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五.重重 ...
-
易川之在警员的护送下,从一个非常偏僻的出口走出场馆——那里已经有一辆警车等着了。
之前那个嗓门颇大的“健美冠军”正倚靠在车边,见到他们走来,忙立正站直,周到地帮他们拉开车门。
领头的警员坐在副驾驶上,易川之只能和助理还有化妆师挤后座。
化妆师虽说是女性,但块头却没想象中的小,加上易川之和助理两个实实在在的大男人,三个人挤后座着实比较憋屈。易川之坐在靠窗的位置,整张脸几乎要和车玻璃融为一体。
“……这也太小了吧。”他嘟囔着。
大概是做警察的天生耳朵灵一些,“健美冠军”逮着这一句,顺口就给他接了上去:“对不起呀,知道您坐惯了好车,警车这小地方的确有点委屈。”
“……”易川之本来就郁闷,被这么一说登时更蔫吧了,跟打过霜的小白菜似的。然而他也不好意思回嘴——“健美冠军”说话的语气诚恳得冒泡,听着跟沈翛衡明里暗里的讽刺完全不是一条马路上的……而且他出道快七年了,知道偶像包袱不能轻易掉,于是大多数受了委屈,也只是像现在这样,打碎了牙硬着往肚子里吞。
车子缓缓发动。易川之双眼无神地望着窗外:警车左一辆右一辆地摆在场馆周边,期间还夹杂着不少小型私家车,一个个扛着“长枪大炮”、穿着朴素的男女迅速下车,目标一致地涌向了场馆。
他心里咯噔一声,这种场面他最熟悉不过:狗仔已经赶来了!可心里又有些疑惑:离出事到现在已经差不多四十分钟了……媒体速度不至于慢成这样啊?
“靠!怎么这么堵!”没等他细想,“健美冠军”就急躁地叫了一声。
他们才刚刚开上主干道,前行不过三米有余,就立刻停着不动了。周围好几排车情况和他们一样,不少司机开始暴躁地摁起喇叭,喇叭声响成一片,比演砸了的音乐会难听百倍不止。
正好有个执勤交警叼着口哨走过来。“健美冠军”摇下车窗,探出大半个脑袋:“交警同志,前面怎么回事?”
“前面出事故了,不止一起,拖车正在赶过来。”易川之这个度看不清交警的脸,只能听见他冻得发颤的公式化的回答。
“好咧知道了,辛苦了兄弟。”“健美冠军”客套完,合上车窗,安静注视着前方。车里头没有人说话,安静得仿佛与世隔绝。
“这位警官请留步!”“可以透露一下案件细节么?”“请问此次杀人案件真的如网上所说那样可怕吗?”“易川之是不是被拘留了?”……警车里穿着白大褂的男人刚刚出来,就被第一批赶到的记者们围得避无可避,闪光灯咔嚓咔嚓地亮起,一根根话筒恨不得戳他脸上。
“对不起……让一让,无可奉告!”男人皱着眉低下头,跟着旁边的同事一道,硬着头皮往前挤,不留余力地撞开每一个试图阻拦的人,在保安的帮助下,终于冲出一条路,在八卦记者们叽叽喳喳的背景音下进了场馆。
沈翛衡坐在舞台边缘,听到稳重而均匀的步伐声时,他倏地抬起头。
“梁师哥?”离得太远,他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对方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
“来晚了,不好意思。”男人身后跟着几个表情同样严肃的人,应该是痕检科的同事。
“现场怎么样?”梁轶师快步走到他面前。
“舞台的破坏并不严重,那些保安兄弟工作太负责了。”沈翛衡忍不住夸赞,下一句却话锋一转,“但是有个人头滚到了观众席,被多次踩踏,估计有点难办。”
“没关系。”梁轶师扔给他一双手套,自己则把口罩拉了上去,说话变得瓮声瓮气,“我进来的时候被一批记者拦了……烦。你挺厉害啊,他们好像连个观众都没逮到?”
沈翛衡愣了一下,这个情况在他意料之外。先前还因为担心有的观众会跟记者胡说八道一通……现在反而是他多虑了?
“他们现在守在正门,但疏散的时候观众大部分是从侧门走的。”他下了个简单的定论,“不过幸运的话总能抓到一个。”
他跟着梁轶师跳下舞台,舞台有一定高度,直接往下跳的话站不稳铁定要摔个狗吃屎。从这里俯视,能清晰地看到底下干涸的血迹,他们沿着血迹一路追过去,终于在某个座椅底下发现了那个遗落的头颅。
“这得多丧心病狂。”梁轶师小心翼翼地捧起来,重重地叹了口气,“只有头颅吗?尸身在哪里?”
沈翛衡冲他摇摇头:“还在搜,暂时没有找到。”
“这个场馆铁定不是第一现场……”梁轶师想习惯性地在思考时摸摸下巴,转瞬又意识到现在是怎么个情况,立刻住了手,“说真的……我当法医这么多年,情节这么严重还这么报复社会的案子,还算是头一次见。”
沈翛衡面色凝重地点点头。
“老翛!”背后鼓点似的脚步声和着陆守愚焦急的声音,“舆论压不下去!”
“还有人上传视频?”这是沈翛衡的第一反应。
“不是……”陆守愚把屏幕亮给他看,“微博刚才瘫痪了好久,现在刚刚恢复一点儿……妈的这群子键盘侠瞎搞什么呢?现在热搜第一第二都是这事儿——现在分成两拨人,一拨不知是怎么带的节奏,张口闭口板上钉钉说易川之是凶手,另一拨是易川之的粉丝,两拨人你来我往的……现在案件屁大点进展都没有,胡诌就满天飞了。现在怎么办?”
“不是让你自己处理么?”一浪未消一浪又起,沈翛衡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脑壳疼得厉害:他居然给忘了,易川之身为当前数一数二的流量小生,出了这种事,网络舆论的麻烦铁定不比现场少到哪儿去。
“通知网监……撤掉所有言论不符的帖子,双方都一样。处理完之后和赵局汇报一声……”他捏了捏自己紧皱许久的眉头,压抑着胸口的闷气,缓缓吐出这句话来。
“是!”
他们说话的空隙间,梁轶师已经把掉落的头颅摆回舞台边缘。
舞台上的情况,用“惨不忍睹”这个词来形容,实在是太轻了。
干涸的血迹几乎遍布舞台的每个角落,五个头颅分散着滚到不同的地方,有的面容已经血肉模糊,有的却保持完好,用定格的表情记录死者生前的惊恐。
沈翛衡对于法医的工作基本算是门外汉,外头和局里的人手都够了,也不需要他去额外帮忙。此刻他只能跟着梁轶师,试图从现场摸出蛛丝马迹。
“都检查完了吗?”梁轶师问。
“现场的情况大致是这样……死者从面容上判断,应该是四男一女,具体的死因不好说,当务之急是找到尸身。”梁轶师的语气毫无起伏,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沈翛衡和他并肩站在场馆中央,远远地望着舞台上清理现场的痕检员。大部分的灯光都集中在舞台,没有多余的灯来照亮他俩。一片昏暗里,唯一能看清的大概只有梁轶师那双藏在镜片下的、微微发亮的眼睛。这家伙大概也是临时赶过来的,白大褂直接就罩在了灰色风衣外,整个人显得有点臃肿。
“辛苦了。”沈翛衡喉咙抖了抖,却也只憋出这样中庸的回答。
“一点头绪也没有吗?”梁轶师摘下眼镜,给自己做着简单的眼保健操。
“暂时没有……”沈翛衡深呼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试图抚平自己紊乱的心绪,“完全想不通……凶手要怎样神不知鬼不觉地中断场馆的电力,然后在极短的时间内抛出尸首制造混乱,抛尸首的时候他在哪里?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之后还要查监控……也不知道审讯那边怎么样了。我让人拍了尸首的照片传回距离,让那些工作人员辨认,查不出尸源的话,进展根本是天方夜谭。”
“说真的,”梁轶师的语调突然变了,变成了那种挑逗意味的、极富磁性的调调,沈翛衡难得听见他这“泡妞式”的口气,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有没有可能真如网上所说……就是易川之雇凶杀人?”
沈翛衡呼吸一滞,没来由地握紧了拳头。他的眼神一下子空了,原本绷着的表情也垮掉了,甚至忘记用最基本的事实去反驳梁轶师:当前毫无证据,凭空污人清白实在过分。
怎么可能会是他?怎么可能会有人认为是他?
“不可能。”他缓慢地吐出一口浊气,松开紧绷的拳头,眼神也重回平静,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事,“我也没有证据……可说句好笑的……从直觉而言,我觉得不是他。”
梁轶师是他师哥,显然也多少知道沈翛衡和易川之的关系,他意味不明地干笑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两人之间刚刚陷入沉默,沈翛衡的手机铃声就适时地蹦了出来。
“喂?”沈翛衡不带迟疑地接起,才听对方讲了几句话,脸上就横生怒气,“他耍什么小性子!……对,这边处理得差不多了……我马上赶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