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兔教育失败案例》锦袍仙

6、逃窜

　　谢宝树趁此机会，抖抖藏锋，藏锋便重新绕回腰间；而他的身子已经立即抬脚向谷外跃去，嘴里仍是没个正经：“——我这便回家吃饭去，不然在这得被当饭给吃了；您老……”

　　他跃出几丈，仓促间回头一看，不由头皮发麻：“……您老，这已经就又吃上了啊……”

　　黑暗夜幕中，只见那老头的双手骤然暴涨，竟似万年古树瞬间长出新芽一般；那枯瘦手上的指节也不再是指节，而是大幅伸展如同杂乱茂密的枝枝桠桠，盘根错节地形成一个空心，精准地将那团窜来窜去的黑气虚虚地笼罩在其中。

　　枝桠收缩，那团黑气却逃逸不出，发出吱吱的惨叫声，越变越小，惨叫声也越来越弱；随着老头的双手逐渐恢复原状，那团黑气竟活生生被他压缩成了小小一团，如同一个黑色馒头。

　　老头捻起小馒头，漫不经心地塞进嘴里嚼着，顺手擦了擦嘴角溢出的粘稠糊糊。

　　这情形让谢宝树不由想起了从前自己嘴馋想吃茶点时，阿白给做的芝麻流沙包。

　　呵呵，我以后再也不要吃芝麻流沙包了，谢宝树想。

　　不过只走神了一瞬，他便果断地继续抱头鼠窜，身后传来老头的呼喊：“哎，小伙子，你且等等、等等啊……”

　　我等你个老魔头上来捏碎嚼吃啊？！

　　谢宝树恨不能脚底御风，使出凡人吃奶的力气往谷外跑。

　　仓皇逃窜间，只听身后呼呼风声，草木噼啪作响，似是在被撞击、折断，他头也不用回便能听出，这是那老头用那两只枯树枝一般的手追了过来。

　　果然，背后草筐忽然间被扯住，谢宝树早有准备，双臂一缩，身子滑溜地从草筐背环中脱离，一刻也不耽误。

　　一口气跑出山谷，眼见的自己先前画好的传送阵法就在眼前，这才敢回头看上一眼。

　　山谷中静悄悄，仍如自己来时一样。

　　那老头并未追上来，想是他的手臂虽长，却伸不了这么远。之前那漫山遍野的骚动也不闻音讯，大约是听见了那小黑馒头临死前的凄厉惨叫声，都纷纷老老实实地避走了。

　　谢宝树长舒一口气，不由暗自笑话自己：从前手握八方画戟、横扫魔界千军，那般威风凛凛；如今偷偷摸摸来到魔界边缘采草为生，遇见个不知名的魔物，却狼狈逃窜、跑得比阿白还快。

　　他连连跌脚哀叹，今日也许活该自己倒霉，从大早上到现在，没一件事顺利。丢了那个草筐事小，只是可惜了这块地方，出了今日这事，以后他也不能再来此处采摘仙草了。

　　须知六界之中，神界之内有很多仙草繁茂之地，自是不必说；但天地之间灵气浩大，不为神界所独有，且道法慈悲，因此除神界之外，还有少数地方偶尔也能够生长仙草，供众生享用。只不过日久天长，这些生长仙草的地方早已全部被人魔妖鬼熟知，大家恨不能整天蹲在那几个山头守着仙草一点点长成以后立即采了去。

　　为抢夺仙草福地，经过旷日持久的争斗，如今神界之外仅有的几个仙草福地已被各家势力庞大的妖、魔或修仙者所占据，势单力薄者想要采到仙草只有在这些福地边缘偷空逡巡，碰个运气。

　　而一次偶然的机会，竟让他谢宝树发现与歌山这块魔界地面上居然长有仙草，且此处的仙草形状与从前所见皆是不同，乃是茎秆挺拔、顶端尖锐，如同一支支插在地面、正待离弦的利箭，这倒真是闻所未闻。

　　神界向来秉持天道，清明肃圣，为六界之首；而魔界则是六界至暗之地，世间奸恶肮脏无不包藏其中——这种地方，怎么会生长蕴含天地灵气的仙草？因此，除神界外，凡界、冥界、妖界、也许甚至连那不知道在哪里的虚界，皆有仙草福地稀疏分布，唯独魔界没有。

　　谢宝树有了这一发现后，偷着乐了很久：魔界本就封闭，神魔之战后，更是无人敢擅闯；而魔物中却少有能识得仙草者。如此一来，便是独独便宜了他谢宝树一个，只要隐瞒行踪不被发现，便可尽情在山中搜寻仙草。

　　饶是这样，谢宝树仍是谨慎，只敢在山谷边缘活动，不敢深入山中，更别提进入魔界腹地。没想到已是小心得不能再小心，今日却仍是差点被那老树魔抓住做成点心。

　　事已至此，谢宝树只得长叹一声，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抖抖身上晦气，冷静片刻，谛听周围动静，确定安全，这才踏进隐在地上的传送阵法，念动口诀，霎时间便回到翠岗山下的羊肠小道上。

　　谢宝树两手空空，唉声叹气，时不时踢着路边的土坷垃，慢腾腾往村里走。

　　妖界上空永远是一片混沌不清的浓浓雾霭，白日里还好，入夜时便是半点天光也没有，一片漆黑。好在村中已经亮起一片青青的微弱灯火，总算不至于迷路。

　　正闷头走着，不防村里负责夜间巡逻的保长螳螂精一个不留心，半道迎面正撞在他身上，便没好气地“呸”了一声：“谢二狗，一听这晦气声音就知道是你！你这断袖淫狗，不赶紧回家搂你那小兔儿，黑灯瞎火的在外面晃悠什么！别是还在打其他后生的主意？身为保长，老子可警告你，你若是再敢骚扰到村里其他家，老子手里这把大刀即刻便阉了你！”

　　呵呵，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谢宝树折腾了一天，现下连为自己辩解的力气也没有，只好拱手笑笑：“保长老兄威武，小弟哪敢在您地盘上撒野啊。”

　　螳螂精“咔嚓、咔嚓”舞了舞手中展开足有两米长的镰刀，哼哼道：“你识相便好，你须得知道这翠岗村是由谁罩着，在我眼皮子底下谁都不可为非作歹，嗯？！”

　　谢宝树连连称是。

　　正说着，远处好像有谁在叫他：“谢二叔、谢二叔，你在哪，快答应一声——”

　　听着似乎是乌溪儿的声音，还挺着急。谢宝树一愣，早晨他娘刚讹了自己的小还丹去，莫非是那丹药吃了不消化？

　　螳螂精也是一愣，扭头呵斥道：“乌家的小王八，你好不晓事！你娘都已经当众揭露了谢二狗的险恶用心，你大晚上的还主动来找他作甚？！”

　　乌溪儿听见声音，拎了盏灯笼气喘吁吁跑过来。他跑的脸红气粗，青色灯火再一照，他那磨盘般的憨憨圆脸上便是半边红半边绿。

　　谢宝树实在是不忍卒看，心道：阿白啊阿白，怎么就看上了这种水平的？

　　微微转过头去，问道：“怎么了，火急火燎地寻我作甚？小心你娘亲知道了要骂你。”

　　乌溪儿好容易喘匀了气，凑过来小声道：“谢二叔，不好了，阿白哥、阿白哥他叫人给抓住了！”

　　谢宝树瞟一眼正万分警惕地盯着这边的螳螂精保长，不禁往后缩缩，离开乌溪儿一臂远，这才问道：“怎么回事？”

　　谢宝树此时还算淡定，反正他向来知道阿白这孩子人畜无害，就算惹事也惹不出大事。

　　但待乌溪儿结结巴巴地终于把事情说完，谢宝树终于意识到事情严重，拉起他胳膊：“快带我去！”

　　“呔！”一旁虎视眈眈维护治安的螳螂精见状，立即挥起手中大镰刀：“谢二狗，当着我的面，你竟然真敢对孩子动手动脚！”

　　情况紧急，谢宝树顾不得管他，拽起乌溪儿就往村外跑。

　　螳螂精一见，紧追其后，喊打喊杀，并且不遗余力地惊动起村里其他妖精：“大伙儿快来帮忙啊！谢二狗这个死断袖竟然要强抢后生啦——！”

　　于是宁静的翠岗村很快便炸了锅，富有正义感的村民纷纷打着灯笼、拿起铁锹跑出家门，开始了对谢宝树大义凛然的围追堵截，如群狗撵兔子，场面比妖界赶集还要热闹十倍。

　　谢宝树左突右冲，终于拉着乌溪儿冲出村边屏障、跑到妖界与凡界交界处，将手抵在他额头，吩咐道：“把你们白日里走的路线再想一遍。”

　　乌溪儿奇道：“咦？谢二叔，你这是什么法术，能看见我脑子想的东西？”

　　谢宝树看着气势汹汹追上来的村民，咬着后槽牙道：“小孩子家别问那么多，赶紧的！要是去晚了，阿白被那些修仙的凡人给炼化了，老子回头就把你炖成乌龟汤，给他浇在坟头祭奠！”

　　乌溪儿果然被他的凶相吓着了，闭嘴不敢再多话，乖乖把他与阿白今日里偷偷去凡界的路线在脑海中回想了一遍。

　　谢宝树一刻也不耽搁，眼看一片青灯压过来，追兵近前，把乌溪儿往追来的村民身上一推，自己匆匆跑过妖凡两界的屏障，捏诀布起传送阵，顷刻间来到两个少年白日里到过的集市中。

　　此刻夜深，集市上早已寂静无人，街道空空荡荡，谢宝树很快捕捉到阿白留下的气息，待要循着那气息追踪，却忽然间没由来地浑身一颤，僵在原地。

　　今晚，凡界的夜空清朗，星光满天。

　　如同被无数双眼睛在无限高处直直俯视着，谢宝树如芒刺在背，不敢抬头，却并不后退，仍是猫着腰向阿白消失的方向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