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兔教育失败案例》锦袍仙

71、陷阱

　　左右支绌间，密密麻麻围绕耳边的哀嚎尖叫声里忽然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轻声问了一句：“你还记得他们吗？”

　　谢宝树正手握藏锋劈开水箭，同时又分散神识寻找西林，冷不防被这么一问，虽并未开口，心中却下意识地回应：“谁？他们是谁？”

　　那个声音满意地笑了，随后冷淡敷衍道：“你该记得的，你却忘记了。”

　　——难怪听来熟悉，那分明就是他自己的声音啊。

　　谢宝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大意，这本是从前魔界法术中的一种，一旦应答了第一句，便无法停下，只能不断答话，直到心志崩溃。这法术与读心术异曲同工，意在挑起对手内心情绪混乱，从而乘虚而入。从前他与魔界交手经验丰富应对有余，从未在这些邪门法术上吃过亏，可惜如今战力大不如前，心志也不似从前简单坚定，居然在这凡界水下着了道。

　　耳边的声音本是被勉强隔绝在识海之外，此时瞬间涌进脑中，炸得他直欲抱头溃败。那个声音笑道：“这些，都曾经是死在你面前的人临终时最后的哀嚎。他们怨愤而死，你却轻而易举地把造下的杀业抛在脑后，想蒙着头去过清白小日子么。”

　　纷乱水箭中，方才那道偷袭不成的锋刃再次夹裹万钧之力闪电般掠来，速度快得看不清形状。谢宝树知道不能小觑，运足劲力一指，藏锋绷得笔直，破水而去，铿锵一声正面接下这一击，自身被对面的强力震得虎口发麻，连退数步才站稳。

　　黑暗中，水底泥沙纷纷被激斗搅起，更显危机四伏。

　　生死搏斗之际最该冷静，偏偏那个声音压迫上来，硬是要激起他心中的怒气：“你本就不配为神！你手上沾过那么多血！就算被贬下天庭也是活该！”

　　谢宝树忍不住吼道：“我是造下杀业，但我从没弑杀过无辜！我为人时杀的是敌国军士，为神时斩的是魔界恶徒！我谢宝树杀生染血从来都是问心无愧！”

　　冷冷的嘲讽笑声，全然与自己发出的一模一样：“你敢说从未杀过无辜？！从前因为你的父兄被杀，你就理直气壮地投军杀敌，可后来战场上你对面的敌人，难道不是别人的父亲兄弟？！你做神将时消灭掉的魔物难道就全都是恶贯满盈？”

　　谢宝树踉跄着用尽全力，仍是无法屏蔽耳中的声音，扯着头发努力保持清醒。明知当下危急，心口却在此时开始久违的疼痛。

　　“即便不算这些，”那个声音故意顿了顿，让他听清楚一个孩童的尖叫：“那么那些被屠的平民百姓呢？”

　　谢宝树以剑锋支撑自己，在乱流中艰难应答：“那些人不是我杀的，我当时无力阻止！我只是……”

　　“你只是带兵领战？可那城门，不正是身为先锋将的你打开的吗？”

　　谢宝树没有回答，耳中吱呀轰隆不停作响，正是当年破城锤砸烂城门，自己手握滴血的长戟，在军士欢呼中撞开残木的响声……

　　“你从前手下的所谓兄弟，不也是因为相信你才为神界征战？你连自己为何而战都没想清楚，就害得他们魂飞魄散啦……”

　　四面八方的水冰凉刺骨，一齐发出了沉沉的拷问。忽然眼前刺痛，黑水变为血红颜色，将他包围其中。

　　谢宝树睁大眼睛，勉力站着，心中仍在奋力呐喊反驳，可是全身上下已然是无力地动弹不得了。

　　一片浓重血色中，方才的锋刃满载杀意，带着仿佛已然得手的傲慢刺了过来——

　　可惜他只能做到眼睁睁看着，那剑刃直直冲进自己胸口。

　　这已不是谢宝树第一次面临濒死的时刻。不过这一次，明明在铺满眼界的血色里什么也看不清，但在这一刻识海中却如时光倒流般飞闪过许多个身影。

　　——全是那个兔崽子。

　　还未来得及习惯性叹气，就听胸前轻轻的“叮当”脆响，像是从前在他昏昏欲睡的午后，廊下风铃被阿白不小心拂动，又即刻被捏稳止住声音，短促一声，温柔至极。

　　心口仍是余痛未消，却并未被刺中的冰冷，四肢的力量瞬间返了回来。

　　低头一瞧，正看见一团赤色玄光中，那来势汹汹的一击被全然阻隔在胸口，在刺破衣衫后，再不能前进伤他一寸。

　　谢宝树劫后余生不免发懵，但立即运起藏锋替自己解围。只不过还未等藏锋跃至面前，那柄锋刃便化为卵石砂砾大小的碎块，纷纷随急流消散脚边。

　　来不及确认什么原因，他即刻抓住时机乘胜翻盘，藏锋飞出，搅碎残余的水箭。原本墨汁一般的黑迅速褪去，周围一点点明亮起来，听见西林在不远处以水传音大呼小叫：“谢二！还活着吗？！”

　　不等提醒，谢宝树便一蹬脚下，持剑破水，紧紧追上回撤的黑色水流，想要循迹找到这陷阱的阵眼所在。

　　西林很快跟上，对他比了个手势，赞他在水中的飞速。两人在水下追了约莫数百里之距，那股黑水如受惊的乌贼般越退越快，最后竟是向水面涌去。

　　跃出水面时，凡界已沉沉入夜。

　　那股黑气立时在夜中遁形，气息隐入面前的苍茫山脉中。

　　出于多年的戒备习惯，谢宝树立即仰头望向天空：天宇之上看不见任何一颗星星，夜空黯淡。

　　西林知他在防备天界审视，同样也举头观天，拍拍他肩膀示意追上去：“无妨，恐怕天庭此时还未从之前的乱子里理清呢。方才确是我大意轻敌，不过就算你通知北辰星君，看这气象他一时半会也下不来。方才水下困住你的箭阵是魔物擅长的攻心之法，你本就是凡人心性，这阵法自是对你影响更大。原本我还有些担心你，不过你小子倒是比从前更有能耐了，居然三两下就捣毁了陷阱。现下咱们先靠自己，实在不成再求援不迟。”

　　谢宝树这才慢慢摸向自己心口。

　　虽然衣衫破损，那片晶石仍是稳稳贴着皮肤。大约是因为方才放出光芒的缘故，比平时略微热乎了些，让他想起从前有只小小一团的兔子被塞在自己衣襟下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