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重组》Locaforin

40、三十五.清禾

　　韩庸在饭桌上意外地和陆守愚找到了共同话题，前者立刻抛弃了时不时找机会揶揄他的沈翛衡，和陆守愚热火朝天地聊了起来，裴诚偶尔能插几句话，周止这种不善言辞的社恐小孩就比较惨，全程说不上一句话，只能看时机附和着点头，跟上好发条的木偶似的。不过即便存在感薄弱，他也没选择玩手机。
　　沈翛衡自知留在饭桌上也是当摆设，随便找了个借口出去打电话。
　　手机还有百分之二十的电量，悬浮窗显示之前有五个未接来电。居然全是易川之打来的。
　　他点下呼叫的时候手有点颤抖，心脏的节奏也骤然加速。
　　电话那头很快响起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喂？”易川之还没到起床的时间，声音里不自觉带了点起床气。
　　“不好意思，吵你休息。”电话那头，沈翛衡的声音伴随着嘶啦的电流声。
　　他听见沈翛衡在那头吸吸鼻子：“这边有点儿事，耽搁了，你电话没能接。”
　　“没事儿，”易川之左手下意识地打着圈圈，结果发现并没有电话线让自己绕，“你忙你的……我的话……我还是有好好报平安的。”
　　“看到了，”沈翛衡似乎心情不错，“要开视频吗？”
　　“开视频？”
　　“对啊，很久不见面了。”
　　……一副理所应当的口气，他一时也不知道怎么拒绝。
　　“那你得做好心理准备，”易川之有点心虚地提醒他，“我根本没收拾，待会儿吓死你。”
　　“我也是。”
　　“噗——”视频接通，两人同时看到对方醒目的黑眼圈，不约而同地发出了笑声。
　　“你那边怎么样？”沈翛衡开门见山。
　　易川之扯着被角，快速地组织语言，断断续续和沈翛衡复述。
　　胡玉澄的验伤结果已经出来，万幸的是大多都是皮外伤，然而女孩心底那道伤口不知何时才能够治愈。他没办法带着她走，在当地警方的帮助下，胡玉澄只能暂时和姑姑一同生活；至于那个禽兽父亲，已经被起诉，很大概率会被剥夺监护权。
　　“好，真好，”他看见沈翛衡发自内心的舒心的笑容，“你做得很好。”
　　“噢……”被人像夸小学生一般夸奖让易川之有些窘迫，他刻意摇晃镜头，不让沈翛衡注意他泛红的脸颊，“你现在在忙那个案子吗？”
　　“呃，不是，是另外一个，”沈翛衡眼珠转动几下，把话题转回他身上，“还有吗？”
　　“我想想……对了！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易川之一拍大腿，从些许困意中挣脱出来。
　　“什么事情？”听着他急迫的语气，沈翛衡音量拔高一截，眉毛也不自觉地挑起。
　　“是邢枢，”易川之快速捋一遍思路，语速加快，“那个被父亲伤害的小女孩儿，我带她回家拿衣服的时候，她对我说，我不是第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
　　“邢枢知道？”邢枢被害和恋童父亲这两个表面上毫不相干的人突然联系起来，听着古怪，压根想不到其中能有什么关联。
　　“是的，胡玉澄说，邢枢看到过，还详细地问了她一些细节。”易川之深吸一口气，神情逐渐沮丧，“但是他什么也没有做。”
　　“你怎么知道？”
　　“至少他没有去报警，”易川之的语调低落下来，“胡玉澄说，后来什么也没发生……直到我出现。”
　　沈翛衡略带错愕的表情在视频里定格了几秒，他张张嘴，好像要说什么。
　　“我挺伤心的，”易川之抢在他之前，直白地说了出来，“因为我……我觉得邢枢、邢枢应该是个很正直的人才对……我在想，他会不会有什么苦衷，可是、可是……”
　　“你去了解审讯过程了吗？”沈翛衡那头信号似乎不太好，视频卡顿有些严重，“那个变态父亲有没有提到关于邢枢的事情？比如说邢枢因为这件事质问他之类的。”
　　“没有……”易川之垂着头，盯着被子上的不明污渍，“他甚至对邢枢没有任何印象，直到他遇害。”
　　“……”
　　两人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视频里像是播放着静止的图片，隐隐约约能听见周围的杂音。
　　“我会向其他人讲明这件事……”沈翛衡把翘起的一撮头发压回去，最近他疏于打理自己，发梢长长了不少，“也许我们会从中找到突破口。”
　　“但愿如此。”易川之没有在看着屏幕，他正在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上敲敲打打，订下一个目的地的机票。
　　“这方面你一直很厉害。”
　　“什么？”没头没脑的夸奖让易川之的手顿了顿。
　　“我是觉得……你总能发现一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就像这次的事情一样，如果你没有注意到，也许那个女孩还要承受很多痛苦……”沈翛衡斟酌字句，“我就是想起那次我们去玩密室逃亡的事。”
　　易川之移动着鼠标的手猛地一抖，差点就关了购买页面。
　　他当然记得那次密室逃脱。
　　“那时候大家比赛，看谁能在不求助的情况下最先出来，别人都至少是四个人一组，我和你落单，就两个人。”沈翛衡的神情很放松，也许是缓慢陷入了回忆之中。
　　“对啊，那次真的……蛮幸运的。”易川之讪讪地答。
　　“我觉得不是幸运，”沈翛衡认真起来，“要不是你眼尖发现那个线索，我们不可能第一个出来。”
　　“是吗，哈哈……”易川之发出笑声，脸上却没有丝毫笑意。
　　沈翛衡在说什么？他是故意的吗？
　　“你还记得我们是为什么去玩密室逃脱吗？”
　　“这个……我不太清楚了……”易川之敷衍道。
　　“我也记不清了。”
　　其实他记得很清楚。那时候班里面的一对富二代情侣在一起一周年，就请了要好的人出去玩，易川之本来不在他们的邀请名单内，是沈翛衡擅自带他去的。沈翛衡告诉他有好吃的，他就屁颠屁颠地跟上去了。
　　密室逃脱结束之后他们去聚餐，在一家设计独特消费颇高的火锅店内，大家碰杯庆祝那对情侣在一起一周年，纷纷调侃着让他们久久不分离，甚至有人开玩笑说早生贵子……大家笑闹成一片。
　　“现在想想还真是怀念，”沈翛衡说，“我们已经毕业快十年了。”
　　“……你毕业的高中其实不是R高吧？”易川之瓮声瓮气地来了一句。
　　对面瞬间沉默了。
　　捕捉到沈翛衡一闪即逝的尴尬和愧疚，易川之后知后觉地感到自己说错了话。
　　“对不起。”沈翛衡隔着屏幕看着他，画质模糊，眼神看不真切。
　　“我……”易川之要说的话梗在后头。他又无意间撕裂了两人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和谐气氛。
　　——“来来来，大家安静一下，我有话要讲！”富二代男生是沈翛衡的铁哥们儿，他在大家正嗨的时候举杯扣桌面，示意大家安静下来，“今天要庆祝的不止是我和小吕甜心的一周年，还有一件大事。”
　　大家把好奇的目光投向他。
　　“那就是——”男生吊足观众的胃口，拉长声音道，“老沈要出国了！”
　　“我靠！这么突然！”“老沈坏啊，现在才说！”“苟富贵勿相忘啊！”……四周此起彼伏的祝福声把呆愣的易川之裹挟其中，像是密密实实的布捂住他的口鼻，让他喘不过气来。
　　什么意思？沈翛衡要走了？他怎么没和自己提过？
　　他看向沈翛衡，发现对方正含笑望着他，眼里竟然藏着一丝期待。
　　“我……”易川之咽了好几次口水，还是没能说出多余的字来。
　　“我还有事，你那边也很忙吧，”沈翛衡勉强对他笑一下，“就先这样吧，拜拜。”
　　易川之默不作声切断了视频。
　　他躺回床上，望着发黄的天花板，又用力地闭上眼睛。

　　沈翛衡开着车飞驰在路上，旁边坐着大块头裴诚，后座挤着陆守愚、周止和梁轶师三人。梁轶师才挂完点滴不久，身体虚弱，上车之后倒头就睡，车内放着轻音乐，一路无话。
　　到警局的时候已将近中午，沈翛衡推醒梁轶师：“到警局了，快起来。”
　　“妈的，头好痛……”梁轶师咬牙切齿，撑着座椅好不容易直起身子，下一刻就龇牙咧嘴地扶着自己的腰，“干，我这老骨头真是酸死了……”
　　一件厚重的外套从他身上滑下来。
　　“我靠！”他软绵绵地捞起外套，嗅了嗅，厌恶地皱眉，“这谁的啊！”
　　“韩老大的，”沈翛衡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面无表情，“说怕你路上冷，不用还给他了。”
　　“他妈的，狗拿耗子……”梁轶师骂骂咧咧地下车，手却没从外套上松开，“老子还得送去干洗……”
　　沈翛衡看着梁轶师病歪歪的背影，锁上车，身后就有人喊他：“老沈！”
　　许久未听到这个声音，他惊讶地转头：“萧清？”
　　“是我是我！”来人想扑上来给他一个热情的拥抱，被他及时躲开，“干什么啊，我还没嫌你满身馊味儿呢！快跟我过去，给你个惊喜。”
　　沈翛衡不明所以。
　　直到拉开车门，被一猫一狗扑上来抱个满怀的时候，沈翛衡才明白“惊喜”指的是什么。
　　“杰茜，铁柱。”他一手抱猫一手摸狗，杰茜和铁柱被萧清照顾得很好，皮毛油光水滑，杰茜似乎还胖了点儿。
　　杰茜被他挠下巴挠得舒服极了，眼睛眯成一条缝，铁柱则兴奋得摇着尾巴，一个劲儿往沈翛衡身上蹭。
　　“对了……”感受到萧清炽热的视线，沈翛衡回头看他，“你不止是要让我和我家主子团聚吧？”
　　“不愧是沈警官，”萧清夸张地做了个拱手的动作，“我是受人之托来的。”
　　“什么意思？”
　　“你爸让我问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和他吃顿饭。”
　　沈翛衡眉目间的喜悦潮水一样褪去，撸着猫狗的手也停了下来，杰茜睁大眼睛，不满地喵喵几声。
　　“我不去。”沈翛衡望着萧清，一字一句，“麻烦你转告沈懿，我和他一样，忙得很。”

　　傍晚时分，易川之压低帽檐，搭上了在起飞前就预约好的出租车。
　　开了将近三个小时，司机七拐八拐了无数条小路，才把他送到这个地方。
　　“幸好我熟路啊小兄弟，”司机帮他把行李搬下来，“不然得折腾多久！”
　　天色已经全黑，遥远的天际挂着几颗黯淡的星辰。街边的路灯出了问题，闪烁个不停，配着基本没人的街道，显得更加诡异。
　　在预定的宾馆放好行李，易川之拿着张皱巴巴的纸，独自一人走到空荡荡的外头。
　　这个具体的地址是他托人找的，费了点儿功夫，应该是没错的。
　　这个地方比他想的还要荒僻，几栋不高不矮的居民房静静矗立，已经是这一片比较明显的建筑了。附近连个小商店也没有，一眼望过去，有好几个倒闭许久的店面，门口贴的告示已经斑驳。
　　小区门口的保安大爷巍然不动地看着报纸，易川之猫下腰，轻而易举就溜了进去。
　　他眯着眼睛，在黑夜中吃力地辨别着单元楼的门牌，所幸这里不大，他很快找到了那栋楼。
　　B单元12号，在最顶层。
　　他沿着窄小昏暗的阶梯往上走，每一步都震起一小片浮尘，不小心擦碰到墙壁的时候，就有一大堆墙灰扑簌簌地往下掉。
　　是这里了。
　　他站在门前，借着声控灯的灯光，反复把地址对照了三遍。
　　这里住着安清禾的母亲，再往前一段时间，还有安清禾。
　　他刚想敲门，却发现门没锁，轻轻一推便吱呀地咧出一条缝。
　　易川之蹑手蹑脚地走进去。客厅很暗，只有一旁的房间透出一点光线。
　　“阿姨，我是安清禾的朋友，你在吗？”他对着黑暗喊了一声，无人应答。
　　易川之不得不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推开小房间的门。
　　——“阿姨！阿姨！你怎么样了？阿姨！——”
　　小台灯柔和的橘黄色灯光下，安清禾的母亲，那个苍老的妇人，瘫倒在椅子上，她身旁洒了一地的药粒，还有一个空着的安眠药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