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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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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飞逝,转眼半年过去了。没有了艾子瑜碍眼,蒋文旭在逍遥山庄的日子过得越发惬意。贺知书除了做生意,就是练功,练功的时候都要找蒋文旭护法。其余的时间,贺知书就是找蒋文旭聊天喝酒。蒋文旭在药庐就是种种药草,炼制一些药丸。偶尔会出去扮个江湖郎中,练一练治病的手艺,以免手生。
贺知书生意做得好,也认识了越来越多的人,渐渐地跟杭城的文人墨客混的比较熟了,也会参加文期酒会。后来有一次就办在了逍遥山庄,吸引了全杭城有头有脸的文人墨客,甚至还有非常难请的远山公子韩孟辰。韩孟辰以性子清冷高傲出名,却长了一副浓眉大眼,刀削一样的轮廓。韩孟辰这种人,极重情义,按理说这种人应该性格外向待人热络。但他又极聪明,看的太透,想的太透,所以性子就往另外一个方向发展,看起来孤傲又高冷,使人很难接近。
话说那日,一群文人墨客,正在吟诗、赏花、作对,畅饮美酒品味佳肴,在逍遥山庄的凉亭上题诗。
忽而有人提议,贺庄主出身武林,不如我等抚琴,贺庄主舞剑,此实乃风雅之事也。
于是有人奏起一曲阳春,那节奏急促,曲调高亢。贺知书随手折一枝竹节作剑,一跃而起,足尖在竹林间轻点,白衣胜雪,犹如天外谪仙,飞跃竹林之上。又举手中竹节剑,挽个剑花,随后剑花以极快的速度飞旋起来,在贺知书周身毫无破绽地开出无数剑花,像是滴水不漏的防御。就在众人看呆之时,竹剑刺出,直奔一颗梅花树而去,震断一截树枝,上面还带着盛放的红梅。贺知书身形随剑一晃,一手握剑,一手接住那支梅花,落在了迟来的人面前。
“冬日里的梅花,最是高洁,应赠远山公子。”
韩孟辰一路走来,远远地就看见有一白衣如仙人在竹林间飞跃,舞出漂亮的剑花,看的都有些痴了。哪成想那人落在他面前,还以梅花相赠。
那人皮肤白皙细腻,光洁的额头,眉眼秀气,尤其是那双眼睛,一双清亮的明眸仿佛包含着星辰大海宇宙万物,能把人吸进去似的,鼻子很直,不是那种高高的,但也不矮,很秀气,嘴唇薄薄的,带着笑意。一身浓浓的书卷气,温和儒雅,让人看见就觉得如沐春风。
这人的样貌气质,一下子就刻到韩孟辰心坎里去了,他痴痴道:“你既送我花,撩拨我情丝,日后可要负起责任。”
这言语似有些轻薄,又像是玩笑。却是韩孟辰半真半假地说出来的。
“哈哈哈!”有文人大笑起来:“想不到远山公子,也有如此幽默风趣之时。”
直到大家都玩累了,散场了,贺知书把众人一一送走的后,远山公子却不走了。
他坐在竹林旁屋子的回廊下,雪白的狐裘大氅裹着严严实实,露着那张浓眉大眼的俊颜,棱角锋利,表情带着几分戏谑,鼻头和脸蛋冻的微微发红。手中还把玩着那支红梅。
贺知书不好意思开口送客,便委婉地说:“不知远山公子家住何处,我差人送公子回去。”
韩孟辰站起来,身高竟然比贺知书还高了一点点,他拿着那支红梅晃了晃:“这花是谁赠的。”
“我。”贺知书有些奇怪,但还是照实回答。
“你既赠人花,乱了别人一颗心,就要想好后果。”韩孟辰邪魅一笑。
“贺某何德何能,随手赠的花,怎就能乱了别人一颗心,远山公子说笑了。”贺知书略带自嘲地说。
“贺庄主是否从来不照镜子?”
“嗯?”
“你不知自己皮相有多……秀色可餐。”
这是被调戏了吗?贺知书带着点狐疑,又有一点不悦,但又要礼貌待客,眼神就变得十分复杂,于是在韩孟辰眼里,这个复杂的眼神就有点楚楚可怜。
韩孟辰上前一步,把贺知书困在墙角里,唇凑到贺知书耳边,轻声说:“我可听说,贺庄主半年前买了个小倌回逍遥山庄。想必庄主和我一样,喜好男风。”
韩孟辰的呼吸都吹在贺知书耳朵边,弄得贺知书痒痒的。他没想过,文人骚客也会有人言语举止这样轻薄,这苍龙大陆的男人是太会撩了吗?他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贺庄主。”一个沙哑的破锣嗓很不识趣地打破了韩孟辰营造出来的暧昧气氛。
贺知书连忙推开韩孟辰,韩孟辰也识相地让开路。
“是闻先生啊,给您介绍一下,这位是远山公子韩孟辰。远山公子,这位是客居在我山庄的神医闻是君闻先生。”打破尴尬的方法就是尽快讲话,转移别人的注意力。
“远山公子好。”
“闻先生好。”
两个人寒暄了一下。
“不知闻先生找我何事。”贺知书马上转移注意力。
“只是得了个好东西,要请贺庄主去看看。”
“好的。我这就随你去。远山公子……”贺知书要问韩孟辰回家还是要住在逍遥山庄。
韩孟辰打断他:“我会自便的,放心,我一定拿这里当自己的家,不会跟你客气的。”语气清冷,但十分嚣张,根本不拿自己当外人。
贺知书忙对一旁小厮道:“安排人去服侍远山公子休息。”
“冬日里这样冷,你怎么穿得如此单薄。”那嗔怪的语气,都能让贺知书感受到那黑纱和面具后面的一张脸,拧成一团的眉毛。
贺知书温润一笑:“习武之人,不惧这点寒冷的。”
闻是君将身上的黑色斗篷解下来,披在贺知书身上,系好,将贺知书裹得严严实实。就算有内力护体,衣衫单薄还是感觉有些冷的,只是靠着内力和阳气顶着。斗篷裹上来,还带着闻是君的体温,热乎乎的,让人一下就温暖舒适起来。
“我是医者,你是我治好的人,我不准我的病人再落下什么病根。跟我去药庐,泡温泉,驱驱寒气。”语气不容置疑,转身往药庐走。杭城很暖,但今冬特别冷,天气阴仄仄的,有雪花星星点点地飘落。
贺知书跟在闻是君身后,笑呵呵道:“我正想着呢,先叫人弄个羊肉锅子,热热地吃下去,再泡泡温泉,真是再舒适不过了。”
药庐因为很多药材对生长温度有要求,地龙烧得暖暖的,一进室内,一股热气扑面而来。蒋文旭摘下斗笠,露出面具和下半张脸,他蓄了胡子,看不清下巴的轮廓。
“药庐竟烧得如此暖和,我都不想走了。”贺知书打趣道,摘下闻是君的斗篷。
“那便住在这儿,药庐的床够大,你我可抵足而眠。”闻是君很自然地把斗篷接过来,挂到一旁。
“也好,泡完温泉,毛孔都张开了,再走那么远回我那内院,怕是要受寒气。温泉到你这药庐,没有几步,不受罪。”
有小厮抬了锅子、蔬菜、羊肉过来。烧上炭火,闻是君又投了几味药材进去,既可以调味,又可以温补。锅底咕嘟咕嘟地冒泡,闻是君夹了羊肉去锅子里涮,熟了就捞出来,往贺知书碗里夹。
“快,趁热吃。”
贺知书的盘子很快就被闻是君堆得满满的。闻是君一边忙着往锅里下东西,一边给贺知书捞东西。
贺知书按住他忙着下羊肉的,戴着银丝手套的手:“闻先生,你也吃。”他夹了些羊肉到闻是君盘里。
这时,又有小厮进来,带着一身寒气,身上还有雪花,一进屋就化了。他手里提着一个食盒。打开食盒,里边是一盘水晶饺子:“庄主,前些日子您让厨房照您的方子包的饺子,咱大厨琢磨了好几日才改进好的,今儿把味道调得正合适,送来给您尝尝。”
贺知书一愣,道:“放下吧!”他若无其事地把饺子下到锅子里,看着那咕嘟咕嘟冒泡的锅子走神。
那年北京初雪,贺知书从医院拿了化验单,上面写着确诊血癌。他站在漫天大雪里给蒋文旭打电话,打了几次蒋文旭才接。那个时候他想,蒋文旭要是愿意回家陪他吃顿饺子,他就把病情告诉蒋文旭。蒋文旭没有回来。
后来的日子,除了病痛的折磨,就是铺天盖地的悲伤和绝望。
蒋文旭心里也不好受,那年北京下了第一场雪,他怀里搂着沈醉,接到贺知书的电话,要他回家吃饺子。当时的他是什么反应呢,他觉得贺知书的语气让他倒胃口,打发宋助理给贺知书送了一份饺子。后来他才知道,贺知书就是那天确认血癌的。而他的小书,宁愿一个人悲伤惨烈地,面对死亡,也不愿意再给他一次回头珍惜的机会。
贺知书也在面对这火锅发呆,于是蒋文旭问贺知书:“庄主想什么呢?”
贺知书被闻是君的破锣嗓子一惊,回过神儿来,勉强一笑:“我在想,人生苦短,需及时行乐。”
闻是君点点头:“你说得对,人应该活在当下,珍惜眼前。”
贺知书努力抛掉前世带给自己的那些阴影,让自己忽略掉那些不好的东西,平缓自己的情绪。然后慢慢说道:“我曾经,也想做个医者。后来醉心武学,没有精力,便放弃了。”
蒋文旭知道,贺知书说的事前世。前世贺知书是个学霸,高考前报考的是医科大,后来贺知书跟自己出来闯荡,就没有参加高考。其实凭贺知书的能力,完全可以考入理想的学校,如果那样,贺知书的人生,会完全不一样。
“庄主现在学习也来得及,您可以跟您的义兄蒋文旭学,也可以跟我学。”
贺知书摇了摇头:“精力不够了,逍遥山庄这么大的摊子,酒楼、珠宝阁、客栈、当铺……哪里不需要养人、使银子。朝廷要赈灾,也是几万几十万两的银子捐出去。这逍遥山庄看着大,却处处要精打细算,才能细水长流。”
“贺庄主武功高强,却在未及弱冠之龄就急流勇退。不就是想要退出江湖,远离江湖纷争,过得潇洒恣意些吗?”
“除了山庄这一摊子,倒也算过得舒心。”贺知书道,随即指了指旁边养药草的的温室:“你看那些药草,在温室里,有人精心养着,生长得可好?”
闻是君道:“我养的,自然是好的。”
“可一旦养育他们的人,漫不经心,或者不要他们了,他们就会在这个寒冬里死去。”贺知书说:“我不能再依靠蒋家堡,或者依靠任何人。只有把能掌握的东西,牢牢握在自己手里,才能掌握命运。逍遥山庄强大了,不做任何人的依附,我才能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贺知书带着自嘲的意味把自己比喻成那些药草,前世就是依附蒋文旭而活,才会把自己置于那样退无可退的境地。重活一世,他一定要活得通透明白。
闻是君的眼神晦涩不明,呷了一口酒。
“饺子好了,我捞给你。”闻是君伸手拿勺子,脖子上的一个吊坠露出来,是一个琥珀,琥珀晶莹剔透,颜色浅淡,里面是一朵桃花。
贺知书端碗接过闻是君盛给他的饺子,眼神却在打量那个琥珀:“你的吊坠不错,很是别致。”
闻是君没想到吊坠会露出来,心虚了一秒钟,然后道:“春日里见那些花落下去,觉得化作泥土十分可惜,便捡来一朵,做成琥珀。你若喜欢,到了春日里,我给你也做一个。”
“好啊,我也要桃花的。”
闻是君突然想起了什么,从衣袖里掏出一块类似玉佩的东西。玉佩形状很像玉牌,但比一般玉牌小一些,厚一些。他将玉佩放到贺知书手边,说:“你先看看,有什么玄机。”
贺知书仔细端详着这块墨绿色的玉牌,发现它质地柔韧,并非玉石。玉牌上刻着平安符咒。而且那玉牌侧面仔细看,会发现一条细细的缝隙,他轻轻一捏,那玉牌便像匣子一样打开了。里面是一个小巧的机关,是一个可以三百六十度旋转的镂空小球,里面放着一粒小小的药丸。
贺知书新奇地问:“这是何物?”
蒋文旭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无比的宠溺,但贺知书忙着看手里的东西,忽略了。
“这是我无意间得的宝贝,叫凤凰泪,看起来像墨玉,实则质地很柔韧,不怕摔的。将凤凰泪佩戴在身上,百毒百蛊不侵。这里面的药丸,叫千回百转丹,不管人受了多重的伤,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吃下去,可以护住心脉,甚至续接经脉,救人一命。”
“真想不到,这小小的玉牌,看着普通,竟然有如此奇效。”贺知书叹到。
“此物,闻某想赠给庄主。”闻是君道。
贺知书惊讶地抬起头:“此物甚是贵重,凤凰泪和千回百转丹我都闻所未闻,可见有价无市。怎的赠给我何况无功不受禄。”
闻是君摇摇头:“这些东西都是我用不上的。我看顺眼的人,拿这些抛着玩都无所谓。看不顺眼的人,千万两黄金也别想从我手里弄走。这个你且收下,日后我自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
贺知书想了想,也没见外,就收下了。
碗里还放着闻是君刚才捞给他的饺子,他夹起一个吃了,牛肉馅,满口都是香味,而且一点都不腻。贺知书想,是了,前世已成前尘过往,当下的人生,才是最值得好好珍惜和经营的。就像这盘饺子,虽然前世有那么不好的回忆,这饺子,却是人间美味,不值得因为那些不好的回忆而不去享受。
吃好了火锅,天已经全黑了,有下人将整个药庐的灯都点起来了,在黑夜里亮着温暖的光,照亮药庐的小路。杭城的这场初雪,下的比往年还要大一些,雪花簌簌落下,落在屋顶,落在门前那两棵老松树下,落在贺知书黑色的斗篷上。
温泉上方搭了半个屋子,温泉一半在室内,一半在室外。贺知书褪去衣衫,把自己泡在暖烘烘的温泉里,看着昏黄灯光下的雪景,还有雪花在灯管里洒落的影子,惬意极了。
可惜没人陪自己泡,闻是君曾经说过,他被人毁去了容貌。哪怕再热的天,闻是君也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愿意露在外面,可见十分不想让人看见自己的身体。于是二人轮流泡温泉。贺知书泡的舒舒服服的,都有点犯困了,就让小厮伺候着擦干净身体,换了舒适的衣物,裹着狐裘大氅回了药庐。
闻是君已经整理好了床铺,上面已经捂好了两个被窝。贺知书也不避讳,直接脱了衣服,钻进了里面的被窝。闻是君出去泡温泉的时候,贺知书就迷迷糊糊睡着了。闻是君回来的时候有点响动,贺知书张开朦胧地睡眼,见闻是君穿着里衣,面上仍旧戴着面具,手上戴着手套,轻手轻脚地上床。贺知书也没多想,又闭眼睡了过去。
夜,很安静,一点响动都没有。蒋文旭长期睡眠不好,入夜就会做梦,梦见他和小书在一起,然后小书离开他,头也不回。很多个夜晚,他从这样的噩梦中醒来,泪流满面,痛不欲生。今晚小书睡在身边,他却莫名其妙地安心。可是他不敢睡,也不敢转身好好看看小书的睡颜,更不敢伸出手轻轻地拥抱。在这样的自我折磨中,蒋文旭没有抵挡住浓浓的睡意,还是睡着了。
“蒋哥,你来了。”是这一世的小书,神采飞扬,容光焕发,整个人都像散发着光芒一样,刺得人睁不开眼。
“小书,你,你原谅我了?”蒋文旭伸出手,想要轻轻碰碰他的肩膀。
“当然……”贺知书伸出手,轻轻摘下蒋文旭的面具,用掌心轻轻摸着蒋文旭的脸颊,然后那温和的笑变成了冰冷的恨意:“不可能。”
然后贺知书转身,在一片逆光里离开了,只留下一个无情的背影。
蒋文旭伸出手无力地抓,试图抓住那背影的一片衣角,那背影却越走越远。
“小书!”蒋文旭大喊一声,惊醒了。他一身的冷汗,转头去看贺知书。贺知书半个头埋在被子里,睡得很安稳,完全没有被惊醒的样子。
蒋文旭松了一口气,摸了摸面具,它还好好地戴在自己的脸上。他才放心地重新躺平,闭上眼睛。
闻是君的呼吸,由刚才的急促,变得平稳。贺知书的眼睛慢慢张开,眯成一条细缝,看那人的眼睛已经闭上了,才彻底睁开了眼睛。那清亮的眸子,透过面具的轮廓,都能看出那人的轮廓。
蒋、文、旭!贺知书在心里一字一顿地念,彻骨的悲伤和怨念由前世穿越到今生。药庐的温度很温暖,被褥干燥舒适,房间里有淡淡的药草清香,却再无法让自己感觉舒适,而是从头冷到脚。
那一身头发丝都不露一根的行头,那莫名其妙治好极北冰凌毒的药,那一身在贺知书练功岔气时可以很好疏导的武功。苍龙大陆的蒋文旭,是正儿八经喜欢女子的,绝对不可能做出这种隐藏身份,默默付出的事情。那么就只有一个合理的解释,现在这个身体里的蒋文旭,住着前世那个蒋文旭的魂魄,继承了这个苍龙大陆蒋文旭的记忆和技能。现在隐藏身份,来到逍遥山庄,呆在自己身边,也许是出于前世的愧疚,想要为自己做些什么。也许是占有欲作祟,还要再把贺知书捉回到身边。
不论是哪一个,都让贺知书恶心透了。
两个装睡的人,各怀心事,直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