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兔教育失败案例》锦袍仙

37、坟地

　　好似一直以来都是如此，每每压在心底的回忆如烟似缕地往外冒、勾起胸口旧伤的隐痛，渐渐要将他笼罩吞没之时，这小子总能三言两语就把他从惆怅深雾中拽出来。

　　如此一想，谢宝树竟控制不住地生出些许隐隐期待：阿白若是还能陪自己同去凡界的话，一路也不寂寞。

　　不过单独的妖精擅自深入凡界腹地可不是闹着玩的。凡界地域辽阔，修仙之家人才辈出，遇上潜进凡界的妖精都不会心慈手软；从前在翠岗村时阿白不就曾私下跑去凡界，被修士们抓到、还差点炼化？

　　虽然那是八百年前的事，但教育专家说过，少年时期的阴影会跟随一辈子。也不知道阿白还敢不敢再去凡界；即便他敢去，谢宝树法力恢复尚需时日，在此期间没法保他周全，也不愿再拖累他涉险。

　　毕竟，这是自己曾经拼命保护下来的小兔儿，如同自己用心血浇灌的花朵一般珍惜；冒险的事不该再要他掺和。

　　一路沉思，待出得菁雾宫，谢宝树便要再次开口辞别；但还未想好怎么说，却觉阿白扯起他的左边衣袖，似乎是在系着什么。

　　谢宝树：“……怎么？我袖子破了？”

　　阿白不答话，只甩了甩手臂，连带着谢宝树的胳膊也跟着一起前后摆动。

　　原来是这小子把两人的衣袖系在一起，牢牢打了个结。

　　阿白轻快笑道：“好啦，阿树你也别说什么要独自做大事的话啦。你从前就手笨，这个结你自己解不开的；若要甩开我独自离去，衣袖便会挣断哦。那样的话——”

　　谢宝树一脸黑线，自觉地接道：“——咱们便断袖了。”

　　阿白显然是极为得意自己这招小聪明，拍着手哈哈大笑，连带谢宝树跟着一起左右晃悠。

　　这小子如今愈发出息，居然都敢来占他的口头便宜了。

　　谢宝树照例想要伸手弹他脑崩，又怕摸不准地方，一下弹空更为丢脸，只好憋着。阿白这回不照顾他，拽住他衣袖问：“你说吧，去哪？”

　　谢宝树黑着脸：“凡界，纳渚国东境。先说好，你就不怕到了凡界再给哪家修仙的抓去？要不……”

　　不待他再多话，便觉与阿白衣袖相连的手被牢牢握住，耳边呼呼风声，显然又被带进传送阵中。

　　大约是阿白的传送阵法术还不够精熟，也可能是因为自己双目失明，每次出来他都觉一阵眩晕，有种莫名排斥的不适感。

　　脚下地面松软，脚跟陷进土里几乎令他站立不稳。谢宝树顾不得仪态，搭着阿白的肩膀站稳，晕晕乎乎地再次问道：“我说你这传送阵到底是跟谁学的？下次能不能稳点……”

　　“啊啊啊——！”前方几步处忽似炸锅一般，传来男男女女齐刷刷的惊恐尖叫：“鬼啊——！”

　　“瞎眼鬼！大白天的居然就出来了啊！”

　　“早就知道这老东西不祥，果然又招来邪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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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咚”的一声闷响，好像有方木箱重重被扔在地面，接着是几个慌不择路、连滚带爬的脚步声飞快地远去，空寂地面留下几声被吓得失心疯似的哭叫，很快就没了声音。

　　谢宝树感觉不对劲，再试着踩踩脚下——异乎寻常的软，似乎是个新挖成的小土堆。

　　四周寂静阴凉，淡淡香火气味和纸钱焚烧后的残余气味萦绕鼻尖。

　　“……”他终于明白自己站在哪了：“——你小子！凡界这么大传送到哪里不行，你为什么非要挑个坟头站？！”

　　阿白照例很无辜：“我又没来过几次凡界，我只是想寻个人少又安静的地方啊，谁知道这些凡人会把咱们当做鬼，还这么大惊小怪呢？”

　　谢宝树边拽着这熊孩子从人家坟头上下来，边简略地向他普及了一下作为普通凡人、看见面前坟头乍然凭空出现两个身影的正常反应，然后催他快走：“尽量收敛你身上妖气，咱们先走出这片坟地再说，别再吓到更多人了。”

　　出于从前作为凡人的思维习惯，谢宝树不忘回头对方才被践踏过的坟头拱手致歉：“对不住对不住，这孩子不懂事，还请您不要怪罪。”

　　阿白扯扯连在一起的衣袖，提醒道：“这坑是空的，里面什么也没有呢。那些凡人倒是丢下个长木箱在旁边，哎，里面是什么啊？呦，这盖子好像能滑开，我来瞧瞧。”

　　“……你给我住手——！”谢宝树几乎是怒喝着抓住他手：“造孽东西，你这是对逝者不敬！”

　　——方才那群人显然是扶了棺材来入土下葬，被他们吓破胆逃走，便把这棺材扔在边上了。

　　妖精逝去后精元消散，很快便什么痕迹也不留下、尽数回归水土风，因此妖界下葬都是以花瓣草叶掩盖，与凡界不同。阿白自小长在妖界，当然不认得这口“木箱”便是棺材；但好在他这回听话，乖乖任谢宝树拽着走开。

　　谁知刚走出一步，就听见“咚”的一声，接着是两声微弱的呼救：“救命，让我出去……”

　　“哈哈——！”阿白似是终于挑出了他的错处很得意：“阿树，你还说这木箱是装死去的凡人的，可这里面装的明明是个活的凡人么……”

　　“……你闭嘴！”谢宝树一头雾水，但顾不上跟他解释：“快把这棺材打开！”

　　从阿白毫不费力的利落动作，听得出这是口简陋薄棺，是普通穷人家能凑钱买得起的那种；但是这人明明没死，居然就给装进棺材？！是这家人太过大意，还是……

　　棺材中的人显然快被闷在棺内背过气去，立即大口呼吸。喘得匀了，便衰竭地痛苦呻/吟，接着嚎啕大哭：“天爷哎——你怎么不开开眼，收了这群不孝子啊！我可活不下去啦，让我死了算了——”

　　莫非是这老头的子女竟将他活活塞进棺材、便要埋土下葬？！果真不论哪一界，处处都有无道之事。

　　阿白悄悄凑过来在耳边不解地问：“这个凡人老头到底是要死还是要活啊？要不要再把他装好盖上盖子？咱们不是急着赶路么，别耽搁啦。”

　　“……”谢宝树扶额无语，不知从何解释起。

　　不过也不能怪这小子不懂凡界世俗，自己从前又没教过他。

　　谢宝树虽是看不见老头情状，却能想象他惨痛伤心模样，温和安慰道：“丈丈，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既是今日被我等所救，便是天无绝人之路，今后还望勉力保重。只是，你的家人行如此违背人伦的不孝不悌之事，难道就没人管管？”

　　老头自己抖抖索索爬出棺材，抬眼见这两人虽长相不凡，但衣衫普通，尤其是其中一个还蒙着眼睛是个瞎子，以为是恰巧路过的好心人，便哭诉道：“说来不知是我老头命苦还是命大，两次都要去见阎王爷，却都没去成……”

　　三言两语听下来，原来是此地今年大旱，粮食收成少得可怜，逼得很多靠天吃饭的庄户人家不得不卖儿卖女过活；困顿之下，便有人家在夜间悄悄将家中老人一条扁担挑了、运到偏僻山中丢弃，家里便能少张吃饭的嘴。

　　这个姓李的老头早年老伴过世，跟随两个儿子住在镇上，做些小买卖，不靠种地过活。本想着家中尚未到揭不开锅的地步，儿子们不至于无情无义；没想到一天夜间睡熟之后，竟也被两个儿子塞进大筐，一根扁担挑到山中的巴人洞中，留下等死。

　　李老头天亮在洞中醒来，这才明白自己是被儿子们丢弃，然而巴人洞位于江边陡峭山壁上，靠老头的蹒跚双腿万难逃下山去，只好绝望等死。谁知，昏睡之后捱到第二日天亮，他竟然又好好地躺在自己家中原来的旧榻之上。

　　李老头还以为是儿子们良心发现、接了自己回来，可两个儿子起来看见他，竟是怒气冲冲，骂他不该擅自厚着脸皮回来。是夜，仍将他装进竹筐，丢进山中。

　　可惜眼一睁一闭又过一夜，他仍是好好地出现在家中……不仅如此，连家中的存粮也神不知鬼不觉地少了一半。

　　儿子们这才觉出事有蹊跷。李老头觉得是神明显灵救下自己，儿子们则是怒气冲冲，认为是老头故意招惹邪物前来作怪。

　　左邻右舍听说此事虽是看不过眼，但事关邪祟作怪，便无人敢来多来过问。恼怒加上恐惧，李家的儿子们急于摆脱老头和邪祟，竟干脆将老头一连几日关在房中、预备将他活活饿死。可奇怪的是老头每日醒来，身旁总会有做好的饭食茶水，并未被饿着；可一番受气加上惊吓，仍是撅了过去。

　　待儿子们开门见老头已倒下，便对外则说是人已过世，也不停灵，往棺材里一装，便抬到这坟地之中。

　　谁知他们刚到这块坟地，偏偏遇见从妖界过来的谢宝树和阿白，心虚本就怕鬼，这下更是吓得屁滚尿流，瞬间跑得无影无踪。老头被棺材一颠，却是命大醒转过来，这才开口呼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