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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三十八.往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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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姨,吃苹果。”易川之把苹果皮扔掉,切了一块递给安妈妈。
“你说,你是小安的朋友?”安妈妈的手还是有点抖,捏了好久才捏紧那块苹果。
“啊……是的。”易川之拉了拉卡在脖子上的口罩,有些不自然地挪开目光。
既然她没问起,那自己也就没必要进一步介绍了吧?
“你是……”安妈妈撑着床,吃力地凑到他面前打量了几秒,易川之不明所以地看着她无神的眼睛,没料到下一刻她就大叫起来:“你是那个!是那个!那个……小易!”
“啊?”除了林荼其他人很少这样称呼他,易川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以前你是队长是吧?是那个什么队的……你和小安一起的……”安妈妈才醒来没多久,精神状态不佳,说话口齿不清,“小安以前提到你的!经常提!后来他那个什么、不演戏了……也、也提!”
“阿姨您慢点儿说,别急别急。”易川之赶忙去接了杯水给她,“您记得没错,我以前和清禾是一个团队的,一起唱唱歌跳跳舞的那种……队友。”
“清禾?”安妈妈眉头一紧。
“呃……文远,是文远,”易川之挠挠头,差点记不起安清禾的原名,“安清禾是他的艺名……”
“他没和我说过这个,”安妈妈咬了一小口苹果,费劲地咀嚼起来,“这就和假名差不多吧?”
“对,”易川之没过多解释,伸手去要安妈妈的苹果,“阿姨,要不我洗点儿樱桃给您吧,这苹果太硬了,你咬着费力气。”
“不用啦,樱桃这么贵,你留着吃吧,”安妈妈脸上的笑带着点儿凄凉,“人老啦,不习惯吃好吃的。”
易川之的手一顿,默默缩了回来。瞅着安妈妈把苹果啃了大半,他又削一块递出去:“阿姨,您……”
“您为什么要自杀?”斟酌许久他也搜刮不出委婉一些的话,只好直截了当地问出来。
安妈妈笑吟吟的脸上出现一丝裂纹,她含着一嘴没咽下去的苹果,浑浊的眼睛咕噜噜转了几下,几丝白发黏在她的唇边:“这……”
“我那天是想来拜访一下您的,没想到您家门没关,一进去就看到您倒在地上,旁边还有安眠药……”易川之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神情,“我吓得半死,马上送您来医院了。”
“孩子,我……”安妈妈颓唐地垂下头,手心的苹果已经被她攥出了汁水,“我……”
“阿姨,如果您不想说的话,也没关系的。”易川之上前抚着她的背,柔声安慰。
儿子是她唯一的精神支柱了,对于这个平凡朴实的女人而言,安清禾就好像镶在夜空里唯一的星星。现在星星被摘掉了,她头顶的天空一下子砸了下来。
“小易啊,我……”安妈妈哽咽许久,并没有如易川之所想的那样发出痛苦的嚎哭。她浑身战栗了许久,久到易川之又出了一身冷汗,他的手不停地轻拍着安妈妈瘦削的背脊,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她白发稀疏的头顶。
安妈妈突然向后一躺,重重落在柔软的雪白的靠枕上。
易川之后撤几步,沉默地注视着眼前被悲伤吞噬的女人。白发丝散乱地铺在她脸上,两道细细的泪水从沟壑丛生的脸上缓缓淌下,她没有发出任何一声喊叫,只是脱力地躺在那里,好像在和空气抗争。
“孩子啊……”她哑着声音,迸出的话像濒死动物的悲鸣,“阿姨什么也没有啦……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出入还挺大,”陆守愚的视线来回扫着那几张薄薄的纸,“你发给其他人了么?”
“发了,”沈翛衡望着旁边仔细研究的周止和裴诚,说道,“你们觉不觉得邢枢女友的名字很眼熟?”
“哎你看我,光顾着看笔录,都没关注人家的名字。”裴诚一拍脑瓜,“江子姝?这是正常人的名字啊!”
“翛哥在哪里见过吗?”周止是他们当中年龄最小的,工作不过几年,对于很多曾经发生的案子都不是特别了解,“难道是、是哪个案子里的?”
“应该是,不过我实在记不起来,”沈翛衡不得已掏出手机,“我查查……”
“这还要查?”陆守愚出声打断,“你们真的不知道?”
“我这人忘性大啊,除非是最近的案子或者那种性质特别严重的,不然的话,哈哈……”裴诚摸摸自己那剃得光溜溜的脑袋,不好意思地干笑起来。
“我有印象,但是……”沈翛衡同样摇头。
“一二·八啊!怎么会没有印象?”陆守愚嘴张得恨不得把他们三个吞进去,“在十年前,虽然我们还在读书,但这个案子在当时轰动很大,我印象特别深。”
“一二·八!”沈翛衡和裴诚同时喊出来,只有周止还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江子姝是……第一个被救出来的吧?”陆守愚回忆道。
“是她,那时电视报道了好几轮,我至今还记得那个照片。”
“这个……有没有人能给我讲讲一二·八到底怎么回事?”被忽略了很久的周止忍不住提问。
“你查查百度,我先给你简单说说。”裴诚抢过话头。
一二·八拐卖案于十年前告破,共拯救出32名被拐儿童,年龄均在十六岁以下,其中甚至还有才出生不过半年的婴儿。32名儿童中,女童占了21个,据犯人交代,被拐卖的女孩主要是卖给深山老林里的单身汉当童养媳,或者卖去风月场所当坐台女。
“江子姝是第一个被拐的,也是当时受到伤害最大的孩子之一。”陆守愚凭着印象接着说,“这个案子距离报警到破案花了将近六年,而江子姝早在第一次接到受害人报警之前就被拐卖,是犯罪团伙下手的第一个受害者,找到江子姝的时候她已经成年,而且还……生了两个孩子。”
“最后呢?她怎么样了?”周止追问。
“在案件告破不久之后,”陆守愚双手抱胸,长叹一口气,“她上吊自杀了。”
“那这完全是两个人啊,”周止更加一头雾水,“翛哥觉得有什么关联吗?”
“有点,”沈翛衡摸着下巴上新长出来的胡茬,“邢枢的楼上胡玉澄……现在就和江子姝被拐卖的时候差不多大。”
“这两个人……”陆守愚目及周止搜出来的照片,即将说出来的话卡了一下,“居然还挺像?”
“小安这孩子从小就内向……打出生起他就特别乖,和女孩子一样,当时他爸说,这孩子柔柔弱弱的,长大了难成器,我不赞同,我觉得我自己的儿子,怎么看都是好看的……”安妈妈眼圈微红,“我就这一个孩子,我怎么能说他不好呢?”
易川之安静地听着,没有催促的意思。
安清禾去世这么久,也不知道她是否有人可以倾诉。当务之急,大概并不是解答自己心里头那些疑惑,而是让安妈妈舒缓心情。
“他当明星是他自己的主意么?”他时不时顺着安妈妈的讲话内容点点头,趁合适的时机抛出新的问题,引导她继续说下去。
“是,是他自己的主意……我和他爸都是农民,哪里知道明星这些事啊?”安妈妈把纸巾对折,用力地往脸上摁,“我还记得,那时候他才高二,有一天忽然跳着走进家门——我和他爸很少见他这么开心过,那时他背后还跟着一个打扮得挺……挺俊的一个年轻人,小安一进来就说啊,说他有机会赚大钱了。”
看来安清禾被星探发现的时间和他差不多。易川之仔细回想了一下,他自己也是在高二升高三那个节点上被找到的。
“后来呢?”他轻声问安妈妈,主动接过纸巾给她擦眼泪。
“我们俩什么也不懂……就听着那人说得呱呱响,好像特别厉害一样,我们听着都、都呆了,最后就让小安那么一催,糊里糊涂就签了字。”安妈妈突然崩溃地捂住脸,长长地啜泣一声,“你说,要是当时我和他爸爸拦着他,他是不是就……是不是就……”
安妈妈再次呜咽起来。
易川之坐在床边的小板凳上,抓着安妈妈布满老茧的粗糙的手,用力地握紧。
他最终还是站了起来,微微弯下身一把抱住这个悲痛欲绝的妇人,安妈妈苍老的头颅靠在他胸前,滴在他手背上的眼泪带着凉意。
易川之没办法说出安慰的言语,也不知道从何开口,他只能一下又一下,以哄小孩的方式拍着安妈妈佝偻的背脊。
恍惚之间天地好像变了样子。他眼前出现了发黄的天花板、洗到褪色的蓝色床单,和年轻了大约十岁,但仍旧花白着头发的女人。
那个女人也靠在他胸前,但早已没了呼吸。
“……妈妈?”易川之低下头,瞪大眼睛,努力地想看清女人的脸。
但眼前是模糊的,耳边只有呼啸的风声,还有来自他自己的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