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重组》Locaforin

42、三十七.浮出

　　“你知道和邢枢同一栋的那对父女吗？应该是住在他楼上。”沈翛衡装作无意的样子提到。
　　女人咽了口口水，挪动的椅子在地上发出尖锐的叫声：“这个，我见过，那女孩子特别可爱。”
　　“你知道她叫什么吗？”沈翛衡托着下巴，状态十分放松。
　　“我哪知道？”女人修得上挑的眉毛皱在一起，这让她看起来凶狠了几分。
　　“叫胡玉澄，”沈翛衡回答她，“她是单亲家庭，和爸爸一起生活。”
　　“这和我男朋友……”
　　“你真的不知道这件事吗？”沈翛衡拔开笔盖，迟迟没有写下一个字。他的语义模糊不清，好像在闲聊，却处处都有陷阱。
　　“什么事？”
　　“邢枢没和你说过吗？”
　　“说什么？”
　　“真的没说过？”
　　“到底是什么事情，麻烦您说清楚好吗？”两人相互打了几轮太极，女人耐不住性子，音调一下子拔高了几个度。
　　“噢，”沈翛衡放松地往后一靠，长长地出了口气，“那个女孩子长期被父亲性侵，是这件事，你应该知道吧？”
　　“什么？”女人瞪大那双猫一样灵动的眼睛，嘴唇颤抖着重复了几遍，“性侵？什么意思？性侵？啊？”
　　“字面上的意思，”沈翛衡对于她的吃惊没有过多的反应，“经过……我们的人调查，胡玉澄亲口说，邢枢，也就是你的男朋友，是第一个发现这件事的人。”
　　好险他停顿了会儿，才把差点脱口而出的“易川之”三个字压下去。
　　“这……”
　　“我再问一遍，你知道这件事吗？”
　　“……不知道。”女人用力地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她的瞳孔已经彻底失去了神采。
　　“说实话才对你有好处。”沈翛衡伸手覆上放在旁边的手机，里头有邢枢和女友关于这件事的全部聊天记录，铁证如山——这个信息的发现多亏了周止，他在彻夜围绕邢枢的用讯软件进行搜查之后，翻出了邢枢一个废弃许久的小号，结合邢枢大号的使用来看，在那段时间里，邢枢因为大号被盗，迫不得已用了将近一个月的小号，小号的联系人不多，就只有几个亲友，联系最频繁的人是他女朋友。接着再一翻，便意外地找到了这段聊天记录，证明胡玉澄并未说谎。
　　“沈警官，我……”
　　“我就问最后一遍，后果你要自己想清楚——你真的不知道么？”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女人再次闭上了眼睛。
　　沈翛衡没有催她，只是安静地注视她不断地捏着自己的鼻梁，又把那只白皙修长的手覆盖上大半张脸。
　　大约几分钟后，女人才缓缓睁眼，她睫毛扑闪几下，眼底似乎有泪光。
　　笔录已经进行快半小时，沈翛衡第一次从她的身上感觉到了汹涌而来的疲惫，或许还掺杂一丝内疚。
　　“……是，我知道这件事，是邢枢告诉我的。”
　　“他怎么说？”
　　“他说得很简单，就说自己楼上那个女孩子的爹好像是恋童癖，说那个女孩子很可怜，自己过意不去，想报警之类的……我们没聊几句就换话题了。”
　　“你对这件事表态过吗？”
　　“……嗯，邢枢说他打算去报警，但是我和他说现在没有证据，报警是自找麻烦，而且他自己生活也没着落，不要多管闲事……他一直都比较听我的，然后他换了个话题，也没再说什么，我就觉得他默认了。”
　　沈翛衡的手从手机上移开。女人的话和他们找到的聊天记录吻合。

　　不知道安妈妈是否醒来。易川之不好意思空着手去，就在附近一个菜市场让出租车司机放他下来，打算买点水果。
　　这地方偏僻，菜市场里来来去去的都是附近的大爷大妈，人不算太多，被认出来的几率应该不大。易川之悄悄拉下口罩，解放了一下被闷得潮红的脸。
　　菜市场略带腥臭的气息把他包围，过道上有不少污水，稍不留神就会踩到，路过卖鱼的小摊前边儿时一条黑不溜秋的小鱼倔强地从泡沫水槽中一跃而出，差点摔到他鞋上。叫卖的人很少，一旁卖腌菜的大爷正刷着手机，时不时往冻得和小萝卜似的手上哈两口气。
　　这样的场景很多年前离他远去，现在想想，竟然还是很怀念。
　　“阿姨，麻烦帮我挑几个苹果，”保险起见，易川之还是拉上口罩，他递过去一个小篮子，瓮声瓮气地说，“要十个。”
　　“哎，好的！”来了生意让穿得红火喜庆的摊主精神一振，放下手机给他挑起来。易川之不太会选水果，只能装模作样地随手拿起一个看看摸摸，又小心翼翼地放回去。他盯着自己的拿着苹果的手发呆半晌，才想起一个严重的问题——他刚才在安清禾家翻箱倒柜的时候没有戴上手套。
　　……靠。
　　他顿时心里发怵，虽说自己是无意的，但是万一之后再次调查安清禾家里，他指纹留在那儿……
　　不过现在想也来不及了，他刚刚已经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私自闯入了安清禾家里。
　　……这么一想这局面还真是救不回来了。
　　正懊恼着，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起来。
　　是沈翛衡吗？
　　自从演唱会出事之后易川之就把所有社交软件都卸载了，唯一幸存在□□也屏蔽了大多数人的消息，出事的最开始一大堆所谓的“圈内好友”一个接一个地打电话安慰他，他硬着头皮听他们长篇大论，脑袋嗡嗡作响，因为焦虑和恐慌睡不着觉头疼得厉害，几天下来说得最多的就是“嗯”“我没事”“谢谢你”，嘴皮子都要磨烂了，眼看着这些电话没完没了，他干脆直接交给林荼处理。
　　把手机掏出来一看，还真不是心心念念的那个。
　　“林哥？”他示意摊主接着挑，自己站远了些接电话，“有什么事吗？”
　　“你昨天不是给我发消息吗，让我查查安清禾是不是独生子女那事。”林荼提醒他。
　　“噢噢，对对对，结果是……”
　　“安清禾就是独生子女，不会错的。”
　　“……这样吗，谢谢你了林哥。”
　　“你查这个做什么？”
　　“没事……”
　　“这样啊，”林荼没有过多追问，“你现在在哪儿？”
　　“我在……”
　　“你现在不在市内？”
　　“对，我还没回来……”
　　“你赶紧回来吧，公司这边正在想办法让你参加点小活动，而且……你是不是删微博了？”
　　林荼的语气挺强硬，易川之说话都有点磕巴：“对、对啊……”
　　“那还好你看不到……”林荼在那头叹气，“前几天不知道哪个作妖的买热搜，说你被公司雪藏，公司这边费了好大力气去搞公关，你的粉丝也下场了，我看了看，战斗力还是可以的……”
　　易川之握着手机的指节微微用力，寒风裹挟着刺鼻的鱼腥味冲进他的鼻腔，激得他打了个喷嚏。
　　果然会有这种事。即使没有亲眼所见，只听林荼的描述也让他心情沉入谷底。
　　想必林荼那边也不好过。林荼从他出道开始就是他的经纪人，一路看着他从籍籍无名到如今的炙手可热，在公司一大批经纪人里的地位也水涨船高，不管是年轻的经纪人还是艺人，见了他基本都喊一句“林哥”，人人都羡慕他的好运气，羡慕他押对了宝，从此平步青云，可算是人生赢家。
　　现在倒好，一出事就是大事，公司和林荼成了倒霉的大头，再加上合约还没到期，林荼也不可能换个艺人培养，还得继续跟着他承受外界的腥风血雨。
　　“我最迟什么时候得回去？”片刻后，他艰难地问道。
　　“一周之内，越快越好，公司那边不想拖太久，”林荼一字一句，“你现在合约没到期，不可能说退圈就退圈，还是得……等这事儿过去吧。”
　　“我知道，林哥，我不会逃避责任。”
　　为了让林荼放心，他不得不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会在三天后回到E市。
　　挂断电话后他又开始后悔，要是安妈妈迟迟不醒来，三天时间真的足够吗？
　　到了这个地步，他所有的努力居然也只能寄托于一句“听天由命”。
　　易川之提着几袋水果，在手机上约了辆出租车，浑浑噩噩地前往安妈妈所在的医院。本来还想顺路买点儿补品，结果没看到相关的店，只好放弃。
　　“哎，你来啦，提这么多东西！”
　　上楼的时候他和一个医生擦肩而过，对方喊住他，定睛一看，正是之前找他要签名的那位。
　　“啊，是啊，买给阿姨的，你要吃点吗？”易川之连忙打开手里的一个袋子，“水果还挺新鲜的。”
　　“不用了不用了，谢谢你，啊顺便告诉你，阿姨醒了，刚才还有人来看她，应该是她儿子吧？”
　　“她儿子？”
　　“对，来了个小伙子，有点虎背熊腰的。”
　　易川之匆忙往楼上赶，他没有直接进安妈妈的病房，而是站在角落处偷偷地观察。
　　安妈妈的窗边站着一个年轻男人，西装革履，梳着大背头，手上还提着两大箱东西，目光顺着提东西的手往上挪，易川之眼尖地发现男人手腕处那块价值不菲的表。
　　莫名其妙的知觉告诉他，现在最好不要进去。

　　沈翛衡守在电脑前，等着对面把笔录资料传过来。
　　邢枢的女朋友离开不久，走的时候很匆忙，把雨伞落在了警局，沈翛衡只好替她保管。
　　对方很快传过来一个文件，他迅速打开，扫了几行，便发现了有出入的地方。
　　第一次笔录的时候邢枢的女朋友极力称赞邢枢是如何符合模范男友的品质，称他英俊专一，善良体贴，甚至还说两人已在谈婚论嫁。但到了自己这边，她的态度就来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弯，不仅抱怨邢枢懦弱胆小，还说因为经济原因自己早就想分手；第一次笔录时她说自己在邢枢死前的一天给他发过短信，这次却含糊说自己记不清……两份笔录在一起对照，不一样的地方非常明显。
　　沈翛衡摁下打印键，打算把笔录分发给其他同事看看，大家一起讨论。
　　他无意间瞥过姓名那栏，这才想起自己连对方的名字都没记住。
　　……江子姝？
　　他似乎在哪里看到过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