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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跳崖 ...

  •   一滴滚烫汗水在他回头时从发丝上甩下,落到谢宝树脸颊。谢宝树下巴正轻抵在他肩窝,两张面庞一时几乎要贴到一起;他脸上蓬勃的热气汹涌蒸腾过来,虽是隔着一层蒙眼布条,仍是熏得谢宝树双眼发酸。

      于是原本要严厉制止他的话刚到嘴边就不由咽下去,只点头道:“好,这回都交给你小子。”

      听着后面追撵的大个头也到达山腰,大约是山壁陡峭,而那魔物身形巨大笨拙而无法攀援,只是无可奈何地在山下刨着碎石嘶吼咆哮。

      而此时阿白已背着他到达顶峰,将他小心放下歇息,自己则对着崖下上不来的魔物放声嘲弄大笑。虽是身处魔界深山,这小子倒轻松自在,仿佛方才的追逐奔逃是一场寻常的游戏。

      阵阵潮湿的风从背后崖下吹上来,似乎山峰另一边下方是片颇为广袤的水面。谷风仿佛将谢宝树心中积闷涤荡了个干净,他长舒口气,能想象阿白与那魔物眼对眼的得意模样,坐在石头上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可惜魔界毕竟不容小觑,还没等他们俩笑个够,远空便又传来纷繁凌乱的扑翅之声。

      与歌山中的那群黑鸟!

      谢宝树立即反应过来,还没顾得上封闭自己听觉,便立即跳起来拽住阿白去捂他的耳朵,生怕鸟群放声鸣叫,会将两人都震晕在此处。阿白会意,自己也将双手按上来,覆在他手上。

      幸好鸟群并未发出震慑猎物的叫声,但能听得出来它们加快了拍打翅膀的频率,似是极为振奋地往此处飞来。

      ——被它们发现了!

      这山顶感觉像是甚为狭小,不知是否有处可以躲藏。谢宝树看不见四周,正着急该如何是好,一片茫然中只觉阿白抓住自己的手,用力握了握,口中似是说着提醒他准备做什么的话,却被鸟群越来越近的纷乱振翅之声遮盖。谢宝树只听见他最后嘟囔了一句:“……没办法,麻烦”。

      然后,阿白摘下他的蒙眼布条,拉着他手转身向前走去。

      谢宝树还没猜到他要做什么,便觉双脚离了地面,身不由己地向后一仰;接着,整个人似乎被带着向高处跃去,随后失重,直直坠下——

      这小子竟是抱起他,径自向崖那边跳了下去!

      朔风灌耳,下方水面升起的煞气竟凌厉得堪比从前他唤动的风刃,猛扑在脸上,感觉皮肤即刻便要被割裂;幸好这煞气中饱含湿润水汽,缓解了狂风扑面的疼痛。

      他们投入峡谷底部强劲的上升气流中,仿佛被卷进巨大漩涡的两片叶子,被瞬间展开、铺平,随着漩涡旋转着下落。

      “啊——”谢宝树猝不及防,没忍住惊叫,还未喊出声便被劲风压迫、堵在喉咙。

      他急忙念诀呼唤藏锋,想御剑重新飞回崖顶;谁知那点可怜的法力竟然在这股气漩中被压制得奄奄一息,藏锋缩在腰间一动不动。

      虽不知与歌山顶峰山高几何,但从方才阿白上山的速度和时间来估量,怎么着也有上千仞;就这么直直掉下去,即便下方是水面,也会被拍晕淹死吧喂!

      而且,这下方是水面、水面!他最怕的东西。

      这小兔崽子这下真的要害死我了!

      半空下落中,谢宝树简直悔得肠子发青。

      怨不得别人,从在菁雾宫墙外自己就该知道,这小子行事根本不按常理出牌;此番擅闯魔界,如此生死攸关的事情非同儿戏,自己为了表示对他的信任,却还是想也不想就任由他忽悠过来。结果呢,现下这小子紧攥着自己的手,两人一起转着圈往下掉,就像拴在一根线上的蚂蚱,谁也跑不了!

      谢宝树千万句咒骂尚来不及出口,便觉脸上像被谁猛扇一巴掌,原来是触着了冰凉水面,接着是整个身体被凉凉水意包围,似乎溅起了不小的水花。

      本以为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总不至于太过狼狈,但是当在黑暗中猛然一下全部沉入水里、被水下游走的层层暗流无孔不入地包裹时,他便立即被无法克服的恐惧击败,意识也随之完全混乱、崩溃。

      从前的画面因为太过久远而模糊,原本深埋在心底,此时却因水下这似曾相识的感觉,像被揉皱的画布在水中被展开……
      ……

      岸边乱石尖利的边缘割烂了脚掌皮肤,但小小的孩子已根本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只麻木地抬脚,拼命往河面奔跑。

      身后是狂烈的火焰,如赤龙在夜空下起舞,弥漫满城,宛如人间地狱。

      近处的护城河段已经塞满了尸体,水流也仿佛死去一般纹丝不动。

      燃烧的箭矢密密麻麻追着逃跑的稀疏人群射过来,旁边不停有人倒下,甚至他的小短袄背后不知何时也着了火,火苗开始在湿透的粗棉布上顽强地占领地盘。

      满城的凄厉惨叫他都听不见,耳朵里只回响着大哥的声音,那般声嘶力竭:“阿树快跑!往河里跑!”

      扑通一声,他终于跳进了甪同城外宽阔的江面,溅起一朵小小的浪花。

      水,无边无际的湍急江水立即吞噬了他幼小身躯,他当然是不甘心的,拼力浮出水面,抓住一截漂浮枯木,顺流而下的同时,脑袋露出江面短暂地换了口气。

      可惜一个九岁小孩的体力没法创造奇迹,浮木不过是让他比别人多坚持了几个瞬息而已;很快他就在冰冷江水中耗尽力气,眼睁睁看着不听使唤的手指放开了救命的浮木。

      随后,就那样挥舞细胳膊细腿无依无着地挣扎了几下,很快就灌满了一肚子水,秤砣一样往江底沉。

      水,四面包围着他的水,无论怎么挣扎也逃不出去的水……他只能绝望地沉下去,眼看着自己离水面越来越远……

      自那以后,无论后来有多威风,谢宝树便再也甩不掉怕水的毛病。

      原本他该像其他侥幸逃出城的小孩一样,默默无闻地死在汹涌的沐春江里,成为一具下游浅滩上淤积的尸体;幸运的是天际风云突变,忽来狂烈大风,搅动一条江水,掀起百年未见的滔天巨浪,竟将他从江底翻出来,抛在下游岸边湿软泥地上。

      他趴在泥地上,绝望之下半分力气也没有,只想等下个浪头上来、把自己卷回江里淹死算了;但意识模糊间眼前却出现了大哥的脸——仿佛大哥并未被城中乱兵刺中身体、流血倒地,仍是好好地活着,正如从前一般那么温和地看他。

      在奔逃间,大哥一直用自己瘦削身躯护着他,直到临死还拼命拖住追兵,叫他快跑。

      大哥给的命,要我活着!

      所以小孩咬着牙,跌跌撞撞连滚带爬,终于逃进岸边深草之中……

      没人知道为何平原之上会起那么大的风。直到他为神时忆起,才明白那是满城百姓一夜之间尽被屠戮时集聚的怨气。
      ……

      时隔千余年,冰凉的水在他仓皇间再次灌入口中,喝了几口之后,他甚至产生了幻觉,感觉口中再次充满那时的咸腥,任凭怎么漱口也冲刷不去。

      恐惧淹没了理智,他只是凭着本能,死死抓住身旁漂浮着的有温度的东西。抓住还不够,像八爪鱼一般,把双手双脚都缠绕上去,再不放开,仍是全身颤抖。

      恍恍惚惚不知过了多久,他被拍打着吐出噎在喉间的水,才感觉背后已是硬实的地面。

      着地了!

      意识逐渐恢复,视野慢慢打开,对上一双满是焦急愧悔的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哪来的这么俊的小子!

      谢宝树模模糊糊地在心中赞了一句。

      上方的这张脸英气蓬勃,鼻梁挺直,轮廓线条仿佛精心凿刻而成,是个成熟男子模样;但他的一双眼睛清亮如秋水,唇角微微上翘,又显出十足的少年气。

      尤其是此刻,他一头乌黑湿发有的贴在颈间,有的散落卷曲在宽厚肩膀,还有的垂下来,虚虚停在谢宝树脸上;随着他轻轻摇晃,那绺头发便来回在谢宝树额角拂动,引起一阵奇异的痒痒。他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水滴,泪水一般剔透,叫人看着不由心里隐隐发疼。

      见谢宝树睁眼,他似终于松了口气,唤道:“阿树!你没事吧?”

      原来这小子如今长这模样啊。谢宝树暗想:虽然五官与从前没变太多,但好像又很不一样。

      阿白见他大睁着双眼不说话,便伸手试探地在他眼前晃了晃。

      哎?我这是……能看见了?!

      方才从崖顶跳下时,蒸腾而起的凌厉煞气应是冲刮去了眼睛上覆盖凝结的魔物血液,再经湖水冲洗,也许是化解了其中毒素,居然就是这样复明了。

      谢宝树终于全然活转过来,闭眼不看面前乱晃的爪子:“别试了,我现在能看见!晃得眼晕。”

      阿白一愣,立刻咧嘴笑起来,白白牙齿间显出两边的小虎牙:“那就好!我还以为这鼎湖的水不管用呢!看来那老伯没说错,鼎湖的水确实可以化解邪毒。”他随即内疚道:“对不起阿树,我不知道你怕水;早知道就不那么跳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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