真人带来的改变,心念一动,丹田内那股原本滞而不前的真元顷刻流过一个大周天,百骸俱暖,说不出的舒服。
此时,夜色已临,月牙高悬,星河灿烂,石谦豫真力过处,经脉穴道尽开,只觉天地之间,一股灵气源源不断,体内真元如潮汐涨落,愈吸收愈淬炼,原本积存于体内的九转神丹,药效未绝,经此一激,胸前伤口正以可见的速度愈合生肌。
石谦豫整个身体如同一座巨大的宝藏,在夜幕中,熠熠生辉。他整个人沉浸其中,不胜欣喜,时间渐逝。
东方泛白,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落,石谦豫双目徒睁,眼中爆发出无以伦比的光辉,随手一掌,“轰”的一声,只打得顽石化粉末。
他心中快意之极,纵声长啸,声震山林,直激得草木摇曳,乌鹊南飞。一掌一啸,如此神威,石谦豫也是大为吃惊,没想到一晚呼吸吐纳之功竟是精进如斯。殊不知他本妖仙血脉异于常人,石云生苦心造诣为他铸就十年推磨之功,又经崆峒绝岭万次聚气凝气,如今一朝得仙缘当真如龙出浅滩,风云际会,只在朝夕。
石谦豫眼望青锋剑,真力流转,大喝一声:“起。”安静的剑身顿时嗡嗡作鸣,紫光一亮,青锋剑划过一道弧线,石谦豫纵身一跃,已在剑上。意念一动,青锋剑呼啸直上,山风吹来,清晨泥土味夹杂着草木清香。
石谦豫神清气爽,哈哈大笑,御剑飞去。这一路过去,崇山峻岭,绵延千里,大河向东,奔腾咆哮。神州浩土,造化神秀,无处不景,美不胜收。
天上地下,恣意纵横,九州虽大,不过掌寸之间。飞了个把时辰,底下画风突变,青山秀水,秀美空灵,与西北大山大河相比,虽不具高远辽阔,但是胜在小桥流水,别有一般风情。
石谦豫喜不自胜,知已到江南,正自寻思是先回家还是先见小轩,低头瞥见胸前漏洞,不禁自嘲道:“我真是糊涂,如此衣衫褴褛,怎能与小轩相遇?”又想:“我离家三年,爹爹定是非常想念我,我自该先回家看望他,容得数日,再见小轩。”
思量已定,家乡在望,更是归心似箭。又过盏茶功夫,在云端之上,远远可见一户大宅,石谦豫露出会心的笑容。
三年了,终于回来了,艺成归来,衣锦还乡。
石谦豫按下云头,收剑回鞘,抬眼望去,宅邸匾额之处落笔二字,石府。
既已入金丹境,如今的石谦豫眼力非凡,一眼便看到匾额之上灰尘遍布,蛛网横生,心中一沉:“爹爹向来最爱整洁,怎么……”不容多想,快步走到门前,只见门环尘埃满满,显然是久未有人打理。
石谦豫顿觉不妙,一个起落,已到院落,满园枯花落叶,不复生机,一阵风吹来,凉飕飕的,卷起落叶打在石谦豫的身上。
“爹爹……”石谦豫轻声的呼唤,一声又一声:“爹爹……你在哪?”
他走出院子,转入大厅房间,亦如院落,极目所见尽是萧条,尘埃,蛛网,显然这里的主人早已离去很久。
“吱呀”一声,门开了,这是石谦豫推开的最后一道门,这是书房,石家百年以前那位惊才绝艳的先祖留下的古书便是尽数藏在这里。
走进里面,满满的回忆,石谦豫记得自小石云生就勒令他来这里读书。一开始孩童心性,甚是顽劣,总是不甘静坐,怎奈拗不过石云生,多番挣扎,最后只能放弃,捧书苦啃,这一拿起竟是手不释卷,如入神奇宝库,书中自有大贤大能,书中自有鬼怪精灵,书中世界,繁华多姿,奇幻无穷。
这一读就是十年,十年里父子朝夕相处便是在这间书屋,遨游古卷奇书,其乐融融。
等到石谦豫与吕御风离去的那一年,这满屋古书也才读三分之二。
石谦豫从书架取下一本书,却是《荀子》,随手一翻,正是其中的一卷《天论》,文章有诸多注解,里面有先祖所留也有他和石云生所留,但见第五段“故大巧在所不为,大智在所不虑。所志在于天者,已其见象之可以期者矣……”旁有一行小字注解:“圣人有所不为,有所不虑。”字字瘦直挺拔,如断金割玉,正是自己所留的瘦金体,他自小于书法之道造诣不凡,于宋徽宗瘦金体极为喜爱,万般临摹,已是形似神像。
低头细看,在瘦金体旁还有一排行书,想必就是先祖所留。
石家先祖乃赵匡胤时期的人物,宋初极为推崇王羲之和王献之的作品,行书草书大为流行,故石谦豫有此猜想。
但见那行书写的是“道家所谓的‘明白四达,能无为乎’也不外乎如此”。
“明白四达,能无为乎”此八字正是来自李耳的《道德经》,其意是了解通透法则就能做到无为了吗?与方才儒家那句言论两相比对确实有异曲同工之妙,石谦豫暗道:“爹爹说先祖博闻强记,通晓天下典籍,却也不假。”
再往下看,但见《天论》最后一段“大天而思之,孰与物畜而制之,从天而颂之,孰与制天命而用之……”说的是与其推崇天地还不如掌握天地,与其歌颂天地还不如掌握规律加以利用。旁有行书注解“道家有言‘天门开阖,能为雌乎’,李耳不如孔仲尼也。”
石谦豫看到这里,大为吃惊,此八字“天门开阖,能为雌呼”也是来自《道德经》,说的是与天地同化,与万物同根,与自然合一,融为一体,与儒家《天论》掌天控地之言恰恰相反。石谦豫思忖道:“儒家荀子《天论》所言,认为人定胜天,道家《道德经》讲究道法自然顺势而为。我石家先祖到底是怎样惊才绝世的人物,不屑天人合一之念,与天试比高。”
念此,石谦豫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凝神复看,但见“天有其时,地有其才,人有其治”十二字旁亦有行书注解,又翻数页,却是《礼论》,于“天能生物,不能辨物,地能载人,不能治人”处亦有先祖留痕,石谦豫越看越是心惊,又从书架上抽出几本书,这才发现,但凡儒家大作都有先祖用行书所书的注解,每句注解必与道家相关言语相较,虽是褒贬不一,但是总体来看抑道赞儒占大比例。
石谦豫神情激动,福至心灵,连忙盘膝而坐,将一本又一本的儒学经典环身而铺,于其中先祖所注解之处,百般研究,他过目能诵,仅过一个时辰,已将所有烂熟于胸。
“大巧在所不为,大智在所不虑。所志在于天者,已其见象之可以期者矣……”
“天能生物,不能辨物,地能载人,不能治人……”
“天有其时,地有其才,人有其治……”
……
这一句又一句经典著作,一遍又一遍流过他的脑海,今时的石谦豫又岂是三年前的书呆子,他已眼界非凡,不可同当日而言。
石谦豫十年寒窗,于儒家经典知无不晓,三年崆峒,先遇吕御风再见景璇枫,无一不是修道有成之士。眼下结合先祖注释,儒道相比对,融会贯通,以道家玄功推导儒家学说,这一惊人尝试,顿时打开新天地。
人定胜天,好狂的人,好狂的口气,石谦豫只觉儒道诸般学说流过心头,丹田之内,道家玄功静静的流淌,随着儒家真诀一遍又一遍的反复,终于,一股狂霸的内力应声而起。瞬间冲击百骸,石谦豫双目圆睁,双目如血,手过青锋,青锋剑上血气徒生。
石谦豫大惊失色,周身真力顿去,血光消散,只觉后背冷汗涔涔,寻思道:“爹爹曾说,先祖以儒入道,修得大神通,我只当是神仙传说,今日机缘巧合方见真章。只是先祖紧咬人定胜天之理,狂傲强横,原本温润如玉的儒家学说被他修成神通,竟是变得霸绝凶戾。”
石谦豫深吸一口气,暗自侥幸:“此等功法虽然威力绝伦却也凶险万分,以我当前修为断难驾驭,若有失神必将反噬。只能暂且留存,待我他日修得《广成决》,道法根深,儒道两相参悟,必有所获。”
历此一事,又见大宅空空,不愿再留,正欲推门离去,忽见书案上留有一卷书册,书本是翻开的,一只毛笔躺在期间,虽灰尘遍布其上,依旧尖圆齐健,正是石云生昔年最爱的湖笔。
石谦豫心有所感,走上前去,但见那一页正写着柳三变的《望海潮》,“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此词辞藻华丽,壮阔大气,写尽杭州繁华,石谦豫看了也不禁心生向往,心道:“爹爹曾说金海陵王完颜亮读完此首词,感慨钱塘繁华,遂起南侵之意,题诗‘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以示决心。临安离绍兴不过百里之遥,我与爹爹日思夜想,却未曾踏足。莫非爹爹趁我不在,一人寂寥无趣,独身前往,留此篇章暗示我去寻他?”忽想起梁小轩,又想:“爹爹无踪却不知去往何处。我此番自先寻得小轩,再与她同去这人间天堂看看。如若寻不得爹爹,再去往他处也为时不晚。”
思量已定,自去寻得衣裳换上,三年功夫,他已长得纤硕挺拔,往日旧装已经尺码不合,只能换上石云生的衣服,择一青衣而披,回首再往一眼老宅,大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