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兔教育失败案例》锦袍仙

36、魔气

　　哎呦喂，多年不见，这小子变得这么会说话啦。

　　谢宝树很是欣慰：“对嘛，以后就该这么说话。像你从前那样硬邦邦地说话，难怪后来那小乌龟跟你掰了……等空下来，你跟我好好说说这些年的事情。”

　　阿白很不高兴，将他放在肩膀上的手拍掉：“连保长都说，让你别老用长辈的口气教训我，你为何总是这样？！我从前就同你说过乌溪儿跟我不是那种关系！”

　　如今这小子已然长大，不服教育也是正常的，谢宝树也再懒得回想从前那个教育专家的语录，干脆打个哈哈，闭上嘴巴，伸长腿靠坐在柱子边休息。

　　回到妖界不过才一日，便已经历这么些事情，此时紧绷的神经一松，尚且虚弱的身体顿觉疲累不堪，竟很快就歪倒打起盹来。

　　幸好他记挂着正事，睡不踏实，没多久便自行渐渐醒转。迷迷糊糊躺着，感觉脸上微痒，似羽毛轻轻拂过，他下意识伸手去掸，问道：“是否已是夜深？”

　　阿白轻声答道：“嗯，阿树你累了，继续休息吧。”

　　“不成，得抓紧寻人！——哎呦！”谢宝树双手一撑，一骨碌坐起来，额头却梆地一声撞上什么硬物，耳内不住地嗡鸣。

　　就听阿白闷闷嘟囔道：“阿树你脑门可真硬，我头都要撞凹了……”

　　他这才反应过来方才自己是枕在阿白腿上睡着，阿白低头答他话，却猝不及防被他撞在脑门上。

　　虽然挺不好意思，谢宝树还是忍住笑，一手揉自己脑门，一手伸过去摸索到阿白额头，像从前哄他：“不疼不疼，我帮你揉揉。”

　　阿白便不再作声，乖乖任他揉。

　　估摸着差不多了，他便放下手要忙正事。阿白却撒起娇来，抓住他手按在自己脑门：“还疼着呢，你再多给揉一会。”

　　这小兔崽子，给点好脸色便得寸进尺。

　　谢宝树甩开他：“你又不是小孩子，还撒什么娇！给我麻利点一边去望风，我寻人要紧！”

　　他端正盘腿坐直，将刚刚恢复聚攒起来的那点可怜法力集中在左手食指尖，轻点自己眉间，开启神识。

　　没了视觉，神识只能依靠对云曦气息的依稀记忆、凭着感觉寻找，好在此时菁雾宫本就面积不大，此时已没多少宫人，搜寻起来虽然麻烦，却并不太费劲。

　　但甫一开启神识，谢宝树便乍然一惊：这殿内居然有股稀薄魔气！

　　身体先于意识行动，他腾地打挺弹跳站起，下意识想去抽腰间藏锋，这才想到剑背在阿白身上，厉声唤道：“藏锋！”

　　软剑听见旧主召唤，顿时唰啦一声，破开阿白背后的布包，飞来他手。

　　但谢宝树绷直脊背持剑静立，但四下谛听，却没能再发现什么异动。随着窗棂间清风穿堂而过，那股魔气似乎越来越淡薄。

　　他这才想起：殿内众妖曾接到一朵从魔界传递消息而来的传语花，定是那花自魔界来得紧急，夹裹了魔界气息——令他虚惊一场。

　　门口的阿白显然是被骤然动静和他严峻架势吓得不轻，往远处跳开两步，愣了一会才问：“……这是，怎么了？”

　　谢宝树不想无故吓唬他，赶紧收了剑，迈出殿来笑道：“没什么，我因为看不见，便有些过分紧张而已。走吧，我大约找到些线索，咱们过去问问。”

　　哎，一躺八百年，果然清减好多，如今这剑绕腰上都不止两圈了。

　　菁雾宫南角的偏僻耳房中，有个女子正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似是想往外爬却寸步难行。谢宝树循着气息，带着阿白蹑手蹑脚溜进去，卸下隐身咒，合力把她扶到长凳上，轻声问道：“你可是夫人身边服侍的姑姑？不要害怕，我是夫人的旧识朋友。”

　　谁知那姑姑半昏迷间，竟认出了他：“啊，你是，从前大君的，那个‘狗友’？你不是已经死了么？！”

　　旁边的阿白怪怪地咳嗽一声，似是强掩着笑意。

　　谢宝树尴尬又简略地对他解释道：“额，是这样，那个，夫人她从前总说我与大君是狐朋狗友；这位姑姑既是跟在夫人身边的，就顺嘴这么称呼我，没错、没错，哈哈。”

　　他回脸继续道：“没想到我蒙住眼睛您还能认出我，这倒方便了。现下情况紧急，您若知道夫人身在何处，还请赶快相告。”

　　那姑姑颇有骨气，虽已身受重伤，居然还勉强笑了笑：“从前你溜进咱们宫里，与大君坐在桃花树下饮酒；小宫女们时常装作从旁经过，偷眼去看，还议论你与大君谁生得俊，都说大君的眼睛更好看、你的下巴更好看……那是这宫中的大好光景，老身自是记得清楚。”

　　她似陷入缅怀昔日的美好之中，眼神缥缈；接着警觉地问道：“你如今还是天庭神官么？是不是天界要来相助我们夫人？”

　　虽然料想她会失望，谢宝树还是摸着下巴据实相告：“不，我早不是神籍，也不知晓天界对诺城之乱会作何反应；我只能凭一己之力相助。眼下我有十万要紧的事情要亲自通知夫人，必须尽快找到她。”

　　那姑姑虽流落失落之色，却点头满意他的回答。她极是谨慎，应是防备旁人偷听，并不出声，艰难喘息着，拉过他手放在自己额头，示意他查看自己最近的记忆。

　　若非自愿，除非用强大法力逼迫，万难读取他人记忆；而防备意识较强的人则很少自愿把记忆展露给别人。因为识海一旦向某人放下藩篱，便极易被同一人再次侵入、甚至连记忆都可能被暗中篡改。若是凡人，寿命不长，经历也少，若记忆被修改则容易发现；但妖精们少说也有几百年的寿命，经历的事情也多，若是记忆的边边角角被修改，则很难察觉。

　　而记忆是过往的深远积累，一个轻微的修改，往往能够影响后来的每一个抉择，从而改变余生轨迹。眼下这姑姑让他查看记忆，若不是对他极其信任，便是余生将尽、根本不在乎识海的藩篱是立是倒。

　　谢宝树心中沉重，对她低头致意，随即潜进她识海。

　　虽因目盲仍是看不见，却能听见是云曦焦虑的声音：“我现下追着千晦和碧岭的踪迹到了纳渚国东境，只是不知为何他们的气息忽然消失不见，连七绝匣我也感应不到。姑姑你且再帮我多隐瞒几日，我的行迹千万不能泄露！”她加重语气：“记住，无论是谁，都不能告诉。”

　　随着“噗”的一声轻响，似是花瓣轻轻坠地，云曦的声音消失。谢宝树这才明白方才听到的是云曦的传语花。

　　接着是识海痛苦的震荡，抵抗法力入侵的挣扎，有个凶狠的男声朝这姑姑咆哮：“……夫人在哪？！玺印在哪？！还有那个匣子呢？！不说出来就捏碎你的精元！”……

　　感觉到手下的额头已是滚烫，谢宝树赶忙松了手，虽然知道眼下她已近弥留之际，还是硬着心肠问道：“可否劳烦姑姑你传话给夫人，告诉她我在寻她？”

　　闻得她虚弱地摇头：“夫人此去是为了极为紧要的事情，谨慎起见，为免被追踪传语花的痕迹，切断了我与她的联系，我只有等她主动联系我，却不能向她传递消息。”

　　看来是那两个名叫千晦和碧岭的盗走了七绝匣，云曦只身去追；七绝匣里有西林的尾巴，自是十分重要，应当保密。但为何她要独自去寻找、留下心腹在宫中照应，连自己族中的兄弟也隐瞒？

　　那姑姑半晌不见谢宝树答话，以为他迟疑畏惧，忽然死死地攥住他手：“你一定要去襄助夫人！神界忘恩负义，可你，你且不能忘记从前大君是为救你才殒身的！”

　　谢宝树忙沉声回应她：“姑姑请放心，我谢二一定誓死相助。”

　　那姑姑便不再答话，只是攥住他的手忽地松了，垂落下去。

　　谢宝树一声叹息闷在胸腔，摸索着将她双手放在胸前，交叉平放摆好——这是妖精下葬时的姿势，表示即便逝去、回归自然，也将保持本心。

　　他收拾情绪迅速起身：“走，咱们先出宫去。”

　　默默沿着原路返回，行至书房前面，怀着些许期待，他转头向东微微抽抽鼻子，却没嗅见记忆中那段桃花香气，脚步不由就停了一下。

　　从前，一树桃花盛开灿若云霞，与西林随意散坐树下喝酒，清风拂面，吹远酒香和着花香；醉倒树下，酒杯不知滚到哪去，对西林感叹：“如此逍遥，胜过神界百倍，我还不如来你们这里做个妖精算了。”

　　……后来竟是一语成谶:他在妖界一躲就是两百年。

　　“如今没到季节，桃花还没开呢。”阿白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如从前一样拉拉他衣袖，似是安慰。

　　从前这树桃花是不分四季一直盛开的。不过谢宝树“哦”了一声没多说，任他牵住自己衣袖，带引自己继续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