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兔教育失败案例》锦袍仙

62、浮木

　　谢宝树敛去全身气息，坐在芦苇丛里守株待兔。

　　这条河宽不过十丈，河水幽暗，此时一丝风也没有，流淌得安静。谢宝树望着河面，盯着盯着就开始走神：这些蝴蝶显然是被人从魔界带过来的，那么阿白知道此事么？要是知道，会派人来处理此事么？不会和自己撞上吧？……

　　略一回想他又觉得自己可笑：从头到尾，他就认定此事肯定不是阿白的授意纵容。无凭无据找不到理由，他便自己编了理由：从狼顾川那场没打起来的仗来看，阿白若是想要占领妖界，简直易如反掌，何必玩花样。

　　谢宝树觉得这个理由很能站得住脚。但是随即他就陷入一直刻意回避的问题：小白兔竟然是魔界大君？！到底怎么回事？！

　　但不管答案是什么，总之他这是被骗了。

　　大约因为打小就心眼实诚，谢宝树从不骗人，更讨厌被人骗。

　　但这回他忍不住想：要是能一直被那小子骗住，该多好啊。

　　河面无声地荡起涟漪，他立即警觉地定睛看去，果然一截浮木静悄悄在水面冒出了头。浮木上渐渐起了一层淡淡红光，仔细一瞧，原来竟是密密麻麻的虫卵正钻出木头表面，几只幼虫已孵化出来。

　　原来那些蝴蝶便是这样来到妖界的！

　　谢宝树当机立断，不等蝴蝶破茧，便一跃而出扑向那截浮木。扑到半空他方才意识到落脚点是在水中，忙唤出藏锋垫在脚下，伸手按向那根沾满青苔的浮木——

　　浮木被按进水中，附在上面的蝴蝶虫卵和茧壳还未来得及孵化便尽数淹在水里打了水漂。与此同时，他耳边一阵诡谲风声。

　　这浮木上竟早已划好了个传送阵！

　　不过谢宝树并不松手，反而将浮木抓紧——虽然不知会被带到何处，但如此正好，省得他去费力追查浮木蝴蝶的来源，干脆直捣魔窟！

　　他绷紧手脚做好准备，只待一落地便拔剑杀他个片甲不留。

　　然而一睁眼，只见跳跃灯火下，北辰星君赫然坐在面前。这一惊非同小可，谢宝树动作一僵，藏锋顿时被暗里冲来的一股力量撞飞，锵地一声钉在石壁上，嗡嗡作响。

　　北辰星君看见他亦是双眼微睁，随即脸色黯淡。

　　“哈哈哈——”有谁得意地抚掌大笑着，从北辰身后的幽深暗处走到灯下：“这倒是个意外惊喜，我早料到西林那没用的狐狸会让你来察看，却没想到你来的这么快。早知道就该做好准备才是——”

　　谢宝树废话不说，握掌卷起风刃，直接朝他脸上招呼。

　　不料出手时方才觉察，自己竟是像没吃饱一般，甩出的风刃绵软无力，被渐期轻松挥手挡下。

　　谢宝树诧异，如今自己法力已经恢复得与从前差不多，怎么也不至于在渐期面前不堪一击；但见北辰仍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一言不发，随即明白过来：这地方有古怪。

　　渐期诡计多端，被击败之后逃遁而去，数百年不露面；此时选择主动出击，定是又有了新的花招。

　　谢宝树毫不耽搁，一招落空，立即明白这地方能压制法力。已退至岩壁边，眨眼间便赤手空拳朝渐期扑过去。

　　渐期本在轻蔑发笑，以为他又要徒劳使出法术；谁知谢宝树一拳打来，如从前两人战场相搏时一样，又是结结实实挨在脸上。

　　渐期捂着脸，气得说不出话来：“你——”

　　谢宝树趁他被打得发懵，回身便跃起去拔钉在石壁上的藏锋。重新握剑在手，心里踏实了些，对峙的同时打开传声道，却发现根本联系不上闿阳他们。

　　他只好虚张声势地嘲笑：“我说渐期，千余年过去，你怎么一点长进也没有？从前怎么被揍的如今还是怎么被揍！这张小白脸打坏了，可心疼死你了吧！”

　　四下打量这个幽暗地方，却是不知位于何处的山洞；看似有很多甬道曲折连接至此，但周围气息沉闷，还隐隐有些腐朽的气味，连一丝气流涌动也感觉不到，应是与外界隔绝已久。

　　渐期却收起怒容，走到北辰背后俯身，将下巴亲昵地放在他肩膀上，眨眨眼看着谢宝树，挑衅笑道：“被你打一拳又怎样？横竖你们星君是不会嫌弃我的。”

　　北辰脸现怒容，却连转头避开也做不到，只能闭上眼睛。

　　渐期仍是与从前一样，穿着那件与北辰相似的月白色衣袍。也许是躲藏在暗处无法添置新衣，虽然袍角袖口边缘已经磨破，他却毫不在意。两个同样穿着的人看似亲密地挨在一处，叫谢宝树看着只觉诡异又厌烦。

　　还没等他再冲过去出招，原本将他带到此处的浮木便立起来化出法身，主动和他打起来。

　　谢宝树扫一眼他脸庞，果不其然地叹气：“李义……”

　　原本老实巴交的扁担精已经全然被夺去神智，连听到自己名字也毫无反应。他衣衫褴褛，露出皮肉的地方能看见累累疤痕，却并未愈合，时不时有触须一探而过。

　　谢宝树只觉齿冷：“渐期，你竟拿自己手下做血蝶的虫卵容器！”

　　渐期不以为然，两手一摊：“我可没逼他，是那凡界的人没良心，他救了那老头，老头却恩将仇报，才使得他好好一个小妖精生出心魔来。我那是恰巧遇见他，不过稍加引导，他便同意为我效力，做血蝶引子。这种适宜蝴蝶寄生的原木魔身可不容易找，我又急需血蝶输力恢复自身，这送上门来的我当然不能错过……”

　　谢宝树知道与魔物多费口舌毫无意义，只专注打斗不再理会他。李义虽然从前只是个法力低微的扁担，入魔之后法力却增进不少，且他毫无珍稀自身之意，连武器也没有，却招招要与谢宝树同归于尽，十分难缠。

　　渐期振振有词，本想激怒谢宝树来一番叫骂，见他不予理会，不由扫兴，便又重新贴在北辰颊边，切切地问：“我也没做错啊，你说对吧，师父？物尽其用、依道而行，这是你从前教的啊。”

　　北辰依旧没有声响，谢宝树却耐不住了，一剑挥开，猛力将李义踹到一边，直直冲向渐期：“你他娘的胡说些什么？！离他远点！”

　　渐期吃吃笑着，伸手将他定在原处：“哦，我正要告诉你呢，你的好星君、好大哥，从前是我的师父，不过很快就会是我的郎君啦！”

　　这句话信息量太大，谢宝树用尽全力，与他对上，不及细想便爆出粗口：“放屁！我看你的脑子是被从前被魔君拍散黄了吧？！”

　　云曦说过三百年前渐期遭遇挑战，费尽心机造出的蕴含万噬咒的赌盅被拍为齑粉。此时谢宝树想象着当时阿白一巴掌把这龟孙拍傻的情景，忍不住有些暗爽。

　　渐期终于有一瞬间露出一丝惧色，不过很快又笑道：“被拍坏个赌盅有何可惜，此番又叫我寻到这方龙神埋骨之尾的洞天，轻易就降服了赫赫威名的北辰星君……”他轻柔抚着北辰的头发，如情人一般：“哈哈哈，其他的杂碎我根本不在意，我只要有你就够了呀，师父……”

　　北辰始终紧闭双眼，双手置于扶手上，一动不动。

　　渐期眼波流转，继而神秘地对谢宝树笑道：“我当然也欢迎你过来做个见证，毕竟你是师父的弟弟，这种时候还是要有家人前来……”

　　谢宝树忍不住大声骂他：“你他娘的疯子！你给老子闭嘴！”

　　渐期也不生气，只意味不明地冲他笑着。冷不防一旁的李义重新化为扁担，趁他情绪激动之时，悄悄移到他背后便是咚地一下敲在他后脑上。

　　“你他娘的……”谢宝树简直要气得炸肺，却身不由己慢慢倒在地上。

　　渐期轻巧地过来给他下了个禁锢法术，俯身在他脸上戏谑拍拍，好脾气地感慨：“你这张脸也算好看的，可惜与师父长得却不相似。我知道你一时半会想不通，不过我可没有骗你：你个莽夫小将还不知道吧，他——”渐期回身一指：“他北辰星君飞升之后，一心想要达到至纯神性，居然硬是把自己身上那点带有凡人性情的一魄从魂魄里分离出来，丢去凡界任其自生自灭。哈哈哈，堂堂北辰居然有这么愚蠢的想法——”

　　谢宝树心下数个念头转过，想也不想地冲渐期吼道：“你闭嘴！你……”

　　渐期见他如此，极为痛快，自顾自捅出真相：“机缘巧合，那缕魂魄托生成人，那就是你凡界的大哥——谢灵江啊。”

　　谢宝树想张嘴反驳他，话却噎在喉咙。

　　他不由想起，那日在冥界往生录馆遍翻记录也查找不到谢灵江，而在那之前，北辰独自在那里待过……

　　北辰坐在椅子上，表情仍是一贯的清高，但似乎咬紧了牙齿。

　　渐期还在说：“不然你一个无德无能的平庸凡人，他为何偏偏要提拔你上神界？哈哈，当初我还好一阵吃醋，原来竟是这个缘故……”

　　谢宝树提醒自己不可轻易被魔物蛊惑，摇头道：“不对！明明是因为，我吃下龙神的鳞片……”

　　说到此处他自己也说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