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兔教育失败案例》锦袍仙

61、对峙

　　踏在黑羽之上的魔君此时身形微晃。眨眼之间，无数道暗黑魔气由他身上蓬勃升起，如同一条条被长久囚禁后猛然出洞的邪恶凶龙，直冲天际；他身上衣袍亦鼓满朔风，与长长乌发一起，猎猎招展。

　　鸟群似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大气场震撼惊起，自他脚底一哄而散，振奋地围绕在他身侧盘旋飞舞，似在庆祝主人力量的觉醒。

　　随着那魔气降下，原本半边被神界金甲照亮的狼顾川，须臾片刻便全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谢宝树不顾脚下磕磕绊绊，踉踉跄跄朝着那片黑羽下方走过去，他也不知道自己过去要做什么，或者还能做什么。

　　神界这边，西辰宫将领几乎尽数折损；而一向战力卓著的北辰星君不知何故一直不曾出现，北辰宫下的璇玑也身受重伤。神界军队被拦在屏障之后，此时终于被魔君方才如同游戏般射出的三箭与此时猛然爆发蔓延的魔气彻底震慑，趁着陡然加深的黑暗悄然向后撤退。

　　一片黑暗之中，谢宝树能感觉到有部分人并未退却，仍然站在原地。

　　——北辰宫下，无战场后退之将。

　　他瞬间清醒过来，听音辨位，猛地跃至上空，准确地从旁边将正挺枪冲向那魔君的闿阳撞开，喝道：“退！你不是他对手！去寻星君过来！”

　　错身之间，顺手将闿阳背上背来的断戟摘下；趁着腾跃上升之势，越过屏障，向着前方那双暗红的眼睛投掷过去。

　　黑暗中那双眼睛忽闪一下，显然是轻易地避开了这一击。

　　谢宝树早有预料，与此同时抽出腰间藏锋，鼓足劲力催动它径直刺向对面！

　　藏锋利索地划出一道锋利的银色轨迹，刺破层层黑暗，直冲魔君面门——

　　短暂一瞬间，那魔君的乌金面具被藏锋映照得雪亮。

　　虽然隔着面具，谢宝树仍是将他脸上的哀伤看得清清楚楚。

　　那双暗红眼睛里的火焰似被冷水当头浇下，黯淡熄灭，如同淹没在无边黑暗潮水中，失去了踪迹；但谢宝树确定，重重黑雾之后，自己仍在与他对视。

　　然而藏锋并未能刺中魔君，而是在他面具上一触即返，反弹回来，剑柄重重砸在谢宝树心口。

　　谢宝树随之坠落地面。

　　上方的身影躬了躬身，似乎想伸出手拉住他，最终还是重新站直，立在原处没动。

　　谢宝树躺在地上，背后被尖利石块硌得生疼，心口更是传来剧痛，好像是从前旧伤发作，疼得浑身发抖。

　　沉沉的黑暗仿佛带有千钧之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黑，眼前全是黑。

　　如同从前经常出现的噩梦。但他麻木地倒着，只觉现实比噩梦更加残忍。

　　神界军队声势浩大地到来，悄无声息地撤退；对面魔界兵士也跟随着黑鸟隐入深深的黑暗之中。

　　杂乱的脚步声，呼啸的风声，他全然充耳不闻。茫然看向空中，鸟群不见了，魔君也不见了，只有沉云依旧压顶。

　　闿阳和璇玑摸索着过来搀扶他，谢宝树勉强整顿思绪，拒绝了他们邀请同回天庭的好意，独自向原先的传送阵走去。

　　但他站在地上的圆圈边迟迟未动。并不是因为方才受伤严重，只是不知道要回哪里去。

　　天界是不可能的，凡界甪同城早在千年之前被焚毁；而妖界翠岗村的小院……那里不会再有个小兔儿笑眯眯地在桂花树下等他了。

　　六界浩瀚阔大，却已经没有可以让他“回去”的地方。
　　***

　　菁雾宫御书房里，妖君夫妇正一个研墨一个蘸笔，含情对视，便听门外一声轻响。

　　开门一瞧，只见酒肉朋友懒懒靠在廊下，原本还挺可看的俊脸满是落寞潦倒，耷拉着眼皮伸出手来：“给点酒喝。”

　　西林很干脆：“好嘞，等本君把奏折批完就来。”

　　谢宝树拒绝：“我自己喝，不挨你。”

　　西林一边唤人去拿酒，一边察言观色，问道：“前日小白兔不是专门来这找你了么？怎么，又跑啦？”

　　谢宝树不理他，专心等酒来。

　　西林一拍大腿：“跑了你就去追回来啊！你来这喝酒也没用啊还打扰我们两口子相处！”

　　谢宝树沿着门柱慢慢坐在地上，脑海一片混乱：“追不回来了。”

　　西林还要揶揄他几句，被云曦拦住。云曦看他神情，猜测道：“谢二，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谢宝树接过酒来猛灌一口，听她接着说道：“我看你向来迷迷糊糊，其实很多事情你既然不想知道，那就继续装不知道呗……”

　　其实云曦在凡界初见阿白就似乎很是忌惮畏惧，若是对寻常魔物，她一个冯蛇女将不至于此。但谢宝树一直有意无意地忽略这些，如今被点破，只得苦笑摇头：“这回装不下去了。”

　　躲在宫墙外老菁树下，醉得昏天暗地。望着叶片空隙漏下的微光，迷迷糊糊想起不久前与阿白被裹在树叶里的情状。

　　当时抱作一团，那小子在耳边笑得肆意又响亮……

　　喝掉大半个菁雾宫酒窖的藏酒之后，终于被西林亲自过来晃醒：“起来！成日喝这么多酒躺着，都快在地上扎根了！捉蝴蝶去不去？给你解闷。”

　　谢宝树醉醺醺的头疼：“……你又在哪招蜂引蝶了？”

　　“这次是狂蜂乱蝶寻上门来！”西林毫不见外地笑道：“你从前不是自称过是君使嘛，现在给你封个名副其实的当当：边界那块忽然出事，你也知道我刚归来法力尚未恢复，而且吧我跟夫人现在正是蜜里调油、一天也分不开，反正你也没人惦记，不如替我去跑一趟。”

　　“你他娘的直接说要帮忙就够了，不用加上这么多废话扎心，一点不仗义！”谢宝树恨恨地甩下酒坛子，脚下不稳，踉踉跄跄站起来。

　　“我还不仗义？！呵呵，前日冷大神亲自寻上门来，问我你躲哪去了，我想着你不愿叫人知道在此处就没回答。哎，他可是我救命恩人，我硬是为了你连恩人都给糊弄了！”西林将胸脯拍得砰砰响。

　　“冷离原？他来找我作甚？”谢宝树不耐多想：“糊弄的好，我看见那小白脸就心塞。”

　　呵呵，一个隐居妖界不屑于天庭为伍的神，倒是与装成妖精的魔君挺相配……谢宝树多想一秒就心中犯疼。

　　西林叹气：“你就不去找小白兔再当面确认一下？那天你又没亲眼见着魔君摘下面具，怎么就认准他就是魔君？分明一直是你身边的小白兔，就算过去八百年他顿顿吃的仙丹，也不可能变那么厉害，你就不想去问问清楚怎么回事？”

　　谢宝树烦躁地挥手：“你都在虚界蹲了一千年，管闲事的毛病还没改呢？你赶紧说要我去哪。”

　　西林也不恼，把要查看的地点告诉他，然后再次扎心：“嫌我多管闲事？那你要不是管天界的闲事，现在还和小白兔甜蜜过日子呢。你就是怂，不敢去问，怕那魔君说他从一开始就是骗你耍你呢；其实要我说，还不如问个明白，就此彻底死心……”

　　谢宝树不等他说完，三下两下划好传送阵，仓皇跑了。

　　他娘的老狐狸，说话真狠啊。

　　临近魔界的边界上这两日已然发生好几起离奇失踪事件，好几个妖精出得家门就再没回去。魔界已多年没有零散魔物过来侵扰，妖精们脑袋里那根感应危险的弦都早已松弛，因此起初没人把这事看得太过严重；但昨日有人亲眼目睹了惨案、并且侥幸逃脱后，消息传开，边界上的妖精们重新陷入了几百年前战战兢兢的恐慌之中。

　　谢宝树蹲在小河边茂密的芦苇丛里，目不转睛地盯住平静水面，耐心等敌人出现。

　　白日里他去了出事的村庄，详细调查询问。被吓得丧魂落魄的两个小妖精一直蒙着被子缩在拐角，语无伦次，谢宝树充分发挥出自身的唠嗑功力，终于从他们语无伦次的嘴里把当时情景大概问了出来。

　　村里失踪的妖精多是在河边浣衣或是打鱼时失踪的。昨日那一起，两个小妖精恰在小河芦苇丛中找鸭蛋。玩得正起劲间，就听上游一声咚的闷响，件件衣服顺着河面漂了下来。抬头一瞧，只见原本蹲在河边石头上洗衣服的女妖不见了，一桶衣服翻倒在水里。好奇跑过去一看，满满一丛赤红蝴蝶一哄而散，地上只留下一具干瘪的尸体。

　　妖精死后不久便会消散的无影无踪，两个小妖精当场吓尿了裤子，眼睁睁看着那遗体消逝。奇怪的是，蝴蝶们围着他俩绕了几圈，却并未停落在他们身上，而是尽数向水面飞去。其中胆子略大些的小妖偷眼看去，只看见那些蝴蝶似是钻进了水面上的一截浮木之中。待他再揉揉眼睛看去时，河面上却是什么也没有，浮木与蝴蝶像是凭空消失一般，转瞬之间只剩下水面一片死寂。

　　谢宝树对描述中的那些血色蝴蝶并不陌生，在凡界便遭遇一次。与妖界发生的事件一样，上次那些江边山上的蝴蝶也像是忽然之间凭空出现的。此番看来，水面便是那些蝴蝶的通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