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兔教育失败案例》锦袍仙

63、龙鳞

　　渐期站起身高高在上地看他：“看来你也不是一点没察觉啊……什么你吃了龙鳞化成的果子，那不过是他提你去天界的借口！哈哈哈，天庭中人卖他个面子，骗你这傻子倒容易；凡界即便有那种东西，又岂能轮到你捡运气？！此处便是那上古最后一位龙神埋骨之处，咱们所在的地方恰是龙身之须末，你们后世万神无论是谁到此都会被压制法力。你气血中若真化有龙鳞，你在此处又怎么会受龙气压制？”

　　渐期说得兴起，干脆一挥手解开北辰咽喉处的禁制，侧首对谢宝树示意：“不信你问问他。”

　　谢宝树本不想顺着他的意思，但实在忍不住心中惊疑：“星君……”

　　北辰睁开眼睛看他，看不出情绪起伏，只淡淡道：“不错，你确实并未吃过什么龙鳞果子。之所以在凡界战场能够所向披靡，而是你原本就自身勇武、战艺过人；本君提你上天庭，是因为，”他喉咙被禁制过久，不由地顿了顿，继续道：“本君知道你幼时遭遇敌国军队屠城，家破人亡，心中必然十分仇恨；但后来见你在攻破敌国城池之时，却能不惜性命阻拦己方统帅的屠城报复之举，觉得你本性纯善。本君正是看中这一点悲悯之心，才提你到宫下为神将。”

　　不愿再回想的往事又被翻起。

　　那场攻城战不是北辰统帅，经久对峙、几番拉锯，死伤无数才终于攻下。一举破城之后，统帅为解愤恨、亦为震慑下一城池，下令屠城。两国交战数十年，相互之间血仇深重，军中士兵便理直气壮地冲进城池，杀红了眼睛。

　　谢宝树冲进帅帐，几番恳求劝阻不成，便以死相谏。可惜帐中同级将领并没有一个支持他，主帅一怒之下把他关了起来。谢宝树窝在牢房里，听着外面满城的惨叫，绝食了几个昼夜，终于昏倒在牢中。

　　待他再睁眼时，便已身处金光满庭的天界，成为北辰宫下先锋神将。

　　年纪轻轻，由凡人乍然成神，谢宝树起初浑浑噩噩，后来自然是兴奋狂喜。天界的一切都比传说中的更宏伟、更瑰丽，叫他目瞪口呆；更厉害的是，为神之身不老不死，凡界那些修仙之人苦修禁欲、终其一生也达不到的目标，就因为他命数好、吃到龙神的鳞片，而轻飘飘地实现了。

　　以谢宝树朴素的行伍观念，自己飞黄腾达之后也不能忘了手下兄弟。他迫不及待地请求北辰，将自己从前在凡界军中的手下也一道提上天界编为神兵。北辰应允了他的请求，把他们尽数收为北辰宫下先锋军。于是谢宝树领着那帮乍然为神、乐得合不拢嘴的兄弟们，把天界能转的地方都逛了个遍。大家都沉浸在做神仙的喜悦里，像从前一样，“大哥、大哥”地跟在他后面叫个不停。

　　但是很快，北辰便带着他们走上神魔战场。在狼顾川一战中，西林陨灭，谢宝树的先锋军全军覆没，除了他自己，一个也没剩下。

　　从那以后，世上再没有叫他“大哥”的人了。

　　渐期见北辰回避了有关谢灵江的话题，在一旁补充道：“但凡界心怀正义悲悯之人也多得是，你若不是谢灵江的兄弟，又哪那么容易飞升为神？”

　　北辰沉默不语，渐期便对谢宝树继续得意道：“从前我便发现了这个好地方，只是发愁不能将他引过来。自从发现了你们这层关系，我便想好一个法子——我告诉他说你被我抓了来，果然他便不声不响地寻过来，正巧，落进我怀抱之中。”他俯身双臂环住北辰，一脸满足，看向谢宝树的目光都温和了几分：“说来，你还算是我们的媒人哪。”

　　谢宝树怒极反笑：“……什么玩意儿？！渐期你莫不是真的疯了？！你一个下台魔君，居然肖想神界星君？再说你不是一直叫他‘师父’么？你……”谢宝树难以相信：“你真的是……”

　　渐期一扬眉，苍白瘦削的脸庞上凭空多出几分艳色：“你不信的事情多了，不过我今日心情好，跟你说道说道。我与你们星君，原本都是凡界玉溪山中修行之人，我是他唯一的弟子。他生来仙根深驻，是当年玉溪山历来飞升神界第一人；而我资质平庸，迟迟不得成神。”

　　玉溪山？就是那个八百年前闯进翠岗村欺负村民、被自己逼得削了头发的凡界门派？北辰和渐期从前居然都是那个门派出来的？！

　　虽然不合时宜，但谢宝树回忆起从前阿白嘲笑玉溪山修士的高发髻显得脖子短，忍不住稍微想象了一下年轻时的北辰顶着那种可笑高发髻的样子。

　　渐期眼神朦胧，似乎陷进对昔日的回忆之中：“那时，我每日都要去通神台，希望师父哪天想起了我，能降下神识，和我说几句话，或者看一眼也好。可惜他原本就性情寡淡，飞升之后更是把凡界旧事羁绊全部斩断。我等了那么些年，他一次也没出现过……”

　　北辰忽然冷冷地打断他：“我从未教过你如此固执。凡界修仙之人何其多，岂有不成神、便要为魔的道理？！”

　　渐期见北辰终于肯开口说话，虽是训斥之语，他却也兴高采烈，顾不上与北辰顶撞，环着北辰肩膀绕了一圈：“师父，你且请歇息片刻，我去准备咱们拜堂的东西，去去就来。”

　　谢宝树倒在地上挣扎不动，眼睁睁看着渐期步履轻快地拐进黑沉甬道之中，很快便听不见动静。他嘴里犹自在咒骂：“他娘的渐期这个失心疯的魔头……”

　　只见北辰微微皱眉。

　　谢宝树记得北辰不喜欢听到他说粗话，便老实地住了嘴。眼下燃眉之急，他暂且不去回想渐期说的那些话，只眼巴巴看着北辰：“星君，你可有什么办法么？”

　　这话显然是白问。北辰的慎独剑就挂在一边的石壁上，大约是渐期给他施了严密的防范术法，北辰坐在椅子上连剑也唤不动。谢宝树方才尚且还能与渐期过招，但北辰的境况还不如他。

　　谢宝树便尽全力挣扎，试图破除渐期的禁锢，一边奇道：“龙神大人们的埋骨之处，虽然分散各处，但全都久远无可考据，怎么会被渐期发现？难道他还敢满世界跑着找地方不成？”

　　即便渐期敢这么做，但一旦出了魔界，难免被神界发现，天庭可不会手软放过他。

　　北辰明白他的疑虑，答道：“此处正是魔界之中。”

　　“魔界？！”谢宝树只觉荒唐不可信：“神魔对立，龙神大人，怎么会葬在魔界？！”

　　北辰简短解释道：“上古神龙族，分为八个分支，却都一一先后凋敝。龙神身陨之后，多数葬于龙冢，还有些倒卧在神界与凡界各处，身躯化为山峰大河。本君的确听闻，数千年前最后那位龙女，在陨灭之后神体遍寻不见，有传闻说她归葬在魔界深渊之中。如今看来，这传闻只怕是真。”

　　谢宝树懵了，与外界联系不上，还都被渐期压制禁锢。别说天界几日前刚在狼顾川碰了一鼻子灰，不知闿阳他们有无空闲出来寻找；就算他们出来寻找，又怎么可能找到这里来？！

　　北辰淡然看他，似是安慰：“待会你瞅准机会，若是能走便自己先行脱身，不必顾虑我。”

　　谢宝树结巴道：“星、星君，你、你不会真的要、要和他拜堂吧？！”

　　北辰皱眉责备：“休得胡言。”

　　话还没说几句，渐期便像一阵旋风似地兴冲冲跑了回来。他动作倒快，身上已然换上了一件大红衣袍。这凡界成亲常见的打扮，衬得他原本邪魅的脸庞倒添了几分喜气和正气，看起来正常了许多，竟有些顺眼起来。他手上还担着一件，不用说是为北辰准备的。

　　他将手中红袍开心地抖开来，便要搀扶北辰：“师父，你把这件喜服换上，我这就摆红烛。”

　　谢宝树瞧着那殷勤的样子，只觉渐期此人可恨又可悲；然而北辰自始至终连眼皮也没抬一下，只冷淡指指谢宝树，对渐期吩咐：“你且让他离开，留他在此处看我被你羞辱么。不必担心，他即便出去报信，神界也无人敢到此处来。”

　　渐期反将北辰揽入怀中，嘴唇贴在他耳后笑笑：“我晓得师父的打算，你要趁我待会放松禁锢之时，自爆神元、与我同死是不是？你神元威力太大，所以你想要我遣走你兄弟，怕连累他。”

　　北辰被他按住肩膀，脸上显出厌恶之色，只一言不发。

　　渐期也并不生气，只轻缓地把那件红衣往北辰身上披：“正因如此，我才要留他在此给咱们做见证啊。今日是大喜之日，我这么多年所求的夙愿终于要成真啦，我想要一切都顺顺当当的。”

　　谢宝树忍不住想骂他，只是见他那巴心巴肺的疯魔模样又觉得可怜，叹气道：“渐期，你的执念太深了……”复又看向北辰：“星君，你不要因为顾虑我，就甘受此折辱；大不了，咱们与这魔物同归于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