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生之年》白初一

14、前程

　　次日早晨，阿生推门进来，见沈妄披着一件毛氅，坐在床上，盯着手中的一本书若有所思。

　　阿生：“公子你也太勤奋了吧？起那么早看书？！”

　　沈妄回过神，抬头看看他，眼里是掩不住的疲惫，笑道：“没事。昨天晚上睡不着，倒不如看看书。”

　　阿生被他眼底下乌青色的一圈吓了一跳：“怎么黑眼圈那么重？公子你要不再眯一会儿，我等会儿来叫你？”

　　沈妄：“无妨。时候不早了，你帮我去打点水，我洗把脸就好。”

　　阿生担忧地看着他，分明不像是没事的样子啊。想开口说点什么，最终还是乖乖应了一句：“是……”

　　等阿生抱着一盆水进来的时候，见沈妄已经穿戴整齐，站在院子里捏着一片从地上捡起的花瓣出神。

　　阿生：“公子，水我打来了，你先来洗洗脸吧！”

　　沈妄闻声应道：“你放那儿吧。”忽地又想起昨晚的那场诡异的梦，于是忍不住问道：“对了阿生，昨天千灯会上的那个道人，到底和你说了什么？”

　　“啊？公子你是说那个老神仙啊？他糊里糊涂地说了一大堆我听不懂的话，说什么‘以后你自然就懂了’，乱七八糟的，还给了我一根红绳，说让我保管好，也不知道有什么用…”

　　沈妄：“红绳？”

　　阿生：“对啊！等等哈，我找找，应该在我兜里…啊对了，就是这根！喏！”

　　沈妄接过来，仔细端详，却看不出什么端倪，只不过是根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红绳罢了。于是略略思索了一下，又将那截红绳还给阿生，道：“他既然让你保管好，说不定日后真能派上用场呢，你好好放着吧！”

　　阿生笑道：“就那么根小破绳儿能派什么用场？扎头发还是串珠子啊？过个两三天我铁定就把它给丢了。”

　　沈妄偏偏头，沉吟了一下，道：“你说的对。光是这样一根绳的话确实容易丢。”说着，略微想了想，从怀里掏出来一块浅绿色、灵巧的小玉佩，道：“我帮你把这块玉串上，你戴在身上，这样就不会丢了。”

　　阿生：“？？？”一根红绳而已怎么就扯上一块上好的玉了？

　　阿生忙摆手道：“不不不不不！公子，这玉太贵重了，我怎么能要这么贵重的东西？使不得使不得！”

　　不容他拒绝，沈妄已经从他手里扯过绳子，在玉上绕了几下，就把那块表面淌着一层碧绿的光的美玉给串上去了，笑着递给阿生，道：“不是什么稀罕东西。我向来不喜珠玉，又何来贵重一说？我进去洗个脸，你忙活了一早，还没吃早膳吧？一会儿早膳送过来了你就先吃吧，我去母亲那儿吃。”

　　阿生瞠目结舌地盯着手里的那块玉，良久，才反应过来，忙答道：“啊好的好的！谢谢公子啊！”

　　沈妄转身回房，背过身后，眼底的笑意便藏不住了。这块玉，他很早就买下了，一直想找个适当的机会把它送给阿生，今天刚好找了个由头。这个理由生硬是生硬了些，但是，那傻小子估计感觉不到吧！这么一想，沈妄没太过在意那条红绳的事了。

　　潦潦草草地洗了洗脸，感觉清醒多了，沈妄便去找自己的父亲母亲。还有半个月。再有半个月，就到了进京的日子了。

　　周府。

　　周瑾和傅媛坐在房中用早膳。

　　周瑾：“阿媛，这是你前几天说想吃的杏仁桂花糕，我特意让人给你做了，趁热吃，这种糕点啊，就是要热的才好吃…”

　　傅媛举着筷子，并不吃，单是看着周瑾，眼里泪莹莹的：“夫君是不是快要进京去了？”

　　周瑾冲她温柔地笑笑：“是啊！还有半个月。”

　　傅媛：“那夫君何时回来？”

　　周瑾笑答道：“十多天？一个月？运气好点的话被皇帝直接留下来任用也指不定呢！”

　　“那……”

　　“怎么？阿媛是把你夫君当成负心汉、怕我在京城找个小姨娘然后就不回来了？”周瑾笑着抬手在傅媛的脸上轻轻拧了一下，“傻姑娘，外面的姨娘哪有阿媛那么好看？”

　　傅媛听了低头莞尔：“我哪儿会这么想？夫君怎么会是这种人？我只是，担心夫君独自出门在外，也没个人照顾的，有点担心罢了……”

　　周瑾闻言搂过傅媛，把脸贴在她的鬓发上，柔声说道：“我又不是小孩子。倒是你，我不在家，要好好照顾自己，听见了吗？”

　　傅媛静静地靠在周瑾胸前，没有答话。

　　周瑾的目光忽然凌厉了起来。这次进京的事，父亲早已在京城内找好了人脉，这一次，周家，一定能再变回二十年前的那个周家。

　　半个月后，沈府门口。

　　阿生背着行李，和沈妄站在马车前。

　　沈夫人和沈烟岚哭个不停。沈夫人搂着沈妄，一个劲儿地叫着“心肝儿肉”。沈老爷倒还算沉得住气，稳稳地开口问沈妄：“东西可都带全了？我先前嘱咐过你的可不要忘了。”

　　沈妄轻轻应道：“父亲放心，妄儿记得。”

　　沈夫人抚着沈妄的脸，哽咽道：“妄儿从来没离开阿娘一个人出去过，这次一走，少说也得十天半月的…出门在外，记得多穿衣，有什么事就给家里捎信，银两不够了就托人给家里带个话，要是想家了…”说到这儿，又是一阵哽咽，“想家了也托个信儿，娘到京城找你去！”

　　沈烟岚也哭哭啼啼：“哥，我跟你一起去吧！我保证不给你添乱！”

　　沈妄温柔地笑笑：“你一个未出阁的大闺女，跟着我进京赶考算什么？还嫁不嫁人啦？等哥回来了，给你带好多京城的新鲜玩意儿好不好？行啦，娘，您也别哭了，妄儿会照顾好自己的。再说了，这不还有阿生嘛！大家都放心吧！”

　　沈老爷在一旁按了按眉心，叹了一口气：“好了秋菼，妄儿已经大了，你别总把他当小孩看待了。这么大个人了，不就出门十天嘛。岚儿你也别闹了，让你哥赶路吧，别耽误了时辰。”

　　沈夫人闻言只好抹了抹眼泪，复又转向背着行李安静站在一旁的阿生，仍哽咽道：“阿生，你这孩子，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这次出门，记得跟少爷两个人相互照应，好好照顾少爷，听见了吗？”

　　阿生重重地点了点头：“夫人放心，我一定会尽心尽力照顾好公子的！”

　　马车上，沈妄轻轻撩起车帘的一角，看着家人越来越小的身影。好久，等连沈府都看不见的时候，沈妄才轻轻啜泣起来。

　　一旁的阿生像是早有预料似的，拍着沈妄的肩：“公子，心里难受是正常的，想家嘛，人人都会有这种情绪的！咱马上就回来了嘛！别伤心啦！说不定等下次回来，你就是穿着一身红，骑着高头大马，身后浩浩荡荡地跟着一群仆从，金榜题名风风光光地还乡啦！”

　　听阿生绘声绘色地描述着，沈妄“噗嗤”笑出了声，也不好意思再哭了，揉了揉眼睛，轻声说道：“我没事，就是有点不太适应，突然就离开家了……”

　　“那公子你以后不适应的机会可多了去了！好啦好啦，刚刚不还好好的嘛，怎么一坐上车反倒哭起来了？诶公子，你说咱到了京城，是先去逛逛百珍坊还是先去山海楼吃一顿啊？哎呦我先看看咱带的银两够不够啊！”

　　沈妄无奈道：“你轻点声儿，让人听见不好，弄得好像我们有多少钱似的……”

　　“哎行行行，我小声点小声点……”

　　等到了京城，那已经是三天之后的事了。城门口照例有几个官兵把守查巡的，趁着官兵查车的工夫，沈妄和阿生下车好好打量了一下。高高的城楼上，挂着一块巨大的牌匾，上边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长平。长平京城，国之重地，沃野千里，民富安康。据说这块牌匾上的字还是先帝武皇亲自题的呢。

　　沈妄看着那块牌匾，喃喃道：“长平……长相以乐，勿忘此平……”

　　一旁的阿生也跟着念了一遍，不解道：“公子，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沈妄不语，随即低了低头，道：“不清楚。”

　　阿生诧异道：“连公子你都不知道？既然大家都看不懂，那这句话刻在这儿有什么意义吗？”

　　沈妄：“并非不懂，只是不解。大概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真正理解这句话吧。”

　　大概是查完车了，身后的车夫叫沈妄他们回去，笑着问：“公子可是在看那块牌匾？这可是处名景点啊，每个到长平的人都要先在那块匾下面看一会儿。嘿，也难怪，毕竟是武皇帝题的。”

　　阿生笑道：“大叔，除了这块匾，长平城内可还有什么好玩的去处？”

　　车夫想了想，随后笑了两声，道：“哪儿有什么好去处？说句实话，长平也没你们想象中的那么好，不就是座京城么？再繁华再热闹，总归也有破落的地方。那跟天堂似的地方啊，那都是像两位公子这样的贵人去的，我哪儿知道那些去处！”

　　沈妄：“我们也不过是一介布衣进京长长世面罢了，称不上什么“贵人”。还劳驾您帮我们寻处便宜的小酒楼，我们果腹后就继续赶路。”

　　车夫笑道：“你这个小公子倒是奇怪！夸耀自己家里富可敌国的纨绔之辈我见过不少，跟你这样拐着弯儿说自己没钱的公子哥儿我倒是头一回见着！”

　　沈妄笑道：“小生并非玩笑。此次出行，也没带多少银两，还是拮据着些好。”

　　车夫：“得嘞！您放好了心，我一会儿带你们去的那家酒楼啊，绝对又便宜又好吃！”

　　过了一会儿，车停下了。车夫掀开车帘，露出一张笑盈盈的脸：“小公子，山海楼可曾听说过？您放心，我和这儿的老板娘是老熟人了，一会儿帮你们去打个照面，绝对给你们优惠！”

　　阿生激动道：“哇啊啊啊，大叔，你怎么那么懂我？一挑就挑中了我最想来的酒楼！”

　　车夫笑笑：“刚进京的人，哪个不是冲着山海楼来的？得啦，两位小少爷，我就帮你们送到这儿啦，一会儿我去找老板娘打个招呼，咱可就此别过啦！”

　　沈妄颔首：“有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