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兔教育失败案例》锦袍仙

18、追随

　　一只脚将将踏进阵法中间地面，耳后便是一阵小风飘起，什么东西忽地一下扑过来，重重地跳在他肩膀上。

　　谢宝树猝不及防，一手连忙去挡，另一只脚不由放下来站稳身子，传送阵法便即刻启动——瞬间他连同那毛茸茸的东西便一齐到了妖界与魔界的交接边缘。

　　谢宝树眼还没睁开，只摸着掌心的那片绒毛，心中便道：惨了，深夜落跑，被抓了现行。

　　只是有些不解，这小崽子是何时跟过来的？为何自己一路都没发现？大约是兔儿形状太过微小，以致于没有引起自己感识的警惕。

　　果然，兔子在他肩膀上尖叫着，又抓又咬又挠，发泄着愤怒委屈。

　　不过阿白到底是个有分寸的乖孩子，爪尖都收的严实，生怕划破了他。谢宝树被抓挠得又疼又痒——主要是痒痒，在地上打滚笑得喘不过气：“阿白，别闹、别闹，衣服要破了！”

　　眼前一暗，阿白变回法身，扑在他身上，气恨恨地揪住他衣领：“我叫你跑！你再偷跑啊！你倒是把我丢下、一声不吭地再跑啊！”

　　谢宝树见他一双眼睛红红的，已满是泪水，连忙装怂装糊涂，伸手轻抚他头发，小心翼翼地给他顺毛：“我……怎么了我？我这不是出来采仙草么？你不在家乖乖等我，自己跑出来多危险啊。”

　　但是果然糊弄不过去，阿白的眼泪终于掉下来：“你胡说！连那螳螂精都知道你这一走就不会回去了，你还想骗我！”

　　谢宝树被他压住，四仰八叉倒在地上，背后长弓箭筒硌的生疼，可这小子只管把脑袋埋在自己胸口哇哇大哭、不肯起来。

　　本就是自己理亏，谢宝树又是心虚又是心疼，只好耐着性子哄他：“阿白乖、乖啊，你先别哭，咱们起来说话。”

　　拍着哄了半天，好不容易这娇气的小兔儿止住了哭声，却仍耍赖似地趴在谢宝树怀里，鼻子一抽一抽，将鼻涕眼泪都尽数抹在他衣襟上。

　　谢宝树被他的兔儿脑袋拱在怀里、拱的心儿肝儿全都软软颤颤；瞧着他撒完了气，这才手撑地面带着他坐起来，认真与他讲道理：“阿白，你虽恼我不告而别，但是从今以后，我不能再带你一起走了。村里安全，你留在那里，虽然会艰难些，但你要好好地生活。”

　　阿白死死抓住他袖子：“我不，我跟着你。”

　　谢宝树叹气：“你瞧，就是因为知道你会这样，我才半夜悄悄走的。我以后……跟着我会有危险，这件事很复杂，你一个小兔儿掺和什么？再说，你难道舍得丢下你那青梅竹马的小王八？”

　　阿白不肯放手，并且开始表情逼真地装蒜：“什么青梅竹马啊？乌溪儿只是我的小弟！”

　　谢宝树腹诽道，好么，之前因为那小王八变心，你难过得饭也吃不下；现下翻脸否认的倒挺快，初恋果然都是一阵风、来得快去得也快么。

　　见他不语，阿白干脆抓住他胳膊，小脸上竟显出超越年纪的深思熟虑：“阿树，我知道，你这次出手救了村子，那些一直在追查你的厉害人物很快就会发现这个动静、找到村里的；村里都知道我是你的兔子，到时候他们要是抓了我，胁迫你露面怎么办？”

　　谢宝树一愣，随即确定地摇头：“他们，不会这么做的。”

　　阿白不放心：“真的？就连是那个从前在你心口捅了一剑的人也不会这样？”

　　谢宝树眼前隐隐浮现那个纤尘不染的月白身影，坚决摇头：“他更是不会如此。”

　　贪狼星归属北辰宫下，因此能察觉到他尚在世间的只有北辰星君。北辰星君从来眼里不揉沙子，他若察觉两百年前那一剑没结果了自己，定会亲自清理门户；天界就算派员下来追查，也定然是来自北辰宫下。

　　北辰宫下，绝不会有谁如此卑劣行事。

　　再想了想，转手就弹阿白一个栗子：“就你小子坏主意多，你以为谁都像你这样啊？都怪那群凡人进村来，使得这些下作手段，教坏了孩子。哎，你小子怎么光学坏不学好呢？！”

　　“你既是怕我学坏，那就带着我一起走呗。”阿白捂着脑门嘟囔：“你既然说追查你的人物不会用卑劣手段，那他们就算哪天真的追上了你，也不会为难我一个小兔儿精的，不是么？到时我就帮你求情，没准他们肯放过你呢？总之，我又不会添乱，你为什么不带我？我会做桂花糖藕给你吃，还有其他点心，你不想吃了么？”

　　谢宝树转念一想，倒真的觉得这小兔儿几句话有几分道理；更何况，他……的确是想吃阿白做的点心饭菜。

　　阿白向来脾气倔，既是追过来，就很难再打发他回村去；若要再一次丢下他，这陌生地界并不比翠岗村安全，谢宝树不放心，也舍不得。只得叹口气，拉他站起来，顺手将长弓往他背上一挂：“那便一起走吧，这弓你且替我背一会，我的脊梁骨都快被这劳什子硌肿了。”

　　阿白听话地背了长弓，走在他旁边，不一会便抱怨道：“那凡人的这把旧弓怎么这么重啊！阿树你既是能拉动这弓，为何不把它变小了带在身上？”

　　此处是妖界与魔界接壤的地段，谢宝树看着小径两边幽林中奇形怪状的幢幢暗影，不敢掉以轻心，运足精神感知四面的动静，没好气地回答：“你小子以为就你聪明、能想到把弓变小啊？！你以为我想明晃晃背着一柄神界长弓在这个地方招摇过市啊？！我早已试过，这破玩意它根本不受控制！”

　　六界中的兵器都忠于主人，这把弓不听号令，显然是另有主人的，也许是从前哪位神兵在混战时不小心将此弓遗落凡界，被卫家偶然所得。谢宝树琢磨着，毕竟自己答应了卫若澜要好好使用这柄弓，随便扔了也不好；得赶紧找个什么地方把这麻烦东西藏起来，省得带在身上打眼。

　　阿白问道：“可那凡人说，这龙神之弓是承认你的，为何又不听你的号令？”

　　谢宝树呸道：“快别把那位龙神大人和这柄旧弓联系到一起、侮辱龙神大人的威名！我告诉你吧小阿白，这弓不过是普通的神界旧兵器，随便是个神都能使得，别听那没见识的凡人瞎扯淡！”

　　阿白立即敏锐地抓住了关键点：“那阿树你是神吗？”

　　“我……”谢宝树语塞，怎么自己跟他说话这般不谨慎？只好支支吾吾道：“哪会有神是像我这幅德行的？你个小妖精不懂别乱猜。”

　　虽然自己身上还留存着些许残余神力，但谢宝树真的已经不知道，由凡人之身被提上神界、后又被剔除神籍、险些丧命掉进冥界的自己到底是什么，是神、是人、是鬼、还是妖？

　　如今再次这般仓皇地逃走，又是为了什么，就为着能在这惨淡世间苟延残喘活下去吗？

　　正发愣间，手上一暖，原来是阿白伸手将他握住：“我才不管你是什么呢，我只知道你是阿树就够了。”

　　手上的暖意瞬间传到胸口，谢宝树刚要说话，便见阿白背上的长弓忽然微微震动，飞快地缩小。

　　阿白本是将长弓套在身上，此刻一下子被缩短的弓弦勒得满脸通红，拼命挣扎；谢宝树眼明手快，立即将弓从他身上卸下。

　　阿白咳嗽几声，喘过气来，看着那弓在地上顷刻间缩小为手掌大小，后怕地抱怨道：“阿树你不是说你没法把它变小吗？怎么忽然间这样，差点勒断我脖子！”

　　谢宝树也是纳闷，搞不清这弓为何突然就开始变小，嘴上却不肯承认：“别瞎夸张，你们兔子哪有脖子！”

　　上前捡起小弓掂了掂，倒没见什么异样，仍是浮着那层久远的神界气息。

　　谢宝树随手将它塞进口袋，猜测道：也是这弓太过陈旧，对神力的回应也慢半拍，所以自己念动法术后过了这么久它才开始动作；又或许是因为自己的神力已经不纯，所以它的回应如此缓慢。不管怎么说，这弓变小了倒省得麻烦。

　　这或许是重新踏上流浪之途的一个好开端，谢宝树略略振奋。想起从前教育专家说过的，偶尔也要让孩子参与力所能及的决策，这样孩子才会感到自己受到重视和尊重。

　　他便搂搂阿白肩膀：“你选个方向，咱们往东还是往西？”

　　阿白烦恼道：“阿树你明明知道我认不清方向、分不出东西南北，这里一片暗沉沉的，我更不知道了。”他随手胡乱一指：“那前面看着亮些，咱们就往那里走吧。”

　　事实证明，分不清方向的未必就会选错路。

　　他们走了半日，渐渐走出了荒芜地面，竟来到一个还算热闹的市镇。

　　秋泽镇乃是妖魔交界，但这些年来妖界式微，魔界便趁机逐渐扩张，蚕食着妖界地盘。眼见得才过午后，这小市镇上空便是乌云交叠，连一丝天光都不漏下来。

　　不过这里的居民倒似早习以为常，长街上铺面尽数开张，青色妖灯、血色魔焰、甚至还有深绿冥火亮满了一条街；吆喝声此起彼伏、远远近近，远的声音似是离你还有十万八千里，近的声音似是有谁在你耳边凉凉地吹气。

　　这种混乱的情况十分适合藏身隐蔽其中，谢宝树倒觉满意。但想到身边还带着一只向来分不清东南西北的路痴小兔，忙拉住阿白的手，吩咐道：“咱们穿过这条街，去逛逛看找个落脚休息的地方；这里情况复杂，你抓住我的手，千万别与我走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