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兔教育失败案例》锦袍仙

60、三箭

　　细看之下，那身影并非冯虚御风，而是稳稳地踏在一片微微起伏的鸟背上；他缓步向前迈步，只只黑鸟如同通晓他心意一般，及时顺次组成台阶铺在他脚下。

　　待那人略走近些，那身影也并未随之变得清晰，而是在黑暗遮蔽下愈发若隐若现，只能勉强分辨出他浓密蓬松的头发被半指宽的玄玉发环束起，脸上戴着一张简单却精致的乌金面具。

　　面具严严实实地遮住他的面容，连眼睛都似乎隐在暗黑魔气之中。

　　谢宝树僵在原地，直着脖子昂着头一动不动地望向他。

　　偶尔风过，聚拢的黑气略略分开，显出面具之后，那人一双好看的暗红色眼睛，清澈又危险，凝视之间几乎令人心碎。

　　鸟群翅膀掀起的旋风与川内原本的朔风碰撞交织在一处；而这人挺拔轩昂，身处乱风聚汇之处，一头乌发、一袭黑袍分毫不乱，仍是妥帖垂下，仅随着他脚步微微拂动。

　　地上残余的魔兵纷纷跪倒，对着上空欢呼朝拜：“大君！大君！”

　　原来他就是魔界如今的大君！

　　神界军队如临大敌，立时刀枪出鞘、列好阵型，只待一声令下便要有所动作，冲向魔界边界。

　　那人对下方神魔两军的动作视若无睹，伸出手臂，便有一只略小的黑鸟缩头缩脑地飞到他胳膊上，轻轻啼叫，似是在对他禀报方才的战况。

　　小黑鸟叫完几声，匆匆归队。那人低头看向地面神军，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冰冷：“天界好大阵仗，此番是特意来挑衅我界么？”

　　天界这边为首的西辰星君不甘示弱，跃至半空，对他怒目而视：“明明是你魔界先截杀我天界巡逻兵士，故意挑起战端，现下还有什么可诡辩的！”

　　那人并不答话，隔着虚空伸手轻轻一推——西辰顿时像被谁重重推搡了一把，翻倒掉下地来。

　　“你还不配平视本君。”那人简短道。

　　山石一旁，谢宝树想动，手脚却颤抖得厉害；想喊，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那魔君静静对着下方说道：“本君多年约束本界，并不曾对外界作恶，可惜这番好意倒被你们天界视为软弱可欺。今日本君不欲杀戮，给你们机会活下去，即刻退回。”

　　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在场每个人耳中；语气淡漠，就像在说着一个无可争辩的事实。

　　但恰是这种高高在上的睥睨惹恼了历来高傲的神军，并无一人肯退。西辰虽然坠下地来，却即刻整顿衣冠，绷紧法力，预备重新进攻。

　　魔君见状，似在面具之后冷笑一声：“差点忘了，西辰三个神将方才重伤了本君手下将领，这账倒不能不算。你们既然都不肯退，那便一起来做个见证。”

　　他潇洒撩起衣袍，一脚轻抬，足下黑鸟即刻随之飞起，令他屈起那只脚踏在其上；而他手中暗光流动，不知从何处，取出了一柄形状古朴的乌色鎏金长弓。

　　谢宝树只是呆呆地看着。

　　他眼力向来不错，那长弓光彩焕发，与从前在自己手中时大不一样，但毕竟用过，此时还是能认得出来。他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弯弓的人。

　　只见苍云之下、黑羽之上，那人身影强大而优美，腰板挺直、目视下方，引弓搭弦，左手如托泰山，右手如抱婴儿——与自己从前教过的射箭要义一丝不差。

　　他冷冷道：“天界众军，且看本君这第一箭，要取你们巨威将军的左眼。”

　　众人还在发愣，他已拉满弓弦，一箭脱手——不轻不重地扎进巨威左眼中。

　　说是不轻不重，是因为若是此箭力道轻些，便伤不到巨威的眼睛；若是力道重些，便可将巨威的头颅射穿毙命。

　　可怜巨威还未反应过来，左眼便被废掉，倒在地上连连惨叫。

　　众神兵纷纷愤慨怒吼：“暗箭伤人！”
　　“魔界果然卑劣可憎！”
　　“大家兄弟一起上，跟他拼了！”

　　一声令下，神界军队上空响起隆隆天雷为鼓，齐齐列阵呐喊，向前推进。

　　上空的魔君不为所动，隔空伸手一推一挡，凭空划出一片黑水晶般的透明薄冰。薄冰起初仅如手帕大小，在风中翻卷飘飞，在神军惊天动地的冲锋呐喊中悠悠飘下；落地之后却迅速扩大延展，哗啦一声瞬间在神军前方竖起一道延绵数里、高约两丈的透明屏障。

　　冲在最前头的兵士虽是一愣，却仍是挺着兵器向屏障冲去，想击破屏障为后方军队开路。谁知这道屏障虽是看着薄脆空无一物，但兵士们手中的刀枪剑戟却根本无法在其上留下任何一点痕迹。

　　谢宝树想起从前住过冷离原的院子，也是笼罩在一层极淡极浅的冰色屏障中，当时连藏锋也无法击破。

　　只不过神界军队数量众多，前仆后继地冲上来，也不知道这层屏障还能抵挡多久。

　　上方的魔君已再次抽取长箭搭上弓弦，波澜不惊的声音清楚地穿透万人的鼓噪：“你天界众兵，且看本君这第二箭，要射你们高元将军的右眼。”

　　众神兵正义愤填，膺举着兵器在屏障上又砍又剁，闻声齐齐动作一顿，不由地看向当中阵前的高元。高元被方才巨威惨状所慑，知道不能轻敌，即刻列起数十柄短刀飞刃，严密遮挡在面前防御。

　　然而这第二支箭丝毫未将他的短刀绞阵放在眼里，直直朝他面门飞来，将挡在途中前来拦截的刀刃尽数击为齑粉——随后，仍是不轻不重地扎进高元的右眼。

　　高元脸上鲜血横流，捂住眼睛，痛得当即昏死过去。

　　场上寂静无声，神界军士一时都愣在当场，人人心中惶恐，站在原地不知该是进是退。

　　若说魔君的第一箭射中高元，还能勉强算作是趁人不备；但第二箭射出之时，高元已尽全力抵御，却未对魔君的第二箭造成任何妨碍。

　　更恐怖的是，那第二箭的力道将数面坚硬刀刃击得粉碎，按理说即便射穿高元的头颅也不会停下；可却如探囊取物般精准地停在高元眼窝，并未再往前造成更大伤害。

　　——这魔君分明是将西辰宫下两位将领的性命当做儿戏般在手中玩弄！

　　众人面面相觑之时，谢宝树眼看那上方的魔君取出了第三支箭。

　　“接下来，你们且看本君这第三箭，要射白川将军的心窝。”面具之后，他似乎颇为快意地冷笑了一声。

　　白川早在巨威与高元被射倒时便觉不妙，一闻此言，不由自主地连连后退。

　　西辰星君见这魔君方才的轻轻一支箭竟将自己赐予高元的神铁短刀射得粉碎，总算是领教了对方厉害，此时顾不得责备白川临阵退缩，忙竭尽全力召唤出西辰宫所有雷电之力、运起屏障挡在白川身前，力求保护手下。

　　长弓之弦被稳稳拉满。

　　白川冷汗湿透衣襟，忙乱之中立剑在前、指向空中的魔君迎战。

　　此时他的剑似是震动了一下，白川脸上顿时露出不可置信的惊讶怀疑：“啊？！你、你是——”

　　但他没能把话说完，云端的第三支箭快过闪电，已如期而至——先是毫不犹豫地将西辰星君的屏障射为碎片，接着方向丝毫不变，飞进白川胸膛。

　　——正中心窝。

　　在此箭离弦那一刻，谢宝树便看出这凌厉一箭与前两箭不同——似乎是魔君忽然对白川起了杀意。

　　白川一声未吭，被箭上余力夹裹着后退，一路将站在他身后的士兵尽数撞飞，最终后背撞在山壁上；那支箭穿心而过，他心口仅剩一个空洞，却未能倒下，而是被钉在岩石上一般，鲜血喷薄而出。

　　西辰星君竭尽全力施展的防护术法被破，受不住冲击，也随之倒下。

　　下一刻，白川撞上的那块山壁四分五裂，整个山体开始无声坍塌，浮尘四起。

　　谢宝树不知作何感想，此时却忽然回忆起从前，阿白在离开翠岗村的路上追过来粘着自己，两人笑闹着给手里的龙神长弓起名的情景。

　　还记得那时阿白兴奋地拍着手提议——“不如便叫‘星月弓’，怎么样？”

　　那时自己嫌弃他想的这个名字俗气又普通。

　　对了，那时阿白还说过——

　　“弦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谢宝树抬头望着那犹自握弓在手的身影，喃喃道。

　　星月弓，力可碎星落月。

　　果然是恰如其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