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兔教育失败案例》锦袍仙

65、解惑

　　谢宝树抬眼认真仔细地打量他：如今虽是身穿簇新贵重的黑袍、浑身上下抖落着隐隐煞气，可摘下面具的脸庞年轻细腻，分明仍是从前穿着粗布衣裳在小院里打闹嬉戏的阿白。

　　不知为何，每一次打定主意不再理会这小子，想好了各种理由、各种一刀两断的说辞，但在一靠近他、见到他无意间微微勾起的唇角、眼眸中依赖神色的时候，之前痛下的决心便很干脆地被推翻了。

　　肯定是另有隐情。他肯定是另有苦衷瞒着自己。

　　不然好好的小白兔怎么就变成大魔王了呢？

　　谢宝树自己心里有些猜测，仍是直接地问他。

　　阿白坦然相告：“其实我生来便是魔身，只是甫一出生时便被封印法力，自己也不知道身世、记不得前事，以为自己真的是只兔子，迷迷糊糊在外游荡时就被阿树你捡到了……”

　　原来他从前果然不知道自己身带法力，这么说来从前和自己朝夕相处的时日确实是真心不掺假的。

　　哦吼，这小子果然不是故意骗我。

　　阿白停下来看他：“阿树你笑什么？”

　　意识到自己不自觉地喜形于色，谢宝树胡乱应付一下，催他赶紧继续说：“是后来咱们误入与歌山时，你的封印破除了？”

　　阿白目光微黯，露出愧疚：“对不起阿树，要是我能早点自己挣开封印，你那时就不会被那三个神将伤了。”

　　谢宝树心中微叹：恰恰相反，要是你能永不觉醒，一直做从前的小白兔那该多好。

　　阿白继续道：“封印解脱后，我才回想起自己的身世：我母亲在生产时法力不济，我和孪生哥哥都生来便岌岌可危，父母便合力将我们兄弟两个放进万年榕树的茎包中休养沉睡，以待养全力气后再觉醒。”

　　“榕树？”谢宝树立即想起从前在与歌山遇见的老头：“便是那个老者？是他保育的你们？怪不得从前他一见我便说我身上有熟悉的气息，原来是他感觉到了你的气息。”

　　阿白笑道：“他后来与我提到过你。不过保育我们的并不是他，而是他的娘亲；他是为守护我们而生的树苗——你若说他老，那我也算是老头啦。”

　　即便他现在变作魔君，谢宝树仍是潜意识里把他当小崽子看待，一听这话便诧异道：“那么你之前到底在树叶里睡了多久才醒来的？”

　　阿白歪头看他，显出些得意的淘气：“三千年！怎么样，之前让你叫我一声‘哥哥’一点都不亏。”

　　这辈分差得真是远了。

　　谢宝树很庆幸他没有逼着自己叫他“老祖宗”，努力收住诧异的神情：“可是我捡到你的时候，你清清楚楚是个小兔崽子啊，喏，只有这么大一团……”

　　谢宝树彻底茫然无措了，愣愣揸开手指比划，想找回过去那种把小兔儿捧在掌心的感觉。阿白忍不住笑了，想来握住他的手却在未触碰时缩了回去。

　　控制不住的失落从手指传遍全身。

　　明明已经那么近了，连他手上皮肤的温热都能感觉到了，却一触即收。

　　谢宝树看向他，这小子却垂下眼眸不肯与他对视，脸上带点一看就是强装的笑意，似乎这样就可以忽视两人如今的隔阂。

　　从前这小子哪怕有一丝委屈，每次都要跑到面前直勾勾地瞪他、或是拽住他胳膊猛摇一阵，如今却在他面前露出这般苦涩克制的笑容。

　　像是被人在心尖上掐了一把，谢宝树不由一怔，只听阿白继续说道：“到现在你应该也猜到了，我其实不是只兔子来着……”

　　柳枝轻摇，点点翠色掩映水光拂动。不知是否是错觉，谢宝树竟觉得在这昏暗妖界的绿柳下，那双微垂眼帘的暗红眼睛透过根根分明的睫毛，不但不显邪恶，反比从前更显澄澈。

　　一边竖起耳朵听他说话，一边又忍不住盯住他看。

　　我是不是正被他蛊惑而不自知？为何明明知道对面就是万魔之首，满脑子想的却仍是凑过去亲一下他的嘴唇呢？

　　定是比读心术更厉害的术法，魔界大君这法力果然名不虚传啊。谢宝树暗暗感叹。

　　阿白停下话头，见他没反应，试探问道：“阿树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啊？”

　　当然有！从翠岗村口重逢开始，谢宝树要问的实在太多，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那就拣最紧要的问吧，于是此刻他嘴一张就问道：“你和那个冷离原到底是什么关系？！”

　　话一出口，谢宝树才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什么。

　　呵呵，那么多疑点谜团你放着不问，反而以乱吃飞醋的口吻说出这么一句来。

　　“怎么会想起问这个？”阿白一怔。

　　谢宝树刚要收回这句丢脸的小家子气问题，就见阿白抬眼看来，仿佛很是佩服：“原来阿树你连这个都猜到了？”

　　哎？
　　谢宝树见风使舵，虽然不明就里，却立即故作深沉随意状：“我也不过是略略想到一二，你若是不方便告诉，那就……”

　　阿白却很爽快：“迟早要告诉你的。既然你都想到了，那我跟你细细说来。”

　　他一挽衣袍在柳树下盘腿而坐，谢宝树也很自然地坐到他旁边，他却微不可查地往旁边挪了挪。

　　自己在狼顾川认出他来之后不想再见他，难怪他现在刻意地疏远。

　　那段从前在树下心无芥蒂地依偎的时光只怕再也回不来了，谢宝树心里暗叹一声，把双手收在膝上，规规矩矩坐着听他说话。

　　“从前我的母亲虽居神位，可我的父亲却是完全的魔身。父母法力耗尽之后逝去，原本我与同胞兄弟被放在榕树上安睡，可他先于我醒来，身上神魔两股力量逆行冲突，神智迷乱、难以控制，发狂时不慎失手打碎了我的襁褓。那时我还未醒来，十分虚弱，原身几乎全部被毁了，魂魄也奄奄一息。”

　　听到此处谢宝树不禁“啊”了一声：“你这兄弟怎么能如此对你？！”

　　他忍不住又想起自己大哥，打小起就那般宠着护着自己的大哥，原来却只是高高在上的北辰星君为摒弃凡性而割舍的微渺一魄……

　　阿白手中捏了根青草玩着，不以为意：“他又不是故意的。”

　　说到此处谢宝树才有点开窍：“莫非冷离原就是你兄弟？那么你也是泥鳅？”

　　从前在秋泽镇初次遇见冷离原时，他就说起过他有个失散的弟弟，原来那时他就认出了阿白，只不过没有立即说破；早知如此，当时老老实实地窝在冷离原大哥的宅子里，便没有后来这些风雨。

　　阿白咧嘴笑了，隐隐露出侧边的一颗小虎牙：“不错，他就是与我同胞所生的哥哥，不过我们倒不是什么泥鳅。”

　　“那时我魂魄并未觉醒，原身便被毁；懵懵懂懂、魂魄将散未散之时，幸好他受到震动及时清醒，尽力将我魂魄封印、放在茎叶襁褓之中，又四下搜寻补救之法。最终在冥界寻到绵壤，替我做了一个原身出来，这才将我魂魄稳在其中。”

　　怪不得冷离原能够轻车熟路地捏出个狐狸原身给西林用，原来早有经验。

　　谢宝树盯着他的侧脸发呆：“可你又不是兔子，他为何偏偏给你捏了个兔子的壳？”

　　阿白噗嗤一笑，往水面丢石子玩：“没什么特别原因，当时情况危急，我魂魄太过虚弱，随时可能散去。他自己法力尚不精熟，又只求速成，我们的原身太过复杂，一时没有原型可以参照；想起兔子毛绒可喜、身形简单，就三下两下捏成给我安上了。”

　　就这样？！

　　谢宝树十分无语。哪有这样做大哥的？就因为自己喜欢带绒毛的东西，便给弟弟强加了个兔子原身？好歹弄个威武些的，比如狮子老虎之类啊。不过想到从前小兔儿的模样，他也不禁承认冷离原把自家弟弟捏成兔子的思路也没错，毕竟谁看见那一团小小毛球都不会往大魔头身上联想，自己就是这么被蒙在鼓里好些年。

　　说到底，这事大部分还是因为那冷离原狡猾，阿白又没要故意装可怜来骗他一个落魄神将。

　　只是还有个问题。谢宝树追问道：“既然你与冷离原是一胎所生，为何后来他成神、你却为魔呢？”

　　阿白神色微动，随即展眉洒脱笑道：“命数不同而已。即使是同胞兄弟，命数也各自不同，无需纠结。何况我也从来不曾后悔入魔道。”

　　谢宝树想起在狼顾川中他射向白川的决绝一箭。在那之前，他入魔还未彻底，尚且能够在自己面前隐藏身份；而取了白川性命之后，他便只能永远停留在魔道深渊之中。

　　谢宝树不免黯然：“所以你便对白川下杀手？”

　　大约听出了他声音中的颓败，阿白扭头瞧见他表情，主动朝他这边挪了挪，低声解释：“从前我从你身上拔过白川的剑，被它记住了气息；那日在狼顾川里，白川以剑指我时就认出了我。我若是不杀他，他回到天界难免向旁人透露我从前是与你在一起、且你为保护我而受伤，到时岂不更坐实了你勾连魔界的名声，阿树你以后想要回天界就更难了。反正我已入魔道不会回头，就算被你发现身份、被你讨厌也罢，但绝不能任由这些宵小之辈断了你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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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停了这么久~~捂脸跪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