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重组》Locaforin

46、四十一.归来

　　法医把那个血淋淋的人装进尸袋带走。
　　“我们检查了一下，”老何对沈翛衡说，“死者少了一样东西。”
　　“少了什么？”沈翛衡反射性地回想起演唱会抛尸案的那五个人死者，他们身上也有一些器官的缺失。
　　“少了这个。”老何指指自己的裆部。
　　“这……”沈翛衡皱眉，“是凶手切掉的么？”
　　“应该是，”老何点头，“而且切掉这玩意儿之后剥皮会更加顺利……等会儿我们就回去做进一步检查。”
　　沈翛衡陷入沉默。
　　现场已经勘察得差不多，民警重新在周围拉上警戒线。沈翛衡走到藏在角落里的洗手间，捧起冷水往自己脸上糊。冰冷刺骨的水冻红了他的手指，抹在脸上像针扎一样疼，实在是让人清醒的好东西。直到这时候他才能偷点空闲独处，顺便打量镜子中的自己。青黑的眼圈和冒出头的胡茬出卖了他的疲惫，头发长长了，得抽时间再去理一次。
　　走出去的时候外头的人群已经散尽，陆守愚在等他。
　　“你们都知道情况了吧？”警车行驶在回市局的路上，沈翛衡在红灯前缓缓停下，回头看挤在后座的三个人。
　　“知道，那人少了根东西。”陆守愚非常含蓄。
　　“你们以前遇到过这种案子吗？”裴诚说道，“我还记得以前有一次，凶手把死者的姓气切下来，为了报复他数年前弓虽女干了自己女儿的暴行。”
　　“遇到过一次，”陆守愚靠着右窗，接话道，“我觉得凶手把死者那玩意儿切下来不止是方便剥皮，还有可能是一种羞辱。”
　　“你说得对，”沈翛衡拉下手刹，“死者是被迫做鸭，凶手很可能有这层意思。”
　　“现场……”周止左顾右盼了一下，悄悄往右边挪了位，“没有找到他的……东西吗？”
　　“没有，”沈翛衡回答，“都找遍了，没找到，怀疑是被凶手带走了。”
　　下车的时候感觉外边更冷了些，天已经黑透，街道两边的房屋的灯光稀稀拉拉。有一些细小的棉絮一样的物体往他脖子里钻，紧接着他就听见旁人欣喜的叫声：
　　“下雪啦！”

　　易川之心如雷鼓，连呼吸也不敢过重。
　　门外的人敲了三下之后就再无动静，但他敢肯定，那人一定还没离开。
　　易川之扶着门，僵硬地站起来，不知道是太过安静还是他产生了错觉，站起来的时候似乎听见自己的骨骼“喀拉”作响。他把刀从左手换到右手，攥紧，手却控制不住地颤抖。
　　他大着胆子凑近猫眼，想通过它观察外边儿的情况。这时候外面的人忽然猛地跺脚，吓得他瞪大眼睛，动作也微微一滞，又出了一身冷汗。
　　僵持了约莫几分钟，他终于凑到了猫眼上。
　　……黑的？外面的声控灯灭了吗？
　　易川之有些疑惑。他上一次来的时候留心过，这边的声控灯照明一次持续五分钟，而距离刚才那人跺脚到现在，明显没有这么长的时间。
　　他继续怼着猫眼看，一动不动。
　　外头的景象突然变了，一下是黑，一下是白，在黑白间切换了两三次，还有一些细长的刺状的线在颤动。黑和白又交换了一次，速度很快，紧接着转动了一个角度，这回黑色和白色停留在同一界面，好像一副阴阳图。
　　易川之这时候才意识到究竟是怎么回事。
　　——门外那人也趴在猫眼上，试图向里窥探。
　　巨大的恐惧占据了他的心脏，沿着四面八方流向四肢百骸，易川之捂住嘴，牙齿死死咬着嘴唇，把拼命想爬出来的尖叫声咽了回去。他唇齿间弥漫着血腥味，额头上的汗水不断地往下淌。
　　黑色和白色离开了，一只眼睛出现在他眼前，那人往后退开，即将看到那人的脸时，灯倏地灭了。
　　易川之不敢轻举妄动，他半蹲下来，耳朵仍然贴着门。
　　外面悄无声息。他们彼此看不见对方，却仍然默契地进行着对峙。
　　一个轻且缓的脚步声突然插进来，还有一句带着浓重口音的话：
　　“小伙子，你在这里做什么？”
　　外面的人狠狠跺了下脚，不知是为了唤醒声控灯，还是单纯被吓着了。易川之抓住机会，马上扑到猫眼上向外看，可惜那人似乎料到他会这么做，站在了猫眼看不到的角落。视野受限的猫眼只能看见边上有个穿着花衣裳的老奶奶，她站在台阶上，微驼着背。
　　“这个阿姨前几天进医院了噢——不在的不在的！”老人一挥手，“走吧走吧，小伙子，干站着没有用的——”
　　说着她自己就扶着扶手，一步步地挪下去，走两步之后，她还回头望了望角落，似乎是在奇怪门前的人为何还不离去。
　　老奶奶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过了几分钟，灯再次熄灭。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渐渐地离他远去。易川之揉揉发酸的腿，跳起来冲向窗边，试图捕捉那人的身影，但他跑了好几次，什么也没看见。
　　……不过，和危险擦肩而过，已经是最大的幸运。
　　回到医院已经是深夜，走廊里静悄悄的，拿着吊瓶的小护士走路和猫一样不发出一点声音。易川之走进来的时候专门看护安妈妈的护士也在，她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今天有人来看她吗？”易川之压低声音。
　　小护士仰起头回忆：“没有。”
　　安妈妈在床上睡得很熟，借着幽暗的灯光，易川之觉得安妈妈的面色比先前红润了许多，看样子恢复得不错。他正端详着安妈妈，一个电话突然打进来，幸好他眼疾手快给划掉了，不然铁定要打扰安妈妈休息。
　　他走到外面拨回去，远在E市的林荼很显然正等着他，一接通就急哼哼丢来一句：“你什么时候回来？”
　　“很急吗？”易川之惊讶，距离他计划的返程时间还有一天半。
　　“那当然，公司现在催得紧，我压力大得要死，”只听语气都能想象林荼的抓狂，“我求求你快点回来吧，老板一天不见你就抓我来骂，再这样下去我就得亲自去抓你了！”
　　“好好好，你别生气，”易川之赶忙安抚他，“我保证，最迟明天我就订机票回去。”
　　“你不能食言！”林荼提高音量。
　　“好的好的，决不食言。”即使知道对方看不见，易川之也下意识地赔笑脸，他心里是愧疚的，林荼给他背了那么久的压力，再不回去就说不过去了。
　　只是……他看向病房虚掩着的门。
　　他甚至没来及从安妈妈口中问出只言片语。
　　不甘心，真的不甘心……明明就差临门一脚……易川之紧紧捏着自己的衣角，心里一阵阵发苦。

　　“看这边……他进去了，有人上前接应他，戴口罩和帽子，看不清脸。”沈翛衡挤在电脑旁边看监控录像。
　　“拉回去，截图下来。”陆守愚指着屏幕，“两个人一见面就攀谈起来，有很大可能是相熟的人，说不定其他人能认出来。”
　　“然后是往后的二十四小时……”技术人员调快倍速。
　　“□□再也没出来过，”陆守愚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但是……看这里！”
　　沈翛衡等人顺着她手指的位置看，发现在屏幕的边缘处有个人推着一个硕大的箱子慢慢地走，隐匿在了监控找不到的地方。
　　“箱子里很可能就是□□。”裴诚边说边信服地点头。
　　“得把□□生前见过的人都问一遍，”沈翛衡说完，看向师弟，“□□的家属还有多久才能到？”
　　“呃……刚刚问了，”师弟抓抓头发，“还有大概半小时。”
　　沈翛衡又和其他人一起反反复复看了几遍监控录像，然后才回到办公室短暂地休息一会儿。
　　办公室里的暖气很足，触到办公椅的瞬间他就和吸饱水的海绵似地软下去，整个人瘫在椅子上，舒服得手指都不想动一下。大脑暂时的放空给他带来了难得的放松，但这只持续了不过寥寥十几秒，下一刻他就想到那个被自己挂断的电话。
　　……易川之这么晚打来电话，难道有什么急事？
　　他立刻翻出电量所剩无几的手机，可是打了好几次，对方也没有接。他只好退而求其次，先看□□的消息。
　　易川之没让他操心，每天早中晚都会语音给他报平安。他一条条听下来。早上和中午易川之的语气相对比较蔫巴，到了晚上吃饭那个点才会带点活力，说话的内容也不千篇一律，除了“我现在很安全”之外，易川之还会加点别的，比如“天好蓝”“楼下的煎饼还蛮好吃的”“现在刚刚出门，好冷”之类的简短的话。他没刻意字正腔圆地讲话，而是夹着点儿口音，生活气息很足，听着能让人的心迅速回温。
　　沈翛衡一路滑下去，直到看见那几张图片。
　　他点开其中一张，才看了几行，就吃惊地怔在原地。
　　“我现在在安清禾家里，我找到了他的日记，里面有这些内容，给你看看，不知道有没有帮助”，易川之的配字非常简短，却好像一颗石子被甩向池塘，激起了巨大的水花。
　　沈翛衡仔仔细细地看完所有。日记仅有几行，内容简单，但触目惊心。
　　他再次拨通易川之的电话。

　　“再来一碗！”易川之把吃得干干净净的塑料碗递出去，空气中的香气久久不散。他坐在油腻腻的塑料凳子上，手里抓着双发黑的一次性筷子，唇边沾着油和辣酱。
　　这附近荒凉得要命，宾馆底下居然还能找到夜市摊，着实令他惊喜。折腾大半天，中餐和晚餐一样都没吃，炒粉的香气一下子把他的馋虫勾上来。不顾林荼电话里“要注意饮食，不要乱吃东西”的叮嘱，易川之屁颠屁颠地跑到小摊旁边，点了一大把烤串，外加一大碗炒粉。他在一晃一晃的白炽灯底下吃得忘乎所以，全然不注意脚下的污垢已经弄脏了鞋子，他的衣服蹭在桌子上，东一块西一块地沾了油污。
　　手机震动了几下，他撂过来看了一眼：林荼说已经帮他订好了明天中午的飞机。他腾出小指费劲地回了个“好”，转眼间炒粉又端了上来。易川之投入新一轮的战斗之中，压根没理会浮在顶端的几个未接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