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兔教育失败案例》锦袍仙

70、寻踪

　　大约龟族都迟缓懒散，乌溪儿虽然也算墨鼋大族漂流在外的子孙，在这八百年里却并未有什么作为。

　　离开翠岗村之后他寻了个更僻静的所在，打理日常琐碎的生活、笨拙的修炼之外，他连个伴也没找，每日入夜就独自坐在窗前盯着漆黑的天空发呆。

　　这样古井无波的日子只会为一件事情打乱节奏：乌溪儿会努力隐去气息，悄悄去往凡界，蹲在一座山崖小路边的草丛里偷看定期下山采买用品的修士。

　　在过路的一群低阶修士里，走在最后面、背的包袱最重的，果不其然便是卫若澜。

　　卫若澜落在最后，努力跟上众人，加入他们的说笑谈话；偶有修士对他冷嘲热讽，他也毫不在意，仍是那一贯招人喜欢的样子。

　　草丛里的乌溪儿目不转睛地看着，却不敢在修士们附近泄露气息，只默默抠着地上的泥土。

　　时日推演，渐渐地卫若澜不再下山采买，大约是修为有所成。乌溪儿仍是会来到山下，却不敢贸然上山，就只在草丛里坐着发呆。

　　直到终有一日，卫若澜飞升不成从天门坠落，遍体鳞伤地昏倒在山后的荒草里无人问津，乌溪儿这才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像捧起易碎琉璃一般把他背回自己家里。

　　大约这就是宿命，凡人也罢妖精也好，都被网罗其中逃脱不掉。明知道拉住掉进深渊的人会把自己也拖下去，可还是义无反顾伸出了手。

　　谢宝树收手起身，将卫若澜的形貌来历描述清楚，西林随即向冥界发信要人，同时下令在妖界内严加追捕。

　　乌溪儿法力不高，意志却是顽强，不多久就自行醒转过来，虽明白自己被谢宝树窥进识海，也并不见恼怒，低头默默不语。

　　谢宝树略觉对不起他，蹲在他旁边拍拍他肩膀：“被你们盗走的那件东西似乎关系重大，窥你识海虽然对不住你，可也只能这样。”

　　乌溪儿将头埋得更低：“谢二叔，我没怪你，我知道这样是做错了，可我阻止不了他，也没办法不答应他……我，实在没办法……”

　　寥寥几句并无辩解。从他的记忆看来，卫若澜掉下天庭之后一直沉默少言，并未把要墨鼋族的遗骨用来做什么告诉过他，只是这小乌龟心里都清楚的很，却仍是言听计从，就连被抓住时都是心甘情愿地掩护卫若澜先逃走。

　　谢宝树承他叫一声叔，便自觉端起长辈的架子，想起方才所见卫若澜对乌溪儿的种种行径，忍不住苦口婆心地教训：“那小子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对他这般好，他却半点回应都没给过你，还这般利用你，你为何就一定非他不可？！这可不是犯傻么。”

　　可惜乌溪儿早已不是从前邻居家的傻儿子，只淡淡回敬道：“从前阿白哥对你也是无可挑剔的好，你却一直只把他当做小孩子看待，你何不去问问他为何犯傻。”

　　谢宝树立时被噎在当场，努力挽回面子勉强道：“这说你呢，你拉上阿白做什么……我可没有要阿白做他不情愿的事……”

　　他最终还是心虚地闭嘴了。他确实曾要求阿白和自己一起关起来不理外事，那时阿白也答应了；如今一想，一介魔界之首怎么会心甘情愿把自己关在妖界的荒僻院落里？这可不就是要他违背本心么。

　　已然无需再行拷问，乌溪儿便被直接带下去关押。两个墨鼋老者急忙返回家中查看丢失的遗骨对应的墓碑位置。

　　待一殿妖精退去，谢宝树扭头瞧见西林虚闭双目，老神在在地盘腿而坐毫无作为，不由提醒他：“此事不可懈怠，到底事关神界，还是先通知天庭为上啊。”

　　西林睁开一只眼睛哼他：“你不做神将也好多年了，怎么还是一遇事就光知道天庭天庭的。要是让天庭那帮小心眼神仙知道，那些老乌龟手里还藏有能掀起风浪遏制神界的东西，他们难道能轻易放过？岂不是连带着我整个妖界都要跟着受牵连。”

　　谢宝树不假思索：“总之还是先告与星君知晓，有他在总不会出岔子……”

　　话音未落他忽而想到，北辰星君可不是刚刚自身才被渐期俘获、出了个大岔子嘛？眼下北辰应是在忙于处置渐期，又或者是在应对与魔界对峙落败而归的天庭神军吧？那样紧要的关头，身为北辰宫之主却不曾露面，这事解释起来也是不小的麻烦。

　　可巧此时墨鼋族已即刻传话而来，报明了对应丢失遗骨的墓碑所在位置。

　　西林便从王座上跳下来往外走，顺手拽住他跟上：“北辰北辰，你就知道北辰！他本事大是不假，可也未必如你想的那般刚正伟大吧？至于天庭其他的朽木烂菜帮子，哥哥我更是从来没有真心信服过，也就你年轻好骗才会一直放在心上，嘁。”

　　“说你年轻，你也比凡人多活这么些年了，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自己个想要什么、做什么啊？”西林愈发恨铁不成钢，拽着他进传送阵：“他们既是早把你踹了，你就该在咱们这里踏踏实实地做妖！”

　　谢宝树任由数落，一声不吭。

　　如今他确实不知道自己忙忙噪噪的数百年到底是想干什么。一向惯于冲锋陷阵，如今凉了热血磨尽锐气，才发现两手空空一无所成。

　　待传送阵烟云消散，却是身处凡界。一条宽阔大河自青黄相间的土地流过，前方山川延绵，对岸沃野千里，远远近近地散布着劳作的农人。

　　据墨鼋来报，墓碑就在这一带，可是两人都不知那座旧神原身具体化为何种形状，只能在行走间放出神识仔细搜寻。西林不但隐去气息，还将一身华服换了套轻绸白衫，似乎对凡界景色很识欣赏，沿着河岸往上游的山脉间轻快步行。谢宝树无精打采地跟在后面，一边探路一边回想着乌溪儿那决绝的神情和提到阿白的话。

　　他厚着脸皮开口跟上去求西林：“我说，你们妖界多的是奇巧法术，要不你待会教我一个？嗯就是那种，你老婆生气时你用来哄她高兴的小法术，你、你随便教我一个。”

　　九尾狐妖闻言轻蔑一笑，转脸道：“谢二，那你可仔细看好哥哥我。”

　　谢宝树目不转睛很是期待：“嗯？”

　　但是西林除了脚步不停，并无其余动作。

　　谢宝树：“……哎？”

　　西林嗤笑一声撇下他，走到荒僻无人处径自观察周围地形变化开始施法，同时挺胸抬头、轩昂负手道：“我是叫你看看我这张脸！你要是云曦，或者其他任何一个女子，看着这么俊美无双的脸难道居然还能生的起气来？必定是一眼就心花怒放！”

　　这话说的理所当然，噎的谢宝树一时无力反驳，只好徒然哀叹自己没长出狐狸精那般迷人的美色，闭上嘴与西林联手施法。

　　将近凡界薄暮时分，对岸农人纷纷荷锄归家；江水浩大平缓，沿岸远处升起点点凡间炊烟，天地之间一片祥和宁静。

　　这寻常的风景之中，那段似有似无的异常气息隐匿在田野草叶下，断断续续，最终汇进茫茫江水之下。

　　又要下水？

　　谢宝树本能地缩缩脖子，不由隔着衣服按按藏在胸口那块阿白给的辟水晶石，壮起胆量与西林一道跳下水去。

　　甫一入水，胸口晶石自动护住周身，衣衫倒未沾湿，尚未落到河底，心中却立即警铃大作。久违的对煞气的敏锐让他还未睁眼便凭借直觉向一旁纵身闪避。

　　耳边一道冷锋险险擦过。

　　水上分明清光和煦，睁开眼睛才发现水下竟是伸手也不见五指的黑。谢宝树试着放出神识，居然在咫尺间便被重重黑水阻隔，连方才就在身旁的西林也感觉不到了。

　　他与西林原本料定一个飞升不成的凡人即便拿了旧神的遗物也掀不起什么大浪，现下看来确实有些轻敌。不过谢宝树并不着慌，在黑暗中抽出藏锋严阵以待。

　　落在河床上的一瞬间，暗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触动，无形的力量渐渐愈发激烈袭来，将他夹裹其中，连藏锋的软刃也随着水流波动。

　　虚空之中忽地传来一声嘶哑古怪的啸叫，像是破损古旧的老钟被撞出了最后一声哀鸣。

　　分明是处于空寂的水下，耳边却忽然似万物嗡响。那些很久之前曾经各个划过他命中的声音，或长或短、或高或低，如烟花鸣空一般骤然齐齐炸响开来。

　　短暂闪回的是家人温柔的絮语，踩在花园落叶上的摩擦；随后，便全部是铺天盖地的，来自无数男女老幼的种种哀嚎。

　　与此同时，水流中化出一柄柄箭矢，直冲心口！

　　谢宝树强行压住心神，挺起藏锋应对。虽只是水流凝结成的箭矢，连绵射来看似来势不凶，却震得虎口发麻，丝毫不亚于战场交锋。

　　此番情形，他们妥妥地是跳进了事先布置的陷阱，一时竟想不到脱身之法。谢宝树着实懊恼自己：西林身为妖君，自然忌惮天庭得知趾骨遗物之事会惩戒整个妖界，因此想瞒住天界私下秘密解决此事，一时心切却犯下轻敌大忌；但是他谢宝树从前却是认识那姓卫的小子，早该想到此人心计深沉，却因为满脑子都记挂着一位魔头而忽略了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