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重组》Locaforin

41、三十六.房间

　　医院走廊只有零星的几个人，偶尔有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匆匆跑过他面前。已经褪色的座椅被他坐到温热，医院深青色的地面被白晃晃的灯光铺满，一眼好像望不到头。
　　手术室的红灯终于在他的期盼下熄灭，满脸疲惫的医生走了出来，豆大的汗珠被白炽灯照得亮晶晶的。
　　“医生，她……”
　　“没事了。”医生对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送来的时候有点晚，她又吃了很多安眠药，洗胃稍微久了点，不过现在没事了。”
　　“噢……”易川之站起来，几步上前握住医生的手，“谢谢你啊大夫，真的太感谢你了，我真的很担心她。”
　　“没事没事，”医生抽回手，握着踝关节轻微地活动着，“你等会儿就可以去看看她了。”
　　“好的好的。”易川之把手心里的汗蹭掉，“我可能还得回她家帮她拿点儿生活用品，麻烦你们先照顾她。”
　　“一定的。”医生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
　　“还有事吗？”易川之不解。
　　“你是不是那个……”医生的脸上露出一丝尴尬，他抬抬下巴暗示了一下，没好意思直接问出口。
　　这种问题易川之再熟悉不过，他摸摸自己的脸——来的时候过于匆忙，口罩落在安清禾家里了。
　　“啊……这个……”易川之压根没回答，就冲着医生笑了一下，“我回去了，麻烦你们。”
　　“哎！”他走出几步，三十几岁的大夫就在身后叫住他。
　　“嗯？”易川之把鸭舌帽压了压，想尽量挡住自己的脸。
　　“等会儿我可以去找你要个签名吗？”医生有点局促，“呃，我女朋友挺喜欢你的……她知道你出了那件事，现在伤心着呢，但她相信你是清白的。”
　　见易川之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医生咳嗽几声，又保证道：“我不会把你来这儿的事情告诉其他人的！”
　　“这样啊，”易川之摊手，半开玩笑道，“那待会儿我仿签尽量像一些，不让你女朋友看出来。”

　　出门的时候太着急，没来得及把门关上，所幸这地方偏僻，不会有小偷来光顾。小区里大多数居民都是老年人，老早就睡觉去了，易川之再次赶到楼下的时候，也没留下几盏灯。这回他是光明正大地从正门进出。回想着他匆匆忙忙把安清禾的妈妈背出去时，保安大爷也不过是抬头瞥了他一眼。
　　想着又要摸黑上楼梯，易川之心里就有点发怵。
　　再次推开那扇脆弱的大门，他伸手在墙壁上摸了好一会儿，才摁到电灯开关。
　　昏暗的灯光钻进这个狭小客厅的每一个缝隙之中，他终于看清了周围的事物。
　　安清禾的家应该不足七十平方，还被分割成了好几个小房间，厨房就在客厅里面，洗手池里未洗的碗筷散发出淡淡的馊味儿。老旧的电视机和木质沙发之间横着一张膝盖般高的茶几，目测在茶几上劈叉，左右脚可以分别碰到前二者。茶几上铺着泛黄的报纸，还有几本翻到卷边的杂志。
　　易川之把鞋子脱掉，只穿着袜子踩在地上，寒气从脚底窜上来，逼得他打了个哆嗦。
　　安妈妈房间的灯依然亮着，他走进去的时候没注意脚下，踩到了泼出的水，一只袜子全湿了。他小心翼翼地绕过一地的安眠药，走到贴着墙放的衣柜边，拿换洗的衣物。安妈妈生活拮据，衣服也不多，拿下三四件后衣柜就空出一大半，棉衣很多都起球了，布料不是很好，摸着有些扎人。
　　房子很小，但整理得井井有条，除开一片狼藉的地面，其余的地方都收拾得整整齐齐。安妈妈的小书桌前摆着一盆仙人掌，还有一盆枯黄的杂草。双人床上铺着大红色的被子，只有一个枕头。易川之没有在记忆里翻出任何有关安清禾父亲的信息，印象里安清禾偶尔提起家人的时候，挂在嘴边的也仅仅是自己的母亲。
　　他把衣服放进背包里，走到最靠里的那个房间门前，这个小小的家，只剩这里他还未涉足。
　　安清禾曾经就住在这里。
　　易川之也不知道现在应该是怎样的心情，他莫名地感到很紧张，手心里又出了一层汗。
　　摁下电灯开关，突然炸起的光让他得以看见房间的全貌。
　　“这……”
　　易川之揉揉眼睛，还以为是这些天过度劳累出现了幻觉。
　　他好像是深野的樵夫，误闯了公主的闺房。
　　整个房间的基调是粉红色的，即便墙壁的颜色退了大半，还是能看到淡淡的粉色。被子是粉红色，衣柜、窗帘、书桌也没逃过粉红色系，床上堆满了娃娃，也是是比较鲜艳的配色，乍一眼看上去眼花缭乱。
　　这真的是安清禾的房间？
　　易川之推门的手微微颤抖。
　　那些浓艳的、张牙舞爪的粉色牢牢黏在他的视网膜上，它们长出了手脚，既拽住他不让他逃走，又抗拒地把他向外推，不让他窥探里头的秘密。
　　如果不告诉他这里曾经住过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男孩子，他大概会认为这是一个小学女孩的房间。
　　男人喜欢粉红色并不奇怪，只是……这样大喇喇的搭配，着实让人摸不透。即使安清禾自己不在乎，那他妈妈也能顺其自然地接受吗？
　　易川之努力回想着和安清禾在一个团队时的生活。安清禾是队里最乖最文静的一个，常常被其他艺人开玩笑说是大家闺秀，公司为他制定的路线和人设也十分贴合本人的形象：乖巧、腼腆又安静，活脱脱一个小白兔的形象。
　　当时外界对于这样偏阴柔的男性褒贬不一，喜欢安清禾的人很多，大部分把他当领家弟弟来看，觉得他能激发别人的保护欲；讨厌他的则是认为这样的明星会影响社会风气，是畸形的审美。
　　似乎……安清禾在那时还被怀疑是同性恋，甚至被男粉丝骚扰过。
　　不过安清禾本人虽然安静了些，日常的行为举止却无一点女性化，因此易川之也没多放心上，认为那些都是谣言。他和安清禾朝夕相处，对于他是怎样的人心里头还是有数的。
　　然而当他看到眼前的事物时，当初内心的判断已经开始动摇。
　　是真的吗？为什么会是真的？
　　易川之僵硬地挪着步子，低头看着自己机械移动着的双脚。或许是心理问题，这样大面积的粉红色注视久了，让他隐约感觉到不舒服。
　　他直奔那个粉红色的衣柜。
　　衣柜和安清禾妈妈卧室里的那个是同款，底下有两个小抽屉。
　　他深吸一口气，用力拉开。
　　衣柜巨大的“嘎吱”声听得难受，里头的衣服堆成一座小山，压根没叠，易川之翻出来几件，发现都是正常款式。从大小来看，应该是安清禾的衣服。他继续翻了翻，没什么收获，转而蹲下身拉开下边的柜子。
　　两个窄小的抽屉里都沾满灰尘，摸上去整只手黑了大半，易川之硬着头皮往里摸，拽出来一条断了的项链，还有一个长方形的盒子。盒子是空的，上面一点信息也没有。
　　易川之沮丧地将柜子推回去，右边的柜子被什么东西卡住了，没能恢复原位。易川之定睛一看，发现拦住柜子的似乎是一块红布，还带点蕾丝边。
　　这应该是垫在柜子下边的布料吧？
　　他将信将疑，手上的动作却不受控制地往外用力拉扯。
　　他力气使得有点过，双手一揪，整个人直接重心不稳向后倒去，一屁股狼狈地坐到地上，摔得尾椎阵阵发疼。
　　“嘶……”易川之龇牙咧嘴地揉揉自己的屁股，漫不经心地往自己手上的东西瞄一眼。
　　他怔了一下，眼睛瞪得浑圆。
　　——是件暗红色的旗袍。
　　旗袍？安清禾的衣柜里怎么会有旗袍？
　　他不断地说服自己：这一定是安清禾妈妈的。然而根据目测，傻子都能看出来，安清禾妈妈的身高绝对不适合这条旗袍。
　　“靠，这不会……”易川之慌了神，他手一撑地跳起来，打算继续在衣柜里找一找，不料踢到了旁边的某个东西，等他注意到的时候，那玩意儿已经咕噜噜地滚到床底去了。
　　“哎！真是倒霉。”易川之打开手机照明，跪下去努力在床底摸索。
　　待他把那个手感奇怪的圆柱状物体拿出来的时候，他差点又一次吓得把它丢出去。
　　“操！”
　　这是安清禾的……小玩具？

　　“程女士，您好，辛苦你再来跑一趟。”沈翛衡看着面前的女人有些紧张地落座，公事公办地伸出手，自我介绍道，“我姓沈，叫我沈警官就好。”
　　“啊，我知道您……”女人对他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不麻烦，我还得指望你们早点破我男朋友的案子呢。”
　　“我们会尽全力。”沈翛衡没有多说，直入主题，“我知道你之前已经做过笔录，但根据目前的一些新线索，我们还有一些事想询问你，希望你配合。”
　　“好的。”女人连连点头。
　　沈翛衡和她安静对视了一两秒，女人额头上的薄汗在白炽灯的照射下反射着细细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