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兔教育失败案例》锦袍仙

59、战场

　　时隔经年，昏暗肃杀的狼顾川上空再次升起鲜血的腥锈气味。

　　谢宝树并不着急靠近，而是隐藏身形、伏在下风口山峦高处一块大石后面，望向下方混战成一团的神魔双方。

　　说是一团，是因为双方出场交战的人数实在不多，粗略数数不过几百，比起从前他与渐期在此那遮天蔽日的惨烈一战，现下只能算小打小闹。

　　但定睛一看，却能发现魔界那个冲在前面的领军将领十分了得。他身材魁梧，披挂荆棘玄甲，右手垂在身侧，应是已然受创；但一柄重剑交在同样灵活的左手，舞得呼呼有声。他正独自一人与西辰宫下三将斗在一处，虽然只用左手，却丝毫不落下风。

　　神界这一边，闿阳也是刚刚赶到，璇玑以剑撑地勉强站着，正皱眉与他说话，看起来伤的不轻。现下场中不止北辰宫下的兵将，更多的是西辰宫下三将及他们带来的兵士，看来是西辰那边最先得了消息赶到的。

　　若是现在过去，难免遭遇从前在妖界截杀他的西辰三将，不但陈年旧怨要被翻起，自己尚且活在世间的消息也会很快为全天庭所知；如此一来今后哪还有安生日子过，自己对阿白的承诺也难免是一场空话。想到此处，谢宝树不由停在原地，略略踌躇。

　　幸好魔界那边也未见其他了得的人物，甚至魔兵们有的连护甲都没穿戴好，不像是经过预谋准备前来进犯的样子。

　　眼下情形并不是他来之前想象中那般危急，总体来看，神界还应算是占据上风。谢宝树松了口气，反倒不急于下场去。

　　并且，他冷静下来一瞧，还看出了其中蹊跷之处。

　　那魔界将军分明在与西辰三人周旋中游刃有余，虽是一脸怒气，却迟迟并未下杀手，似在容让，在交手过招的间隙愤慨地冲他们嚷嚷着什么。谢宝树离得太远，勉强能借着口型分辨出他说着“停手”之类的话。

　　可惜西辰宫下的人许是立功心切，反而以为对方是因为气力不支而要投降。以白川为首，先是佯作手势止住兵刃退出战圈，忽然一齐联手突进，唤出雷电兜头劈下。

　　平地之上雷电暴起，攻击范围瞬间扩散。对面魔将虽未完全卸下防备，却似乎战力了得但腿脚行动并不灵活，仍是躲避不及被一下劈中，顿时面现痛苦之色。

　　原本他只是被银色闪电击在腿上，按常理来说应无大碍，不料这西辰宫的神界雷电似乎对他伤害极大，竟让他一头倒在地上，挣扎着爬也爬不起来。

　　周围的魔兵立即哗哗涌上去掩护受伤主将，但西辰三人怎肯停手，乘胜追击，引下雷电一道接一道，连地面坚硬岩石也被炸得飞溅在半空。顷刻之间，那魔将身上的玄甲被迸发的火星一燎，竟开始燃烧冒烟。

　　原来那人的盔甲竟是木制的！

　　谢宝树不由微微皱眉，虽说战场之上兵不厌诈，但在对方明显容让的情况下做出此等行为，应当算是胜之不武。不过八百年前他就领教过西辰三将的路数，虽然鄙视，但毕竟自己本是前来支援闿阳他们的；而这三人与北辰宫下仍是同僚，自己本已不是天界中人，无心置喙他们的行事风格。不过令他欣慰的是，同样目睹这些的闿阳扶着璇玑，站在一旁没动，显然也是不齿西辰宫下的作为，更不屑去分眼前的战功。

　　川中尽是嶙峋怪石，并没有一星半点水源，无从灭火；更何况神界雷电燃起之火哪是寻常的水能扑灭的。那人似是极为畏火，虽然方才打斗时勇猛，此时却对身上着的火毫无办法；很快，迎风传来皮肉烧焦的腥臭。魔兵们七手八脚将他拖到战阵之后，如洪水退潮般狼狈带着主将往魔界边界撤退。

　　西辰宫下兵将见状大为振奋，白川剑锋向前一指，巨威大吼一声，齐齐乘胜追击，欲把这股魔兵消灭在狼顾川边界内。

　　看来闿阳之前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此番魔界不但不是重军压境，而是好似根本就对战况猝不及防，一败涂地。谢宝树看着失去主将指挥的魔兵四散为一小撮一小撮，被训练有素的西辰兵将追撵得满川逃窜，觉得这里根本没有自己插手的份，站起来拍拍衣服上的土便要走。

　　闿阳素来沉稳，没想到千年不见也胆小起来，这点程度的打斗也夸大其词，搞得他还以为北辰宫下即刻要面临全灭，火急火燎赶过来。早知道如此，何必惹得家里的兔子淌眼抹泪。

　　果然就不该来。谢宝树悻悻往边上小丘后面走，准备赶紧催动传送阵回家去，边走边打草稿，想着待会怎么给阿白道歉赔罪。

　　身后战场却忽地传来隆隆闷响，似是厚实靴底齐齐踩踏在广阔地面，一层细细的尘土被震得飘在半空——这是大队兵马传送到达的迹象。

　　莫非是魔界来了援军？

　　谢宝树赶紧回身一望，只见连绵数里的金甲光彩交相反射辉映，照得狼顾川中半边明亮、半边黑暗，对比鲜明。闪闪刀枪林立，人人一脸凛然正气——来的却是天界军队。

　　西辰这边都要打完收尾了，天界还派兵来作甚么？定是战场消息传递有误，天庭里坐镇的人搞不清状况，居然还兴师动众派兵来增援。看来不止是闿阳一人被误导，天界如今打起仗来也是糊里糊涂的。

　　谢宝树只觉好笑，正抬脚继续走人，却闻得远远天边传来一阵似曾相识的响动。

　　他举目望去，上空乌云压顶，沉沉黑暗之上还是黑暗，似乎并无什么异样。

　　但却有片乌云汇合在一起，看起来像一条张牙舞爪的巨龙飞过，并且，正在急速向此处移动，不对，是在向下……降落？

　　沉闷纷乱而极具威胁的拍击翅膀声音传入耳朵。

　　几乎是同一刻，反应过来的谢宝树立即封住自己听觉，随后打开传声道提醒闿阳他们：“封闭听觉！别被鸟鸣震伤！”

　　可惜已经迟了，下一瞬间，尖锐刺耳的啸叫自上而下、铺天盖地笼罩了整个狼顾川。

　　幸好川内平地足够广袤，不像与歌山中有连绵高峰作为回响，一定程度削弱了鸟鸣的威力，但大多数兵士虽有盔甲护身，却仍是被震得仆倒在地，亦有不少当即昏了过去。

　　璇玑本就有伤在身，也未幸免，直接捂住胸膛，大口大口往外吐血。闿阳勉强还站着，但看起来也是情况不妙。

　　当然场内还有魔界的兵士，同样是被震得昏的昏、倒的倒。

　　夔鱼鸟们飞至半空，绕圈盘旋着并不落下，似是顾忌会误伤己方军士，因此并未再发出鸣叫。

　　神界军队缓过劲来，纷纷引弓搭箭，向空中盘旋的黑鸟射去。神界军中不乏好射手，很快有几只鸟被箭矢所伤，哀哀鸣叫，鸟群随即攀升至弓箭射程之外。

　　形势忽又胶着起来，一时难分胜负。

　　谢宝树怔怔抬头看向那些黑鸟。从前，自己在偶然闯进与歌山之前，从未在外面见过任何一只这种鸟；现下它们竟然成群飞出了与歌山、来到狼顾川与神界交战，就好像……是被人驱使一般。

　　随着又一阵隆隆闷响，神界这边金光更盛，更多的天界兵士被传送至此，将几乎半边狼顾川地面占得严严实实。

　　谢宝树不清楚如今天庭屯兵几何，但看这个阵仗，约莫大半个神界的军队都被派了过来，严阵以待。

　　但相对应的，魔界这边只有先前被西辰打散的零星兵士，以及一群盘桓在上空的鸟；即便这些鸟还在时不时吐出闪电攻击下方的神兵，但毕竟数量远少于神界军队，且西辰星君已然赶到，举剑运起法力立起屏障抵挡闪电攻击……怎么看都是魔界在被压着打、天庭在小题大做。

　　难道天界时要借机反攻一道，干脆越过狼顾川边界打进魔界？！

　　谢宝树愈发觉得今日自己就不该来蹚这浑水。

　　离开之前，他在传声道里和闿阳打招呼：“看来此番你们战况有惊无险，我不便掺和，先走一步……”

　　话音刚落，便觉另一端的闿阳骤然屏住了呼吸。

　　不止是他，整个躁动的神界军队都齐齐安静无声，是那种似还未来的及反抗就忽然被谁牢牢捏住了喉管的安静。

　　谢宝树本已走到传送阵旁边，此时又从巨石背后绕出来，再次向战场望去。

　　战场上并无其他变动，仅是那群黑鸟组成的乌云正缓缓降落，越飞越低，低得它们的拍击翅膀时荡起的旋风直冲到地面，颗颗小块碎石像掉落的羽毛一样被轻易扇起，飞在空中打转。

　　魔界那边的天际仍是无边黑暗，黑鸟羽翼似与垂天之云连成一片，只有赤色血石般的眼睛闪着令万物望而生畏的点点红光。

　　借着这红光，谢宝树终于看见：在魔界那边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上空之中，有个身影正独自负手挺立，周身黑气纵横缭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