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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白昼之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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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氏
泰西的故事:
远古时代,这个世界由神族统治,他们居住在南方的枢予山上,南风会把人间的消息带给他们。那时候世界上没有战争,没有欺骗,没有瘟疫,人们在神族为他们指定的领域里安居乐业,从不会为将来担忧。
然而众神的恩赐并非没有条件:神族禁止人们走出他们所划下的领域。
千百年来人们都这样生活着,从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所以一直没有人走出这片领域,也就没有人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久而久之,外面的世界变成了无人敢提起的禁忌。
直到有一天,不知道为什么,众神分裂成两派,他们之间掀起了名为泪雨之战的战争,一部分神族堕落了,变成了魔鬼,另一部分神族则抛弃了他们世代居住的枢予山,同时抛弃了他们一直以来宠眷着的人类。
神迹在人们之中消失,年轻一代中开始有人怀疑神的禁令,但是始终没有人走出那片领域。在这群人之中,有一个叫做社的男子,他的妻子难产死了,给他留下了一个儿子,他给这个孩子取名叫摩迦。
社因为思念死去的妻子,终日沉浸在悲伤里,几年后也死去了,摩迦变成了孤儿,那时的人们失去了神的指引,都生活在惶恐之中,所以没有人注意到摩迦。于是少年时的摩迦离开了那片领域,走进了从未有人踏足的禁区。
几年之后,摩迦回来了,带来了大笔财富,他娶了族长的女儿,还生了一对可爱的儿女,令人们非常羡慕。于是便开始有人走出那片领域,禁区不复存在,人们看到了外界更广阔的天地,开始对最初的对神族的信仰产生怀疑,渐渐的便没有人相信神的存在了。
自从禁区消失后,人们再也不是一个统一的整体,而是像神一样分裂了。分裂之后,很快有了战争,人们第一次尝到了背叛,野心,泪水,死亡和痛苦的滋味,他们把这一切都归咎于摩迦的错误,于是他们杀死了摩迦一家,只有他怀孕的女儿念侥幸逃出去了。
念逃出去之后正是隆冬,她躲在山里,以挖掘地里的块茎作为食物,渴了就喝融化的雪水,可是天越来越冷,她没有过冬的衣服,眼看就要冻死了。
就在这时,一只银狐奇迹般来到了她的身边,这只美丽的动物用自己的毛皮温暖了她的身体,陪伴她度过了漫漫寒冬,春天终于到来的时候,她生下了一对儿女,可是她的身体也由于过度的疲惫和消耗而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她望着银狐那双狭长的,光彩流转的眼睛说,我该怎么办呢?我死后,谁来照顾我的孩子呢?我真是放心不下他们啊!
美丽的动物凝望着她悲伤的面孔,忽然说道,请您放心,我会用一生来守护着他们的。念听到这句话,脸上显出和谐安宁的微笑,就这样死了。
她死了之后,银狐站了起来,化身成了一个风姿绝世的白衣男子。他带着念留下的孩子离开了深山,回到了尘世里。
可是人们的仇恨并没有消失,他们还在不断寻找着念的下落,并且猜到了念的孩子会在今年春天降生。不知道用什么方法,他们得知了念的死讯,找到了银狐所化成白衣男子姬轩,要求他立刻交出念的孩子。
姬轩带着两个孩子逃出人们的追杀,在逃跑的途中,哥哥弦染上了风寒,奄奄一息,为了保全妹妹景,姬轩把弦交给了复仇的人们,告诉他们这是念唯一的孩子。然后带着景隐姓埋名,居住在一座小镇上。
几十年后,景长大,成为一个和她母亲一样美丽的少女,而姬轩丝毫没有变老,还和当初一样风华绝代。景爱上了一直守护着她的姬轩,可是姬轩明白他们异类疏途,是永远也不可能的,为了让景明白,他不告而别,希望在景找到自己所爱之人后再回来继续守护她。
可是离开以后,姬轩却发现,自己守护着景,并不只是因为他曾许下誓言要照顾她一生一世,而是因为在漫漫岁月中,不知不觉里,对景的爱已经成为了他一生的信仰,当他发现这一点后,他没有丝毫犹豫的就赶回去了。可是当他回去的时候,景已经不在了,只剩下他一个人在冰冷漆黑的房子里。
原来姬轩离开之后,景便出发去找他,可是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就在她最心灰意冷的时候,遇见另一个男子系,系对她一见钟情,爱护有加,而她也觉得系身上有一种非常熟悉的,深深吸引她的气质,所以当系后来向她求婚的时候,她就没有拒绝。
那年春天,他们在相识的地方互许相伴终生的盟约,结为夫妇。结婚之后他们非常幸福,不久后,景怀孕了,突然有一天晚上她梦见了姬轩独自坐在小镇的那栋房子里,眼睛里流下两道血泪,醒来之后,她十分不安,无论如何要回去看看。系不放心她一个人,决定陪她一起去。
姬轩等了很久很久,她始终都没有回来,但是他想,如果自己走了,那她回来见不到自己,怎么办?于是他一直在房子里等着,哪儿也不去。当景推开门的时候,姬轩紧紧的抱住了她,这一抱全心全意,像是失散多年的恋人。
当景把自己的丈夫介绍给姬轩,并告诉他自己已经怀孕的时候,姬轩的心一片冰冷。
并不是因为自己所爱的人嫁给了别人,而是因为他立刻就认出了系。原来多年以前那个身染风寒,奄奄一息的男孩并没有死,他活下来了,而且长大成人,娶了自己的妹妹景。
然后姬轩做了一件他一生中最后悔的事:他说出了真相!
系知道他爱上并娶了自己的妹妹为妻,深感罪孽深重,无论如何不可能被原谅,于是不告而别,再也没有回来,后来人们在山谷里找到了他的尸体,他自己弄瞎了双眼,因为是这双眼睛让他看到了景,爱上了景,然后跳下了悬崖,死了。
景非常难过,可是她想到自己的孩子,就没有去死。后来景的孩子出生了,是一个和她一样美丽的男孩,而她活下去的理由也消失了。临死前,她拉着姬轩的手说,答应我,照顾他,就像你曾经照顾我一样!
多年前的场景又再次浮现在姬轩的心底,他对景说,我会的,但是没有人可以取代你在我生命里的位置,我会在暗中守护着他,让他过自己的人生的!
景微笑,说,其实,你是爱我的,对么?
姬轩没有说话,景没有得到他的回答,就合上了双眼。
后来,姬轩给景的儿子取名叫离,就是离氏一族的祖先。
离氏一族以朱雀为族徽,因为“景”在古神语里的意思,便是朱雀。
所以离氏族中故老相传,朱雀再次临世时,银狐便会重现人间,那将是离氏一族的末日。
泰西的故事讲完了,我忽然想起曾经见过的那只银狐,但是想到银狐是与离氏一族的末日联系在一起的,便没有说出来。何况我曾对承瑛,哥哥和泰西都说起过这件事,他们那时胡乱回答,现在想来大概是因为不愿回答的缘故。
果然,哥哥皱眉道,这个故事已经很久没人讲了,你们最好立刻把它忘记!银狐现在是离氏一族最大的禁忌,不到离氏灭族之时,银狐是不会再现的。
我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为什么银狐出现之时……?
许久沉默着的承瑛忽然说,因为银狐再现意味着朱雀重新临世,也就是说命运的转轮将更改方向,景不会再次爱上自己的哥哥,而是会选择她命定的恋人银狐姬轩,这样景和系的儿子离的出世就会避免,那离氏一族也就不复存在了。
我还是不很明白,但是哥哥和承瑛都不愿意再多说些什么。
最后,哥哥告诫泰西说,这个故事今晚讲完就不要再提起了。
泰西没有再说什么,我伸出手,握住了泰西的手,他向我投来感谢的一瞥,水晶般璀璨明澈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爱怜。
我说,故事终究是传说而已,谁也不会当真。
哥哥看了一眼我和泰西紧紧相扣的十指,脸沉了下来,却什么都没有说。
我低下头,发现之夜像小狗一样趴在我膝头睡着了。哥哥站起来将他从我膝头抱起,放在床上盖好锦被说,这小子倒是狡猾,轮到他讲故事他就睡着了。
哥哥抱走了之夜,我的膝头骤然减轻了不少负担,放开泰西的手,站起来稍微活动了一下酸麻的膝盖,听到承瑛问道,徵儿,你觉得这三个故事里,哪个最好?
我说,别急,烙麟还没讲他的故事呢。
哥哥安顿好之夜,走过来对我们说,快到卯时了,我去准备新年祭祖,巳时我们紫辰殿见,给父皇母后拜年,御膳房准备了饺子宴,但午时三刻才开宴,早上别忘记吃过早饭再睡,尤其是徵儿。
承瑛微微笑着说,你去吧,我会照顾他们的。
哥哥走后,烙麟看了我一眼,对大家说道,我给大家讲的故事,发生在另一个世界里,一个强者为王的暗黑世界。
烙麟的故事:
在几千年之后,有一个遥远的星球,名字叫做ENTROPIE。
烙麟才刚开始说了第一句,就被泰西打断,你说什么?我没听懂。
烙麟说,我的故事很短,你就勉强听完罢,反正我不太会讲故事。
我说,对啊,让烙麟说下去,我们都听他讲。
我说完摸摸他柔亮的黑发,他转过头,深深的看了我一眼,继续说了下去:这个星球如果一定要用你们这里的话来表达的话,只有一个字,就是熵,那是一颗绝对热度的星球,和地球一样有生命存在,可是,却是完全不同的生命。
熵的表面一切都是漆黑的,就连光都不能逃逸,黑曜石遍布地表,也有海,但也是黑色的,巨大的漩涡遍布海面,通往死亡的地底。
在熵的表面居住着人类,或者,并不是人类。
我说过,熵是一个绝对热度的星球,没有喝的水,也没有这里这样的食物,人生存在的方式就是不断的杀掉有生命的东西,再把他们的能量据为己有,这,是唯一活下去的办法!
在熵的表面,岩浆流淌在黑曜石上,流到海水里,能令海水都沸腾,这样的场景一年里到处都会发生,所以人居住的地方只有南极之地的一小块冰雪王国,那里被两股势力分别占据:杀戮之王君千伤和妖神雪珀麟。
雪珀麟的父亲留给他一把匕首,能够直接把所刺中的人化成光粒子,因为熵的表面无法留住光芒,光的唯一宿命便是消散在外围空间里,所以这把匕首威力无穷。雪珀麟继承父亲的位子之后就把这把匕首给了他的亲弟弟,雪流夜。
君千伤有一个妹妹,名叫君千羽。
君千羽很美,美的如同极光一样绚烂迷幻,她是这个深邃而黑暗的星球唯一的一缕脆弱的光芒。在她身后有一对透明的羽翼,当那羽翼张开的时候,就会在冰川上映出璀璨流转的光辉,宛如天神的光辉。
在熵这个残酷的星球,不能有爱,只能有恨,因为爱是带来脆弱的隐患。
君千伤深切的知道如何利用妹妹的美,他让雪珀麟和雪流夜都爱上了君千羽。
君千羽,谁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但是雪珀麟向她求婚的时候,她答应了,即使明明知道他们的孩子出生时,她要把自己所有的能量都给这个孩子,而自己会死。
那时雪珀麟很感动!
可是,事情并不像他意料中的那样发生了,结婚的那天,雪珀麟去君千伤那里接君千羽,一走近门,就听到里面传出两个人的呻吟,其中一个□□,另一个痛不欲生。
他推开门,看到君千羽被君千伤压在身下,那对透明的羽翼被齐根剪断,羽毛凌乱,鲜血溅得满床都是,点点鲜红,触目惊心。
君千羽望着雪珀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深深地看着他。而君千伤嘴角带着残忍满意的笑,继续蹂躏着身下的君千羽,而君千羽的眼神,却带着快乐的微笑,望着雪珀麟。
雪珀麟刚想说什么,一把匕首贯穿了他的心脏,他看到雪流夜漆黑的眸子里,倒映出他嘴角的那丝血迹……
雪流夜说,为什么,哥哥,你要娶我最爱的人?
但是,雪珀麟已经不能回答他了,光穿透了他的身体。
烙麟忽然停下了,我们都奇怪的看着他,他沉默了片刻,然后抬起头说,就这样了。
泰西已经困的不行了,躺在地上喃喃的说,我不是很懂你的故事,你确定是在讲故事不是冷笑话么?
烙麟脸上露出微笑,像是阳光照在冰雪上,他点点头说,其实我也不太懂自己在说什么。
我也困的不行,倒在泰西胸口望着烙麟问道,后来呢?
烙麟说,没有后来。
一直沉默着的承瑛忽然说,雪流夜杀了自己的哥哥,就为了那个叫什么羽的女人?
烙麟将头枕在手臂上,闭上眼睛说,是啊,就是为了她。
承瑛笑了笑说,我还是不懂,去睡觉吧!不过睡觉以前徵儿要说出谁的故事最好。
泰西听了,挠挠我的下巴问,对啊小猫,谁讲得最好?
我正要回答,千元殿的上官尚宫走进来对我们说,太子殿下走时吩咐过,请各位殿下不必回各自的寝殿,就在这里休息就好。
我对泰西他们说,哥哥想的真周到,连我们不愿意再动都想到了。
隐月
上官尚宫听到我说哥哥想得周到,笑了起来,爱怜的看着我说,是啊,太子殿下都想到了,公主殿下必须吃了早点再睡。
我微微笑着说,哥哥怎么连我想跳过早点都知道。
上官尚宫笑着说,那我就去准备了。。
烙麟站起来说,我去睡了。说完也不看我们,就走了。
承瑛说,是不是我们对他的故事表现冷淡,他不高兴?
泰西笑着说,他就那样,他不会在乎的。
我望着烙麟的背影说,你们有没有发现,讲完这个故事后烙麟似乎轻松了许多?
泰西说,烙麟平时话都不多说,这个故事已经是我听他说话最多的一次了。
我转向承瑛说,你问我谁的故事最好,他们都各有千秋,你的故事讲的是爱和责任,哥哥的讲的是信任和欺骗,泰西的故事讲的是守护和罪恶,而烙麟的,说实话我并不太懂。
承瑛微笑着问,那你最喜欢哪个?
我看了一眼泰西,他也正望着我,我说,承瑛,你的故事最好,爱固然是自私的,但是失去了责任,爱就会变得残忍而充满杀伤力。
承瑛点点头,然后站起来说,我也去睡了,一会儿见。
我拉住他的袖子问,你不吃早点么?
承瑛笑着摇摇头。
这时上官尚宫送上早点来,我和泰西拉过旁边的乌木矮几,让上官尚宫把绿粳米粥和几样小菜放在矮几上。
我看那都是我喜欢吃的,问道,这些是哥哥要准备的么?
上官尚宫笑笑说,是啊,他常念叨,我们都知道公主喜欢吃什么了!
我心里涌上一阵感动,虽然都是很多小事,但哥哥从没让我失望过。
我柔声对上官尚宫说,我和魏王殿下自己就寝就好,您去休息吧。
上官尚宫微笑着退下了。泰西忽然握住我在桌上放着的手,深深的望着我。我也回望进他眸光里,他忽然叹了口气,放开了我。
我举起象牙箸说,吃饭吧。
一顿可口的早点就在沉默中吃完,我放下象牙箸望着泰西,许久以来在心里盘旋的话终于问出,泰西,你怕什么?
泰西似乎被我这句话所震撼,停箸凝视着我,长而密的睫毛微微颤动,水晶色深澈的眸子里闪出一丝疑问。
我说,没什么,我们去就寝吧。
走到为我准备的寝殿门口,我转过身对泰西说,一会儿见。说完转身,他却还站在原地,望着我的背影,那一刻我忽然很难过。
走进寝殿深处,壁炉里的火很温暖,我换上睡觉穿的丝衣,躺在床上,过度的疲惫却让我清醒着,怎么也睡不着。
门口传来很轻的脚步声,我闭上眼睛。一个人躺在我的身边,从身后抱住了我,淡淡的鸢尾香气弥散在温暖的空气里,我露出微笑,翻了个身,抱住了泰西的脖子。
他低下头吻吻我的额头,将我紧紧揽在怀里,轻轻说,为了你,我什么都不怕。
我听着他沉稳的心跳,感受着他的温暖,心忽然间安定了下来。
泰西继续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起,也许是从你出生那天起,我就没有办法不去喜欢你,不去保护你。
我静静的听着,嘴角带着微笑。
泰西摸摸我的头发说,无论你是谁,我都注定会爱你吧。他低下头,深深的吻住了我,温柔甜美的吻,珍惜之吻。
然后他说,不管今后如何,我只要你随你的心意生活。新年之后我不会再回洛阳了,如果你愿意,我就留在长安。但皇室会武后我会去请求父皇送我戍边。
我抱紧他,他吻吻我的额头说,睡吧,我会尽量一直在你身边的。
那一觉睡得很安稳也很甜美。醒来的时候看到泰西还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我猜想他还在睡觉,就从他怀里出来,俯下身,在他优美的,蔷薇色的薄唇上轻轻一吻,他还是闭着眼睛,却把我从身上拉下来,用力抱紧我,我听着他的心跳,又小睡了一会儿。
再次醒来的时候泰西正凝视着我,我笑着说,你醒了?
泰西吻住了我,美丽的嘴唇带着鸢尾花的清凉和柔软,舌尖挑开了我的齿关,轻柔的吸吮着我的舌头,他并不着急,缓缓的,深深的吻着我,温柔的让我无法抗拒。我抱住了他的脖子,他的长睫刷在我脸上,显得异常温柔,这一吻全心全意,过了很久他才恋恋不舍的离开我的嘴唇,轻轻抚摸了一下他的吻痕,眼神里全是疼爱。
我越过他的肩膀,看到哥哥靠在门边,脸色阴沉的望着我们。
温泉
哥哥的目光对上我的,深邃透亮的琥珀眸子里倏然闪过一丝奇异的风景,似雪上燃烧的火焰,带着炽热的狂风,熔合摧毁一切的冰冷,以席卷天地的威势呼啸而过,一瞬间后归于天地间永恒的沉寂。
泰西转过头,也看到了哥哥,眸色一暗,轻轻放开了我。
哥哥笑了一下,走过来对我伸出手来说,徵儿,我们都在等你呢。
他的笑容温暖漫溢,不容拒绝,我不由自主的握住他的手,他一提手,轻巧的从床上拉起我,说,快去沐浴,我在温泉池边放了今天穿的礼服。
我说,可是……
哥哥握紧我的手,温柔的说,乖,徵儿,快去沐浴更衣。
说完,看我还在犹豫,他一把把我拉到身边,横抱起我就向殿外走去。
自始至终,哥哥没有看泰西一眼,没有对他说一句话,就好像泰西是不存在的一样。
我靠在他胸口,隔着杏黄的丝袍,听到他剧烈的心跳,感受到他的体温,炽烈的想要把怀中的我融化。到了千元殿的温泉边,哥哥放下我,修长的手指轻抚过我的嘴唇。长长的睫毛轻颤,琥珀般的眸子里升起一簇狂热的火焰。
他伸手解开我的衣带,丝衣滑落在我脚边,修长的手指轻轻抚摸着我的面颊,下巴,锁骨,流连的目光里带着炽烈却清澈的爱意,我转过头不敢去看他,他将我紧紧抱在怀里,轻轻地说,徵儿,和你在一起,我真的很幸福。熏衣草的气息弥漫在水气里,温暖而骄傲,我静静的在他怀里,他也便这么静静地抱着我。
不知过了多久,他横抱起我,将我放进千元殿的碧玉池里。然后卷起袖子,拿起旁边的丝巾,细心的擦过我背后的每寸肌肤。随后,哥哥拿起浴膏涂抹在我背后,轻轻摩挲,温柔的手顺着我的后背向下,停在我腰际,反复流连不去。
坐在池中,我看着流水滑过我的皮肤,问,哥哥,泰西所说的传说是真的么?
哥哥的手顿了一下,抬起放在我双肩上,淡淡的说,不要去想了。然后摸摸我的头发,站起来,说,我在旁边等你。
他背对着我站在窗前,视线投到窗外皑皑的白雪上。一只松鼠从窗外的枝条上迅速的跑过,哥哥的手指微微动了动。我望着他,忽然发现哥哥又高大了许多,站在那里颇有父皇一般疏离而高贵的气势。缓缓洗完长发,从水中站起来,听到水声,哥哥敲着窗棱的手指微微顿住。我从旁边拿下一条雪白的丝巾,擦干头发和身体。
哥哥转过身,深邃的眸子沉静的凝视着我。
我放下丝巾,在他面前缓缓的穿上一件件衣服,他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我。穿好一身礼服,走到他面前伸出手说,我们走吧。哥哥微微一笑,握住了我伸来的手。
我问,现在几时了?
哥哥说,午时。
我问,我们还去紫辰殿么?
哥哥说,我们去旁边的西华厅。
走出千元殿之前,上官尚宫把我的狐裘递到哥哥手上,哥哥温柔的帮我披上,修长冰冷的手指轻拂过我敞开的领口,我微微颤抖了一下,好凉。他在我额头轻轻一吻说,徵儿,走吧。
一路上,我很想同哥哥说话,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也一直沉默着,只是默默的握紧我的手,我的手指都快被他握碎了,却不敢挣扎,怕他又生气。这一段路长的不可思议,终于到了紫辰殿,哥哥才放开了我的手,我活动了一下痛的僵硬的手指,拉住了哥哥的袖子。
他回过头微微一笑,说,一会儿落座前先去拜父皇母后。
我点点头。到了西华厅,早有侍女们在那里等候,哥哥帮我脱下狐裘交给其中的一个,侍女接过狐裘就退下了,哥哥对许尚食说,可以开宴了。然后走过去坐在了泰西和承瑛之间坐下,我看到他们三人言笑晏晏,泰西感到我的目光,对我微微一笑。
我走到父皇母后面前盈盈下拜道,儿臣给父皇母后拜年,儿臣会在佛前日日祈祷父皇母后身体安康,福寿绵绵!
父皇很是开心,哈哈大笑说,徵儿起来吧。
母后也温柔的微笑说,来,徵儿,快坐下吧。
我站起来,忽然看到唐君尧坐在父皇身边,白衣紫冠,人品秀雅,风神隽永。长长的睫毛下,一双暗黑的眸子深如大海,静静的看着我。
我对上他的视线,微微一笑。
大家都已经落座,只有唐君尧对面的位置空着,我走过去,展开裙摆坐下。
这是皇家的家宴,为什么他会来?
这时父皇敲敲金杯说,宴会开始之前,皇后要宣布一个消息。
唐君尧眼里忽然闪过一抹奇异的光彩,对我笑了笑,左颊显出一个深深的梨涡。
我心里一跳,忽然想起泰西的话:父皇打算把你许配给唐君尧!
暗香
西华厅外飞雪连绵不断,落在厅外的山石上,流水上。青色的墙边,园角数株晶莹的梅花散发出冷冷的清香。唐君尧的眼神深不可测,暗如永夜,却又带着隐隐流转的光华。我脑海中忽然掠过那个雪夜他放肆的吻,避开了他的视线,摸摸旁边之夜的柔发。之夜转过头对我一笑,亮如星辰的眸子里是盈盈的暖意。
母后含笑看了一眼唐君尧,我心里一紧,却意外的听到母后说,离家又出了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情,明年仲夏,你们会有一个妹妹,扬恬已经有了五个月的身孕了。
我们都知道扬恬最想要一个女儿,如今心愿得偿,她应该很开心吧。这是我才发现扬恬不在,果然,母后解释说,扬恬身体不好,在太医院,孩子出生之前她都会呆在那里。说完,她眉宇之间闪过一丝担忧。
父皇对烙麟说,麟儿,你要多去看你母妃,她时常见不到你,很是想念。
烙麟说,儿臣遵命。
父皇又转向我说,徵儿,你最近的功课如何?
我回答说,礼乐已经到了大成之境,书法现在在学卫夫人的,算学学到了天位乘除,格物致知才刚起步,柔然语已经可以写文书了,新罗语才刚学,波斯语一年来未有任何进展,儿臣惭愧。
父皇开心的笑了,说,已经很不错了,也没输给哥哥们。你还从未学习射御两术吧?
我回答说,幼年时太医说我心脉太弱,便没有开始学习。
父皇点点头说,这些年过去,你身体渐好了许多。我离家子弟不可不学射御两术。近日我与唐君将军商量此事,唐君将军愿意每月从公务中抽身几日,教你射御。你要用心学习,须知这是生存必须之技,即使身处盛世,也可强身健体。
我微笑,说,儿臣谨遵教诲。
旁边的烙麟在桌下握住我的手,我对他微微一笑,避开唐君尧深邃的眸子。
父皇决定的事,谁也不会试着改变。他是一个明主仁君,也是良夫慈父。但是他的恩赐背后是斩钉截铁的心意,不容改变。他的决心和意志以及冰冷的性格,在玄武门一战里已经被表现得淋漓尽致,如同在他的人生上烙下一道鲜明的标签。
泰西突然说,唐君将军公务繁忙,怎好麻烦他?我可以教徵儿。
哥哥说,将军新年之后将会就任龙骑将统领,还有谁比他更有资格教徵儿?
承瑛说,徵儿,将军骑射都令人望尘莫及,且极为耐心,会悉心教导你的。
哥哥又说,将军曾任禁军教头,我和承瑛的骑射就是他教的,他的确是最好的人选。
父皇说,其实这件事是袁琅的意思。徵儿,今年秋狩我要看到你的马和你的弓箭。
我点点头,目光凝定在唐君尧深邃幽暗的眸光里,微微一笑,说,有劳将军。
唐君尧也不回答,也不笑,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黑眸仍不离开我的脸。
我突然有种错觉,他周身所带的绝代风华的气质似乎与厅外的飞雪融为一体,冰冷而清幽,华美而强势。
酒过三巡,我们已经品尝了好几种饺子,我站起来说,我出去走走。
我走到墙角,凝视着绽放的晶莹的梅花,每一片花瓣都如同最薄最精美的白玉。一只手从我身后采下了花枝,淡淡的清冽的香气萦绕在我周围,与身后唐君尧的气息融为一体。
他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掌心的炽热让我迅速拂开了他。
我说,我和你……
他打断我的话,说,我知道,但是我不会放弃的。
这个清冷的雪天里,他的语调也如切冰断玉般绝然。
我说,每月四个月曜日,如无公事,你来千羽殿教我吧,我不想让父皇失望。
唐君尧摸摸我的长发,说,公主,我会用心教你的。
江月之夜
初五清晨,我很早就起来了。沐浴更衣,将头发束起,穿上一身淡青的男装,披上狐裘披风,穿上一双黑色狐毛镶里的马靴,走出千羽殿。林尚宫早已命人为我准备好了马匹,是一匹雪白的寒光照雪。我跳上马,结过长剑系在腰间,俨然是一位贵公子。
林尚宫说,请殿下务必要在戌时之前回来。
我点点头,一拉缰绳,白马缓缓地走出了大明宫。
新年之前,我在去赢家碧海轩的时候给了赢味一张纸条,请他带给赢试,我唯一真正意义上的朋友。我们约在卯时三刻,午门相见。我知道他不会失约。
到了午门,远远的看到一辆黑漆描金的马车。马车很华美,漆也很亮,亮得可以照出我的影子。拉车的是四匹高头骏马,四蹄如雪。这样的马每一匹都很珍贵,足可以做赛马。这辆车的主人却有四匹,而且用它们来拉车,实在很少见。
我实在不能相信赢试是坐着这样一辆马车来赴约的。可如果不是他,又会是谁?车夫看到我,立刻走上前来,非常恭敬有礼的问道,请问阁下是来找赢公子的么?果然是赢试。我缓缓点点头。看到车夫走到马车边,对车里的人说了几句话。
车门开了,一个华服男子走下车来。他很高,穿着两晋时士族喜欢的宽大的衣服,衣袂飘飘,腰佩玉环。漆黑的头发束在一个镶着黑色珍珠的黑玉冠上。他的脸有些苍白,却有一种奇妙的魅力,令人无法移开目光。
他走到我面前,目光微微闪动,却很有礼的问道,在下赢泽,请问公子高姓?他一定很奇怪我这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为什么会找他。但他明显是一个很懂得克制自己,并且从来都很照顾别人情绪的男子。我想了一下,说,我姓秦。
他说,秦公子是阿试的朋友?
我点点头。
他说,我恰好从东海来长安,赢味把公子的信送到了我手上。阿试现在在家,不如我带秦公子去见他?
我说,有劳了,多谢。
两人一起坐在马车上,他的双眼一直望向窗外,但时不时会转过头对我微笑一下。我并不习惯和陌生人说话,他也不问我任何事,我们只是默默地对坐着。但他时时传递的笑容却令我感到他的亲切。他的确是一个疏离的男子,但是和他在一起很自在。
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想到唐君尧,他和赢泽就好像暗夜和白昼一样,完全是两种人。
走了很久很久之后,到了一座深宅前,赢泽说,阿试在书房,我带你去。
我点点头,对他微微一笑。我们一前一后走进庭院里。这座宅子比外表看起来更深,更远,我们走了许久,才终于走到一片翠竹掩映的楼阁前。赢泽推开门,对里面的人说,阿试,你的朋友秦公子来了。此时我忽然很想知道,赢泽是赢试的什么人?
赢试走了出来,见到我,漆黑明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惊喜的光彩。走过来抱住我说,是你!你真的来了?我还以为你不再愿意见我了!
我脱下斗篷上的兜帽说,我与你定下新月之约,怎么会不来呢?
赢试很自然的拉着我的手,对赢泽说,这位就是秦家的小姐。
赢泽微微有些惊讶,似乎没想到我是女子,说,赢试常对我说起你。
我知道他从听到我说第一句话开始就知道我是女子。
赢试又对我说,他是我大哥。
我们三人进了书房,我看到墙上挂了几幅字画,都是名家手笔。桌上有一幅没画完的画,我很好奇,但是如果赢试不拿给我看,我是不会自己去看的。
赢泽看到了,微笑着说,阿试,你画的是这位小姐么?
说完,还把那幅画放在我面前,画上的我是第一次见到赢试时的样子,穿着男装,金冠被赢试取下,长长的黑发垂在腰际,连我都不知道自己有画上那么柔软光亮的长发。
随后赢泽对我的态度就变得非常冷淡,我们喝了一会儿茶,在袅袅上升的白雾里,我看到赢泽那对漆黑如玉的眸子里闪现出一丝淡漠的疲倦。赢试和我说着新年彼此家里发生的趣事,都很开心,他很有口才,很会学别人说话,讲的笑话都很好笑,和他在一起谈话,我很开心,不知不觉时间就过去了。
赢泽忽然说,外面下雪了。
赢试走过去打开窗,外面果然飘起大片大片的雪花,也不知赢泽隔着窗户是怎么看到的。天色有些暗了,远处传来寺庙的钟声,到酉时了。我想到这里离皇城太远,骑马要很久才能到,便站起来说,天晚了,我告辞了,谢谢你们。
我看向赢泽,深望进他漆黑如玉的眸光里,说,很高兴认识你。
他微微一笑,说,我也很高兴。整个谈话到了这一刻,他才终于露出一点笑容。
我推开门,赢试也走了出来,说,我送你回去。
我说,不必。我自己骑马来的。
赢试说,那我们就同乘一骑回去。说完,走到我的白马边,翻身上马,对我伸出手说,来!我拉着他的手,他的手指修长而温暖,十分有力,一把就把我拉上马,揽在怀里。他身上淡淡的蔷薇香气弥散在空气里,我问,你熏什么香?
他说,我不熏香的,好好的衣服,熏了怎么穿。说完接过仆人递来的锦裘,一抖缰绳,白马缓缓向园外走去。飞雪暮色里,我忽然回过头,看到窗前的赢泽正望着我们离去的背影,我对他微微一笑,他却好似没有看到。
出了宅子,赢试纵马驰骋,风声从我耳边呼呼的吹过,我戴上兜帽,耳朵还是冰凉。只好抱住赢试,他竟在疾驰之中空出一只手来,将我紧紧揽在胸前,只用一只手握缰,过了很久之后,午门遥遥在望,看天色已经快到戌时了。
还没等我说话,白马已经飞快的过了午门,我说,我去午门就好。但赢试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仍旧纵马飞驰,速度甚至比刚才更快了。白马载着我们一直到渭河边,江水已经结成冰,他竟踏冰而过,到了河的对岸,方才停下。
我说,我必须回去了,家人在等我。
赢试说,一会儿就好,我上次就想带你来这里,这里的明月是最美的。
我抬起头,看到淡淡的飞雪里一轮纱灯一般的皎洁明月悬在深蓝的天幕上,周围是如白雪般苍苍的芦苇,冰河如同一条玉石铺就的道路,通向明月所在之天际,令人心旷神怡,几乎想要沿着这冰河一直向前,直达天际,摘取那一轮明月。
忽然,赢试伸手拔下了我束发的玉簪,我转过头,却被他一把紧紧揽在怀中,他低下头深深吻住我,带着蔷薇的清甜,与我的唇舌纠缠在一起,他的脸颊渐渐的开始发烫,动作却始终都是那么轻柔甜美,充满怜惜。我想推开他,却被他更紧的抱住,惩罚般的在我的唇上轻轻咬了一下,才放开我。
我说,为什么你从来不问我?
赢试说,对不起,我没法控制自己。
我沉默了一下,说,你可知道,我是把你当作朋友的。
他没说话,拉过我的长发,从怀中取出一把玉梳,帮我把长发重新束好。
回去的路上他默默无语,只是更紧的抱住了我,放马在路上缓缓的走着。时不时低下头,轻柔的吻像雪花一样落在我眉梢,发际,双唇,后颈。终于到了午门,远远的传来寺院的钟声,已经到戌时三刻了,我又一次为了他迟到了。
赢试忽然低下头,似乎想再吻我一次,我推开了他。
他问,我们什么时候再见?
我说,赢试,我没有朋友,你是我唯一真正意义上的朋友。如果你执意这样对我的话,我们就不必再见了。
赢试似乎早已想到我会这么说,跳下马,握着我的手说,你该知道我的心意。
我缓缓的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
赢试想了想,说,正月十五,我们一起去看灯吧。
我说,如果我能出来,就去。
赢试说,无论你来不来,我都在这里等你!
我说,如果我不在,你就不必等我了。
说完,我转身回马向大明宫走去。
等等!我回过头,看到赢试微笑着问我,我很开心见到你,你开不开心?
我点点头,也微微一笑。
赢试又说道,正月十五那天,一定要来见我!
天辰节
正月初八早上,我沐浴更衣,今天林尚宫给我准备了一套浅朱红,用银线绣着朱雀族徽的长丝裙,我的发髻上也只戴了一只简单的黄金珠钗。她还没忘记除夕那天我半途跑回来换掉礼服的事。
从梁朝,到睢朝,再到今日离氏的天下,天辰节一直都是官方节日,它是当朝之君的生辰。士族传统,全国人都会在这一天停下工作,静心祈祷,一起感念仁君圣主的恩赐,以往佛教盛行的时候,还要在寺院里为帝王祈福。
从父皇登基之后,天辰节就是他的生日,也就是正月初八。
我披上狐裘,一个侍女捧上来一只乌木镶银的托盘。
我打开托盘上的银盖,里面是一只方形的银盘,上面放着五十六个寿桃。
每个寿桃看起来都很精致可爱,都是一模一样。但是里面的馅料却各不相同。
我放下银盖,从昨晚做好之后,我就一直不停的在看,很怕它们会变形。变得不再漂亮新鲜。为了获得和真正的水蜜桃一样的颜色,我在上面刷了一层玫瑰汁,又刷了一层糖霜,一百个做好的小寿桃里,我只留下了五十一个最漂亮的。
五十一岁,是父皇的年纪。
余下的寿桃都被承瑛,哥哥和泰西分食了。烙麟不喜欢甜食,太医不许之夜吃糖,他们都没尝到。不过承瑛他们都说很好吃,尤其是薄荷水晶馅的那种。
辰时,我带着侍女去了紫辰殿。今年的天辰节和往年一样,父皇宴请了一些朝中重臣。能够出席天辰节的皇家宴席,一直都是士族子弟一项特别的荣耀。
刚走进紫辰殿,我身后就传来侍女的一声惊呼,随后是银质盘子跌落在地上的响声。
我的心立刻凉了,回过头,看到我的小寿桃掉在地上,摔得到处都是。
几步之遥,唐君尧站在侍女身边,锦衣玉冠,优雅从容,正静静的望着我。长长的睫毛下,一双暗黑的眸子光彩流转,无比专注,似乎他的心中和眼中,都再也容不下旁人,只剩下我一个。
每次见到他这样看着我,我的心里就慢慢的沁出凉意来。说不出的不自在。
我避开他的目光,看到跟我来的侍女正从地上把小寿桃一个一个的捡起来,小心翼翼的放在乌木托盘里。
我说,不必捡了,它们已经不是原来的颜色了。
我并不生气,但是我很难过,一个月的努力,在最后一刻付诸东流,我还是一个没有任何礼物可以交给父皇的女儿。
一个陌生的声音,轻轻的,有些担忧的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说话的人带着轻微的口音,似乎是异国他乡的来客。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从唐君尧身后走出来,脸色有些苍白,看到我领口的朱雀族徽,他的脸上原本就很淡的血色几乎要褪尽了。我望着他,在我有生之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纤细,优雅,清秀,胆怯的少年。
他穿着银色和黑色的衣服,宽袍大袖,长长的柔亮的黑发在脑后扎成一束,没有绾起,只是系了一根黑色的绸带。他的脸苍白如玉,一双大而亮的眸子,我突然有种感觉,他很像一只鹿,脆弱的,美丽的鹿。
我怎好再责怪这样一个本就很胆怯的人,我说,没关系。正在这时,承瑛和哥哥走进来,看到我们站在那里,哥哥问,怎么了?
唐君尧说,我进来的时候,看到光源公子不小心碰倒了公主殿下的侍女。
地上的寿桃都被捡起了,哥哥的目光落在空空的银盘上,他问,你的寿桃呢?
我说,都掉地上了。
那位名叫光源的少年立刻对哥哥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的声音很轻,似乎心里很急,很内疚,又有些害怕。
哥哥看向我,我轻扬嘴角,摇摇头,用眼色告诉他:事已发生,不必责怪他了。
承瑛说那少年说,殿下不必担心,公主不会责怪你的。
唐君尧不知何时来到了我身后,在我耳边轻语说,他是日本王太子光源政。他的手看似无意的轻抚过我的发稍,呼吸吹拂在我的面颊上,用只有我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小猫,我喜欢你今天的样子。
大家都在看着光源政,谁也没注意我们。这里不光有皇族,还有朝臣,更有外国的使节。我心里暗暗吃惊,唐君尧真的太放肆了!泰西走了进来,知道了事情的经过之后,他没有生气,反而笑了,说,徵儿,你不是还准备了一样礼物么?别担心,这件礼物也是很有心意的。
我心里很奇怪,我明明只准备了寿桃,怎么还会有第二件礼物?
礼物
泰西走过来将一个锦盒交给我,微微一笑,说,刚才你让我去帮你取来,我现在把它交给你。我笑了笑,低头看手上的锦盒:暗蓝的盒子结着漂亮的亮银色细绸带,的确是我喜欢的配色,但是我很清楚自己从来都没见过这个盒子,里面是什么,我更是一无所知。
泰西说,好了,我们去那边坐下吧。
我和泰西并肩向皇族的席位走去,哥哥和承瑛在我们身后,烙麟和之夜已经坐下了,看到我没有了寿桃,都很吃惊,我对他们笑笑,说,没关系,我还准备了另一份礼物给父皇。这时我看到了之夜的礼物,是一朵羊脂玉与胭玉雕成的百合花,黄金做蕊,翡翠为萼,几乎可以乱真。
之夜眨眨又黑又亮的眸子,开心的问我,阿姐,好看么?是我自己做的。
我摸摸他柔软的黑发,说,很好看,你一定用了很多心思在里面。
之夜又问,阿姐,那你送什么?
我笑了,说,阿姐现在还不能说。落座之后,我悄声问泰西说,里面是什么?
泰西微微一笑,在我耳边低语说,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我把礼物给父皇之后你把你的给他就好。他一定会喜欢的!坐在我身边的哥哥看到泰西在我耳边低语,眸色一暗,在桌下突然用力握住了我的手。我自然很疼,却不能喊出来,只能对他微微一笑。哥哥也笑了,我试着想抽回手,但却被他更紧的握住,他的手心很烫,像是发烧一般灼热。
泰西奇怪的问,你怎么了,脸色突然这么白。
我已经疼的说不出话来了,哥哥所用之力竟似乎要把我的手捏碎!
我实在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这么生气。
这时,哥哥突然松开我的手,站起来对我说,徵儿,我陪你出去透透气。
我也正好想问他为什么生气,于是站起来,将锦盒交给泰西说,我去透口气就回来。我和哥哥默默无语,一直走到紫辰殿旁边的亭子里,那里一般不会有人来。我不知道哥哥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忽然,他的脚步停下,转过身凝视着我,琥珀般深邃晶澈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深的痛楚。
我愣住了,在我的记忆里,从来没有见过哥哥这样难过,哥哥从小受尽万千宠爱,是犹如骄阳一般灿烂,高高在上的存在。他那么骄傲,有什么样的人和事,能令他伤心成这样?想到这里,我心里也微微痛了起来,拉着哥哥的袖子问,你怎么了?
哥哥反握住我的手,问,烙麟说初五那天晚上找你,你不在?
我说,初五那天我出门了。
哥哥笑了,说,你知道自己几时才回来的么?
我说,没错,我回来的很晚,我原本不打算那么晚回来的,但是赢试非要带我去看江边的明月,所以回来迟了,对不起。
哥哥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直率的说了出来。于是他也坦白的说,你是不是喜欢赢试?如果你真的喜欢他,我希望你不要再见他,他是东海赢家的人,你们是不可能的。
我说,赢试只是我一个朋友,但却是我唯一的朋友。
哥哥脸上终于露出笑容,他知道我不会撒谎。
我也笑了,说,你是为这件事情生气么?
哥哥看了我一会儿,眉宇间闪过一丝担忧之色,说,是啊,我很担心你。
我心里涌起一丝暖意,说,我知道。好,我们进去吧,父皇应该到了。
哥哥点点头,沉吟片刻后问,徵儿,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他问得突然,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说,我……
他却似乎并不想知道答案,只是将我一把抱在怀中,吻了吻我的额头,在我的耳边低声说,不用回答,我其实并不想知道,我其实……只是随便问问。过了一会儿,他又轻轻的说,你知道么?能够时常见到你,这样抱着你,就已经是我最大的快乐了,和你在一起,我真的很幸福。
回到紫辰殿,大家已经开始向父皇祝寿了,远远的看到唐君兄弟。唐君秋正在向父皇递上一幅字,紫衣玉冠,气度不凡。在他旁边站着唐君尧,身长玉立,风神隽永,优雅清冷的神采竟不输给他哥哥。
泰西说,唐君尧不知怎么,把家里的姬妾都遣散了。
哥哥说,这样很好,他本就不是一个放纵的人。
泰西冷笑了一下。
承瑛说,大概是因为唐君秋的缘故吧。你们知道唐君秋打算向谁家提亲了么?
泰西说,谁家愿意把女儿嫁给一个声名狼藉,放纵不羁的男子?
哥哥说,不要猜了,唐君尧遣散姬妾之后,唐君秋就不再提这件事了。
这时我看到光源政坐在宇文意的身边,那双深黑的眸子正安静的望着我。与我视线交汇,他微微一笑,似乎是四月的和风吹过,异常轻柔,令我想起暮春如细雨般飘落的樱花。
泰西站起来,在我耳边说,我去将礼物给父皇,你看到我对你笑时就走上去。
我点点头,看到他走上去,他送的果然是我看到的那个盒子,飞珠溅玉。里面的曲子是那首凤求凰,父皇和母后都很开心。然后我看到泰西对父皇说了句什么,他们都一起向我看来,泰西温柔一笑,我拿起自己的盒子走了过去,盈盈下拜,说,儿臣恭祝父皇生辰愉快。
我将盒子放在父皇面前,不安的看了泰西一眼。
父皇开心地笑着,打开盒子,里面居然只有一只很小的,银质的手柄,上面镶嵌着一颗黑色的珍珠,简单而美丽。
我完全不知道这手柄是做什么用的,如果父皇此刻问我,我一定答不出来,然而我相信泰西。果然,父皇拿起手柄,换下了泰西盒子上的那只,轻轻摇动。一串音乐流泻出来,如同银色的月光,恬静而隽永,深情而舒缓。我看到旁边扬恬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温柔的望着父皇,这首曲子,我是知道的:长相守。但我到今天才知道它对父皇和扬恬竟有着特别的意义。
父皇微笑着凝视着我,说,徵儿,你真是有心,谢谢。
当时已惘然
这时烙麟也走过来,将礼物递给父皇:是一把不到一尺长的短剑。
父皇拔出短剑,一片碧色的光芒映亮他英伟华贵的面容,这短剑竟不知是用什么金属打造的,泛着幽冷清澈的光,如同一泓碧水般,令人从心底里泛起一丝冰冷和绝望,似乎生的希望与内心的快乐都被它在无形中带走了。
这样一把凶器,不必杀人,只要拔出来就能令敌人失去全部战斗的决心和勇气了。
父皇赞赏的说,好剑,叫什么名字?
烙麟说,儿臣还没有为它取名。
父皇惊奇的问道,这短剑是你打造的?
烙麟说,惭愧,正是儿臣。
父皇又问,你用了何种金属?
烙麟说,天外流星所带,无名之金属。
父皇说,那你现在给它取个名字吧。
烙麟想了一下,说,碎光。
父皇说,这个短剑如此特别,碎光是个太普通的名字。
烙麟回答说,一把短剑连光这样无形无质的物体都可以斩碎,还不够特别么?
父皇早已习惯了他的冷漠轻狂,当下微微一笑说,好名字,好心意,我会命人把名字刻上去的。烙麟退下,忽然一个侍卫走到父皇面前,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父皇湛然的双眸倏然一亮,站起来对我们说,走,去看看承乾送来的大宛名驹!
我们一行走出紫辰殿,唐君兄弟也在其中,还有程破军,宇文意,魏良璁,等等,都是出名的爱马之人,常来找哥哥说马经的。在他们中间,我看到了另一个人:默绮邂。他很少出现,更不会参加皇家宴会,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会来。他是柔然人,对马非常喜爱,知道得也比一般人多些。
殿外飞雪片片,辗转落在我们脚下的青砖上,一会儿就积下薄薄的一层。哥哥踏雪向我们走来,在他身后是一匹高头骏马,神采非常,望之简直不似人间之物。全身乌黑,四蹄如雪,马尾流畅,马鬃整齐,一双眼睛如同玛瑙宝石一般,闪闪发光。见了父皇,似乎知道是自己未来的主人,竟走上前来,伸出舌头舔了舔父皇伸来的手,发出一声撒娇似的低嘶,十分可爱。
哥哥拿出一块白绢,在马的肩部一擦,白绢竟被染红。不知道的人自会以为马受伤了,但看它精神抖擞的样子,怎么是受伤了?泰西告诉我,这是西域传说中的汗血宝马,性格这般温顺的,更是可遇而不可求。
父皇见到这匹马,高兴至极,立刻说,你们开宴吧,得此名马,我不愿等待,现在就要去纵马驰骋一番。说着大笑上马,飞驰远去,一下子就不见踪影。
母后微笑着说,陛下见到好马,就像是个小孩子。好了,你们都回去吧,他不尽兴是不会回来的,一会儿就开宴了。
这时默绮邂走过来对我说,公主,我今天是来向陛下辞行的。
虽然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但是那一刻我还是有些难过。飞雪轻扬。他的明眸里显出淡淡的忧愁,我想了一下,问,先生不愿意再教我了么?
默绮邂说,可汗亡故,新汗继位,写了很多信希望我能回去帮他。他是我从小最好的朋友,我一定要回去。所以,原谅我的告别,公主。
泰西微笑着说,先生要走了,不想和公主多说几句话么?徵儿,我先进去了。
默绮邂点点头,说,谢谢殿下。
我握了握泰西的手,看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追上承瑛和哥哥,走进紫辰殿。
很久以前,我曾对泰西说过,我喜欢默绮邂,希望他能留在长安。泰西那时对我说,你的心境只是和你小时候想要一个糖果是一样的,只要你说出来,我们就会立刻给你,可你偏偏藏在心里,所以就越来越想得到那糖果,可真的到手之后,你便不会喜欢了。
我用柔然语问他,先生一定要回去么?
他点点头。
我又问(柔然语),有没有一个人,令你想要为她留下来么?
默绮邂温柔的笑了笑,也用柔然语回答,有,但是,我还是要走。
我又问 (柔然语),如果她也希望你留下来,你还是会走么?
默绮邂不再说话,过了许久,他说(柔然语),会的。
我也笑了,说(汉语),希望这一别后,还能相见。
也许是我的错觉,他的明眸里竟涌上隐隐的泪光,他说(柔然语),我会一直记得你的。(汉语) 我们还可以时常写信,不要忘记柔然语,(柔然语)不要忘记我的语言。
我说,如果先生走了,我就不会再说柔然语了,因为我会为此而难过。
他伸出手,似乎想摸摸我的面颊,却还是放下了,说,公主,珍重。然后不发一语,大步离去,我却从背影看到他用手指擦去眼角的泪水。
默绮邂走后,我再也没有心情回到宴会上去,于是走到了紫辰殿旁边的亭子里。
一个少年清雅的声音吟诵道,故园思旧情,花落人还在。
我忽然在想,会不会有一天,默绮邂也会像这个少年想起他的“故人”一样的想起我,而当他想起我的时候,他的回忆,会不会和我的同样伤感,无奈,却又充满着甜蜜和快乐呢?两个注定要分离的人,当他们分离之后,再想起对方时,会是怎样的心情。会不会有“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的感叹。
在一起的时候,很多事情其实并不明白,更不知道该去珍惜些什么。只有在离开之后,重新回头再看时,才明白自己所走过的,是怎样的一条道路。但是人已不再,如果回到从前,只怕还会做出一样的选择,因为当时的选择,在当时看来无疑是最好的。
我这样想着,走上了亭子,看到一只清丽修长的手,正从梅树上折下一枝花来。
樱之愿
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微笑着说,殿下,是你么?
我望着光源政深黑明亮的眸子,一步步走上台阶,问,王太子殿下也在思念故人?
光源政说,殿下只要叫我“政”就可以了。
我看向他手上的梅花,问,日本也有梅花么?
他笑了笑,说,日本,太冷,太寂寞了,梅花是适合大棠这样尊贵的国家,日本,只有樱花,开得很多的樱花,灿烂之后,便是凋零。
我说,你这么年轻,为什么说话这么伤感?
他说,如果殿下也和政一样在日本那样孤独荒寂的岛屿上生活,又怎会不明白政的忧伤。我实在不想在这个时候和这么悲观的人讲话,于是转身向紫辰殿走去。
光源政在我身后说,对不起,殿下。
我回过头,说,你还在为了打翻我的礼物难过么?
他点点头,说,因为你是大棠的公主,而我,只是一个臣子。
我已听哥哥说起,日本对大棠称臣,日本无上的天皇只不过是父皇的臣子而已。这次天辰节请光源政出席,也只是因为他恰巧为了新年朝贡而出使长安。使者的一言一行都关系重大,更何况他是王太子,自然很害怕两国的关系会为他的错误而恶化。
他实在是多虑了。我说,没关系的。
光源政突然问,殿下,你可还记得我?
我心里很奇怪,问,这难道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么?
光源政笑了笑,说,政六岁的时候随父亲来长安,曾与殿下见过面。还有太子殿,明月殿和承钧殿。那时殿下很小,总是在承钧殿身边呢。
承钧?为什么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却想不起来他是谁?我有种感觉,自己本该对这个名字很熟悉才对,怎么会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光源政说,政一直有个心愿。
他说的郑重,我以为是什么重要的心愿,好奇的问,什么心愿?
他微微一笑,如绽放的樱花般灿烂,说,我想要送殿下一枝盛开的樱花。
我笑了笑,说,那很容易啊,你在暮春三月来长安,会有很多樱花的。
光源政摇摇头说,殿下,长安的樱花太华美,太繁复,就像大棠一样,是政所无法企及的尊贵。政想要送给殿下的樱花,是京都的樱花,灿烂而脆弱,美丽而短暂。
我说,那我岂非要去京都?
光源政漆黑明亮的眸子里流露出一丝伤感,说,是啊,所以政的心愿是不会达成的。
我望着这个樱花般脆弱而迷茫的少年,他的眼神虽然很明亮,但一点都不快乐。他还只是一个少年,不远千里来到异国他乡,语言差异那么大,又是自己的宗主国,必须处处小心,如履薄冰,心情想必会很抑郁。我忍不住有些同情他。
光源政似是看透了我的心意,微笑着说,殿下一定在想政的苦恼。
我点点头,说,你很有勇气。
光源政的眸光黯淡了下来,轻轻说,殿下错了,政非但找不到勇气,而且还一直无法面对种种状况。
我说,你没有勇气,也许只是因为你无法相信自己能够做到。如果有了自信,就会同时拥有一往无前的勇气。
光源政漆黑的眸子忽然亮了起来,说,如果自身强大,就会有信心,有了信心,就会有勇气,不是么?为什么这样简单的道理,政一直不明白呢。
我突然问,你也有喜欢的人吧。
他点点头,说,嗯,有几个。
我微笑,说,为了他们,努力吧!
就在这时,泰西走进亭子,对我说,你还不进去么?
光源政将手上的梅花递给我说,樱花之愿无法实现的话,请殿下接受它吧。
我接过花,说,谢谢你。
光源政离开之后,泰西说,你知道么,这次日本的使者来长安,除了新年朝贡,还想向父皇请尚公主,但是父皇没有答应,日本遥远荒寂,又隔着茫茫大海,宗室贵族里没有人愿意联姻。
我心里突然有一丝难过,那个樱花般的少年,原来在异国他乡受到这样的冷遇。忽然想起还没有向泰西道谢,我说,谢谢你的礼物。
泰西晶澈的眸子凝视着我的,说,那本是我要送你的,我最珍贵的心愿,就是能和你在一起,一生一世。
我微笑,说,对啊,我从一出生就认识你,我们岂非一生一世在一起?
泰西忽然把我拉进怀里,低下头,在我耳边说,我已决意要一生都和你在一起,你是我的,没有人能把你从我身边夺走!
他的吻炽热如火,落在我唇上,我说,泰西,不要在这里。
他的声音沙哑,不肯放开我的嘴唇,喃喃地反问,有什么不能。将我重重压在亭柱上,淡淡的鸢尾气息弥散在飞雪清冷的气息里,他的吻越来越恣意,握着我的手指也渐渐发烫起来,忽然,他拉开了我的狐裘,吻上了我的颈窝,轻吮啮咬,一寸寸吻过我的肌肤,引起一阵颤栗。
就在这时,我心底忽然缓缓沁出一丝凉意,想要推开他,却已经太迟。
隔着重重飞雪,一双暗黑的,光彩流转的眸子沉沉的凝视着泰西。那双眸子里的恨意比这冰雪还要冷酷,还要残暴。但当这双眸子缓缓对上我的,在这恨意深处,竟燃烧着一团灿烂而温柔的火焰,这一刻我终于明白,这火焰永远都不会熄灭了。
唐君尧的话又回响在我耳边:我知道,但是我不会放弃的。
在那个同样清冷的雪天里,他的语调也如切冰断玉般绝然。
我的心沉了下去,下意识的抱紧了泰西,把脸埋在他温暖柔韧的胸口。
泰西放开我,怜惜的再次吻过我身上的吻痕,柔声问,我弄疼你了?
我摇摇头,泰西吻吻我的额头,隔着他的肩膀,我看到唐君尧已经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