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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暗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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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注定有大多数人无法入眠。
江轻寒回到房间,并没有马上休息。
他抄手站在窗前,闭上眼,集中注意力——
隔壁寝室,徐漠也没有休息。
他盘腿坐在床上,木棍水平放在膝间,同样闭着眼,集中注意力——
楼上,闻秋也在做同样的尝试。
她闭着眼皱着眉,努力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
……
校园内。
路灯闪了闪。
撞钟声刚才响过,男子是随着这浑厚钟声落地的。
他落地时,一股黑烟从天而降,像流星,砸在校园青灰的地砖上,然后,黑烟散去,从中走出一个高大沉默的身形。
男子的脚踏在地上,寂静的夜里却没有声音。他悄无声息地行走在夜色的校园里,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忽然,有风吹过。
男子衣袍的边角微微浮动,他眸中一动,脚下却没有半分滞涩反而更快,倏忽之间,已来到路的尽头,恰挡住那道还不及远走的风。
“今夜宵禁。”他说,语气平淡漠然,头没有动,不过视线微微向下,打在被迫现身的少年身上。
江轻寒被他拦住去路,没有说话,只一双眼冷静而不可动摇地回视他。
……
而就在同一片校园里。
玉雕广场。
还有一群人在秘密行动。
秦吾是基研所7部负责人,此刻,他正领着他的人悄无声息地潜入石像内部。
内部问询会三个抹杀两个放逐都不足以阻拦斐君,那么他就只能秘密处决邢烟烟了,反正——他们部门专司这种暗地里见不得光的事,也不差这一笔。
这一切即将发生的时候,邢烟烟全无察觉。
她躺在石室的沙发上,身上搭了条毛毯,没有睡着,只是瞪眼望着天花板。
夜里的石室比白天更加安静,她恍惚听到墙壁上,水雾成滴、缓缓流动的声音。
斐远原在外间陪了邢烟烟大半夜,但此时,为了准备天亮之际的全院大会,他已经走了。
2018年7月13日,日出时间在4时57分,大会时间在4时05分,距离现在只有不到15分钟。
邢烟烟睁着眼数着秒,听着黑夜里四周石壁上暗暗的小水流。
蓦地——
这水声一滞。
紧接着,她感受到一股强烈的视线。
邢烟烟立刻张皇起来,这种被暗中窥视的感觉她太熟悉了,从小到大,每每打图文快印店门前经过,她都能体验一遍。
可——
这里不是图文快印店,四周也并没有人!
不容她多想,忽然,头顶的日光灯闪了几闪,灭了。
邢烟烟猛地从沙发上爬起来,黑暗中,仰着头转着圈地警惕四周。
一滴水落在了她的额头。
邢烟烟浑身一个激灵,紧接着战栗寒意就自尾椎一路向上。
下一秒,后背方向,意识之中警铃大作,身体还来不及反应,就听见一道破空之声急急袭来。电光火石之间,邢烟烟意识到了当下的情形,她咽了口口水,死死闭上眼,毫无挣扎,也尽可能克制求生本能地做着最后一秒的等待,等待这个学院对自己的裁决。
但,这个裁决并没有如期落下。
邢烟烟感到了一阵风,风将她的碎发吹起,衣角扬起,甚至,这道忽然在背后刮起的风还将她吹得一个趔趄。
她试探性地睁开一只眼,紧接着,是第二只。
黑暗之中有了光亮,不是日光灯恢复了,而是她的胸口,她的胸口在发光。
邢烟烟低下头,看见入学当天学长斐远给的那枚剑形胸针,胸针在她胸口发着莹莹亮光。
她讷讷地转过身,在她背后,有一道半圆形光墙,颜色透明,乍一看并不起眼。光墙外,是一支通身墨绿光影流动的箭。
显然,是箭击光墙,两两相撞,才带起了这满室的邪风。
邢烟烟有些茫然,又有些无措,她看着眼前这情形,脚仿佛被钉在了原地,无法挪动半分。
另一边,距离邢烟烟所在石室垂直高度50米的雕像内部房间。
7部负责人秦吾心中暗苦,斐君居然还留了这手!
他深吸一口气,意念一转,暂缓一步,收回了攻势。
同行人员见他眉头紧皱,知是一击不成,也不深究缘由,只问:“下一步怎么办?”
今夜,整座玉雕人像内部自带禁制,若非7部负责人亲自带头,又得2部卫戍负责人默许,要想进到这距离押守石室仅50米的房间,绝非易事。
可如今,以如此近的距离出手,且由负责人亲自操刀,仍无法顺利拿下,只怕——
秦吾神色肃穆,表情凝重,沉思了片刻:“只能潜入了。”
问话人一怔。“再靠近,看守的可都是5部洛风的人。”
秦吾一笑。“洛风也不见得总是向着斐君的。”
果然,不出秦吾所料,他们潜入关押邢烟烟的处所,一路虽不是畅通无阻,却也是守备松懈的,看守人员几乎没什么抵抗,就被轻松放倒,就像约好过的一样。
当一行人站到石室门前时,有人似乎还不敢置信。
“这……5部的实力没道理……”
秦吾笑:“洛风是什么人,咱们基研所的外事大总管,把你卖了你还得给他数钱的主,算盘精着呢。这次他站中立,摆明了不希望斐君一意孤行,今晚的事,是他最后一次阻拦斐君的机会。”
他手下的人听明白了意思。“那洛风这次是既想拦斐君又不想闹僵,让咱们给他当杀手了?”
秦吾看了他一眼,仍是笑笑,并不十分在意。“7部不就是整个基研所的杀手?干活吧,杀手们。”
邢烟烟早已听见门外的动静。
秦吾和手下们的对话传入耳里,反而令她平静了。
她回到沙发上,坐下。
然后,门开了。
秦吾乘着光的剪影出现在门口。
邢烟烟竭力保持着面部的从容镇静。
她双手以微小的幅度颤抖着,摘下胸口那枚剑形胸针,像是一个即将被行刑的死囚,还要在惶恐与绝望中笨拙地为刽子手抹干净自己的脖子。
胸针在她已不太听使唤的指尖晃动,滑落,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的手下意识在空中虚虚挽留了一下,而后作罢。
邢烟烟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
“我准备好了。”她说,故作镇静的面容下,是带着颤音的声线。
大概是对这句话不太满意,她清了清嗓子,又说了一遍:“我准备好了,来吧。”
这一次,她的嗓音平稳而镇定,仿佛一个临危不乱的女王,在接受人生中最重要的加冕。
秦吾没有说话。
甚至在邢烟烟这一系列动作过程中,他都只是站在门口,静静地,一言不发地看着,时常含笑不羁的眸里,此时竟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石室的门落下了,整个屋子再次陷入不见五指的黑暗。
沉默。长久的沉默。
邢烟烟等了一会儿。
对方迟迟没有动作。
好容易压下的恐惧又开始回噬,黑暗中,她忍不住声音细颤地问:“要开灯吗?”
仍是沉默。
邢烟烟有些慌乱。
秦吾在门边看着这一切,终于,他轻声答:“你想开灯吗?”
得到回应,邢烟烟一怔,随即垂下眸,答:“不……”
石室里,再一次陷入沉默。
邢烟烟第一次知道,原来等死也可以这么焦急。她在惶惶不得痛快一刀中,忍不住又问:
“你能找到我的方位吗?”
这一次,她没有得到回应,因为仅是在话音落地的瞬间,一把冰冷的匕首就已抵在了她颈间。
秦吾站在她身后,居高临下地看着邢烟烟的发顶,像是解释般,轻声而语:“杀手不需要点灯。”
是了。邢烟烟默然。她想点头,但又想起自己颈间正抵着把寒芒四溢的匕首,于是沉默着闭上了眼。
值此行刑的神圣时刻,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邢烟烟听见外面有人高声报告:“老大,有人闯入,疑似新来的那帮小崽子,准备拦截!”
新来的……
邢烟烟猛地睁眼,心中一动,感动欣喜不觉满溢,继而又有些发酸,眼眶不自觉就红了。
秦吾没有回应外面,而是轻声问邢烟烟:“有什么想说的吗?”
“他们……”邢烟烟问了一半,秦吾就已明白她的意思。
“他们没事。”秦吾叹道,“基研所总不能把今年所有新生都打包送回去。”
邢烟烟在匕首下牵起一个艰难的笑。
“还有吗?”秦吾又问。
邢烟烟想了想。
“我父母……只有我一个……我——以后……”她故意避开那几个字眼,“他们……”
“他们也是基研所的人,清楚基研所的规则。”秦吾停顿了顿,像是为了让她安心般,保证道,“我们会对他们的后半生负责。”
“好……”邢烟烟在心里点点头。
几秒后,她又小声道了句:“谢谢……”
然后,安静地闭上了眼。
秦吾居高临下地看着邢烟烟,眼神几番明灭。
他忽然莫名其妙地说了句:
“我握刀的手从不会抖。”
邢烟烟不明所以,她感受了一下,颈间的寒刃确实稳稳抵着肌肤,没有任何一丝细微的颤抖。于是,她答:
“嗯,没抖。”
秦吾沉默。邢烟烟也不再说话。
石室内的空气慢慢变缓,仿佛凝结。
刀刃抵着肌肤,此时,邢烟烟也不再焦虑,不再催促,只等最后一刻落下。
而一个温凉的触感忽然落在她眼周,她意识到,这是秦吾的手。
秦吾捂住了她的眼睛。
她突然又想起一个问题:“疼吗?”
“不疼。”秦吾答。
“好……”邢烟烟在心里点头,又说,“谢谢……”
秦吾握刀的手没抖,覆在邢烟烟双眼上的手也没抖,但对方在他掌心微微发颤的睫毛,却扫得他第一次不想如此迅速的完成行刑。
他的刀没有马上落下。
只是忽然又说道:“从前户外实践课,我们总是迟到。老师头疼得不行,又治不住我们,只好跟师父们告状,要抓我们个现行。
可每次师父们要来,我们就会到得又准时又整齐,乖乖坐在草地上,让他们扑个空没地方发作,弄得像是老师在诬告,气得他每次都骂娘。”
邢烟烟意识到,秦吾在给她说笑话。
“有一次,老师来的时候,没有一个人迟到,所有人都到得齐齐的。那时候,斐君是队长,老师很高兴,就问斐君,怎么回事,大家怎么突然都长大啦?
斐君冷着脸,一本正经说,你说,如果有一天师父们不在我们还能按时集合,就立马放假……”
秦吾话音落地的时候,邢烟烟感到一阵恍惚。
寂寞空旷的石室在此时变成了一个噬人的黑洞,在这里,五感俱灭,你是黑暗,黑暗是你……
她听不到,看不到,也感受不到,天地翻搅,她只觉万籁俱寂,眼前依稀有光,又仿佛确信,秦吾说完,她是笑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