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兔教育失败案例》锦袍仙

19、小镇

　　阿白似是乍然来到这种地方很不适应，原本一直要强的很，现下却怯生生地立即抓住谢宝树的手；但街上实在热闹，熙熙攘攘地挤来挤去，阿白干脆将他整条胳膊抱着，粘在他身上走路。

　　他这幅全身心依赖着自己的样子，让谢宝树不禁回忆起从前刚刚从鹰爪之下救出他的情景：小小软软的一只幼兔，那么信任、毫不设防地趴在自己怀里。

　　这些年过去，阿白虽长大了些，但现下在这妖魔混杂的纷乱地界上若是弄丢了这小兔精，只怕就再也找不回来了。谢宝树心中不由泛起无限柔软涟漪，便任由他抓着自己，也将他的手牢牢握在掌心。

　　原本以为小兔精的手该是比兔爪大不了多少，现下十指相扣，谢宝树这才发现阿白的手已经和自己差不多大小了。少年的手指匀称，手心温热，皮肤柔腻，握在掌中颇为舒服；不像自己的手，因为曾经长年舞刀弄枪，留下了深深浅浅的薄茧。

　　走着走着，不知何时，谢宝树觉得掌心有些浅浅的湿意，想是阿白太过紧张、手心冒汗。回过神来，他这才发觉自己的手指刚才，嗯，仿佛、好像，一直在不自觉地摩挲着阿白的指腹？

　　谢宝树被自己吓了一跳，手中顿时像捏了个烫手山芋，忙不迭地松开。

　　阿白感觉到他的疏离，也放开了他的胳膊，抬眼看他。停下来相互对视一眼，谢宝树看着面前微带绯色的双颊，忽然觉得哪里怪怪的，并且也不明白，自己为何立即扭过脸看向别处？

　　我这是心虚个什么劲啊？我明明什么邪念也没在想啊！

　　谢宝树强迫自己回过头去。这一看不由大惊失色：方才还在对面的阿白眨眼之间、不见踪影了！

　　他茫然四顾，拨开一路的妖魔鬼怪，顺着来路匆忙跑起来，大声呼唤阿白的名字，可声音即刻便淹没在喧闹之声中。

　　一直不见阿白踪迹，谢宝树一颗心猛然沉底，冷汗涔涔而下：阿白向来懂事，不会在此时和自己开玩笑躲起来；他这样的小妖精若是被这里的妖魔掳走，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他不再耽搁，立即三步并两步跑进一家卖面具的铺子买了个面具戴上，匆忙闪进窄巷黑影中，闭目吐气，开启神识。

　　魔物对神力的气息最是敏感，在这个妖魔密集的地方开启神识，必然是要惊动一整条街，此处出现神识的消息亦会传扬开去，那么谢宝树原先藏身于闹市的想法也就此落空，甚至可能会被当场识破身份。但他现下管不了那么多，只想尽快找回阿白。

　　随着神识蔓延而过，街上铺面里原本安静燃着的魔焰骤然一下窜出三尺高，有几个敏感的魔物立即跳到街上大叫：“有细作！大家小心，咱们这里来了神界的细作！”

　　后知后觉的妖精们开始尚且不觉，仍是照常做着买卖。但见魔焰纷纷窜高，许多魔物气势汹汹地拿着棍棒在街上结队而行：“……从前和咱们魔界打了一仗，没占到便宜，如今神界胆子倒大！咱们好生安分地在这里讨生活，神界却又来窥视！他既是敢来，咱们就敢打！”

　　“抓住这个细作，回去交给大君，干脆再和神界干他一架！”

　　有那些面目凶狠的魔物，原本为了做生意不吓到顾客而用面具遮了脸，此时纷纷甩下面具，露出血盆大口，将路边胆小的妖精吓得连连哭叫。此处名义上虽是妖界地面，但众妖精们见状也无心再开店经营，都忙着关了铺面躲起来避祸。

　　鸡飞狗跳间，谢宝树的神识迅速延展开去，终于看见了阿白。这小子正站在街角屋檐下，同一个穿着素净衣衫的妖精说话，好像聊得很热乎的样子。那妖精身材高挑挺拔，尤其那一张脸周正英俊，双眼却紧盯在阿白身上。

　　老子担心你出事，吓的心都要跳出嗓子，你却在那跟个陌生的小白脸谈笑风生？

　　谢宝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收闭神识，甩下面具朝那里飞奔。

　　跑到近前，一把抓住阿白胳膊，训斥道：“你小子怎么回事？不是告诉你跟在我旁边嘛，眼不见地你就跑到这里，搞什么名堂？！”

　　阿白两眼仍就盯着对面的小白脸，根本没发现他在生气，开心地介绍道：“阿树，这位是冷大哥，方才我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被两个蒙着兜帽的魔物抓住，一下就带离你好远，我叫了你好几声你没听见，是冷大哥从旁边经过，帮我解围的。”

　　谢宝树闻言不由后怕，果然方才阿白是魔物抓了去，幸好没出事情。他将阿白拉到自己身边，上下仔细打量一番，确认阿白并没受伤，这才略略安心，对那小白脸深施一礼：“多谢冷公子相救之恩。”

　　姓冷的小白脸表情虽无多少变化，却一直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此时微微一笑，回礼道：“举手之劳，无需挂齿。我名冷离原，谢兄直呼名字便可。这秋泽镇上妖魔混杂，多是做着不正当的买卖，来路不正。阿白法力低微，还望谢兄小心谨慎，请务必看护好他才是。”

　　呵呵，这位冷离原兄弟，你还好意思说别人来路不正，你怎么不先看看你自己啊？！谢宝树腹诽。

　　方才离得远没看清，此刻来到面前，才觉得这姓冷的周身上下，全是说不出的违和感。

　　首先，他身上虽是明明白白地裹着层妖气，可那妖气却像是菩提老祖给开过光似的，一丝歪邪的味道也没有；别说歪邪了，他那一丝不乱的头发、高贵干净的眉眼、和那说话时不紧不慢的平稳腔调、淡然舒徐的姿态，简直就像是从九重天屈尊迈下来微服考察妖界民风的大神官。

　　谢宝树对这种看似面面都温和谦逊、实则却挡不住骨子里透出的孤高骄傲之气的做派很是熟悉，从前的北辰星君不就是这个腔调么？无论何时何地，都掩不住他那与生俱来的高傲光辉……甚至是，在替自己向天君求情之时。

　　虽然满心怀疑，但这种特殊的气质让谢宝树不由自主地觉得熟悉亲切，态度软和许多，便向冷离原再次行礼辞别，预备拉阿白走开。

　　冷离原却及时建议道：“听阿白说，两位正在寻找落脚的地方，我恰好知道此地有一处，适合两位暂时歇脚。”

　　谢宝树自然不会任凭一个萍水相逢、不知底细的妖精牵着鼻子走，正待谢绝，阿白已然兴奋道：“好啊！冷大哥，你这就带我们去看看吧。阿树，咱们走吧。”

　　谢宝树不动声色地将这傻乎乎的小子拽回来，自己上前一步将他与冷离原隔开，仍是笑道：“多谢冷公子的好意，只是我们初来乍到，还想在这周围转一转熟悉环境。那我们就……”

　　“哎呀阿树，咱们还转什么啊？！这里乱糟糟的又危险，有冷大哥给咱们引路多方便啊。”阿白说着，拉起他就跟在冷离原身后走。

　　谢宝树不好再说什么，心里却十分奇怪：除了对自己，阿白这小子从前在翠岗村时对大多数妖精都是冷冰冰、凶巴巴的，从没见他对谁这么友好顺从过；这姓冷的不过跟他初初见面，这是给他施了什么妖法？

　　不爽。谢宝树暗暗磨着后槽牙，感觉十分不爽。

　　不过待他们跟着冷离原来到秋泽镇边缘的这处小小宅院里时，谢宝树又觉得颇为满意。

　　小院中央栽着一棵银杏树，金黄叶片铺满一地；几间空屋收拾的干净爽利、窗明几净，虽无奢华，但各处细节可见主人的讲究细致。

　　冷离原介绍道：“这是我从前的一处别院，如今我搬离了秋泽镇，这院子便一直空着，借你们用几天吧。”

　　谢宝树才不信他的话，哪有这般凑巧，他们离开翠岗村刚到这里，就遇见一个救了阿白还刚好有空屋出借的好心妖精？

　　但他确实也未在院中察觉出危险气息，想到阿白昨晚肯定没睡好，一路劳累、又受了被掳走的惊吓，今日只想让他早些休息、明日再重做打算，便点头向冷离原致谢：“冷公子，你如此热心，我真的不知怎么答谢才好。”

　　冷离原帮了这么大一个忙，谢宝树免不了与他说些客气话，阿白却已毫不见外地径自跑开，去灶房烧热水去了。

　　谢宝树有些尴尬，歉意道：“这孩子平日就礼数不周，都怪我没有教好……”

　　冷离原毫不介意，看向阿白背影，笑着摇头：“无妨，我觉得阿白这样就很好，坦率真诚。”

　　一路行来，谢宝树暗暗观察着，冷离原两只眼睛深邃沉静如冰凉幽潭，对一切所见都漠不关心；唯有看向阿白时，才显露出一丝执著的热乎劲。

　　谢宝树默默在心里打了个问号，更加提高警惕：这小白脸难道对阿白有什么肖想企图？对，阿白本就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定是他瞧见阿白天真善良好糊弄，这便起了坏心。

　　冷离原似是猜到他在想什么，忽然叹息道：“想来，若是我那从前的弟弟还在，便也该是阿白这般年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