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重组》Locaforin

32、二十八.新年

　　易川之坐在靠窗的位置，透过窗户看着外头提着大包小包的乘客。
　　起初他还担心会被认出来，但发现和自己乘同一航班的旅客多数都是中年大叔之后，便松了一口气。坐在他旁边的是位身材微微发福的西装革履的男士，戴着中规中矩的黑框眼镜，大腿上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易川之本想找人说说话，但看着男人正襟危坐的样子，想了想还是不冒这个险。
　　沈翛衡临走前那一抱让他现在还有点发蒙。
　　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从重逢那一刻开始变得很奇怪，像是在本就酸涩的饮料里再添了一把盐。
　　是暧昧吗？如果是的话，沈翛衡应该也得对他有点意思才行。
　　但那个时候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他的回答至今回想起来都如雷贯耳。
　　“我不喜欢男生，你不要闹！”
　　那现在又算什么呢？
　　光是想想就窝火。
　　他决定把沈翛衡划入“渣男”这一行列之后，心情意外的平静许多。
　　想这些只是徒增烦恼。
　　他如此想着，把口罩拉严实，戴上帽子靠着座位开始打盹儿。
　　随意塞在口袋里的机票露出一角,目的地正是Z市。

　　从机场到城中村，要跨越大半个城市。
　　坐上出租车的时候天还没亮，夜幕沉甸甸地压在头上，远远看去，Ｚ市市中心笼罩在五颜六色的霓虹灯之下。
　　司机虽然哈欠连天，但行车速度却丝毫不见有影响，他死死踩着油门在空无一人的大马路上飞驰，时速不断逼近超速边缘。
　　易川之出神地望着窗外——其实没什么好看的，凄惨的路灯灯光找着光秃秃的路旁，景色千篇一律，看久了还犯困。
　　“小伙子，”司机心情似乎还挺不错，或许是因为接到了他这种愿意花钱的顾客，“去这么老远的地方干啥呀？看你也不是住在那地儿的人啊！”
　　“去看个朋友。”易川之轻描淡写道，“师傅这么晚还出来拉客啊？”
　　“嗨！”司机一拍方向盘，语气放软了些，“这不是……快新年了嘛，多攒点钱，老婆孩子一起好过年。”
　　易川之一愣。打开手机一看，发现已经是十二月三十一日。
　　自从出事以来，他的生活节奏就被打乱了，成日浑浑噩噩，偶尔来了精神也是窝在房间里琢磨着新歌，没太在意时光的流逝，没想到这一忽略起来，就直接到了跨年的时间点上。
　　“这样啊……”他若有所思，只好干巴巴地接道，“那我就提前祝师傅新年快乐了哈。”
　　到达目的地，他爽快地给了司机几张大红票子，还没要人家找钱，没等司机反映过来，他就撒开腿跑走了。
　　原来邢枢就住在这里么？
　　他站在昏黄的路灯下，看着眼前气氛压抑的城中村。私拉的电线在
　　头上复杂地纠结在一起，黑压压的一片，好像随时都要坠下来；楼和
　　楼之间的距离近到能面对面握手，小到极致的楼距把道路切割成无数
　　条狭窄蜿蜒的小道，一个人走都有些勉强；村口的小卖部并不打烊，
　　几个不惧严寒的醉汉赤裸着上身，手里攥着酒瓶，腆着肚子正不知所
　　云地嚷嚷着。
　　邢枢离开前他一直恳求，希望他和自己一起留下来再坚持一段时间。
　　但这个往常脾气极其温和的大哥哥罕见地对他展示了执拗的一面，拖
　　着自己的行李箱头也不回地离开，只留给自己一张写着地址的皱巴巴的字条。
　　本来还想抽空去看看。没想到机会来得太快，他乘着势头一路火遍大江南北，名声甚至冲出了亚洲，在欧美那边都盘踞着一定的人气。“我有空去看你”这句口头承诺，最终也成了他开过的“空头支票”的其中一张。
　　天还没亮，现在找邢枢的住处铁定找不到。
　　城中村里的小宾馆环境和服务都半斤八两，易川之也没多挑剔，随便找了一间住下。
　　再起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他饿得前胸贴后背，不甚舒适的床也搁得他腰疼。
　　慢腾腾地爬起来之后，他顶着乱蓬蓬的头发在镜子前刷牙，也不知道当初参加真人秀的时候粉丝是怎么把“小川起床的样子也太迷糊太可爱了吧”这种话夸出口的。
　　邢枢的住处并不难找，住在这附近的人没有一个不听闻了那场至今未破的凶杀案。问了不到五个人，甚至连弯路也没绕，他就顺利地找到了那栋老旧的建筑。
　　这栋五层高的小建筑看起来年头不小，外头的砖已经褪了色，一些地方还爬上了青苔。楼梯间逼仄昏暗，声控灯一路上去都是坏的。他每走一步眼前都有细小的微尘在飘，走了几步他就不得不戴上口罩。几个匆匆下楼的阿姨和微微侧身的他擦肩而过，大概是觉得他面生，每个阿姨都多看了他几眼。好在没有人认出他来。
　　他正苦恼要怎么找邢枢住的那间屋子，脚才踏上四楼，眼前飘落的几条警戒线就给他指明了答案。
　　看来一时半会儿还进不去。易川之果断下楼，决定先问问附近的人。
　　Z市的方言和他老家那边差不多，他很快就和楼底下便利店的老板攀谈起来。
　　“邢枢？”老板疑惑道，“不是邢区吗？”
　　“我记错了，”易川之没有纠正他，“老板平时经常见他？”
　　“那当然！”缺了颗门牙、头上罩着雷锋帽的大叔用力吸了口烟，“这小伙子我挺喜欢！样子不错人也有礼貌，还经常来我这里买点儿泡面啥的。”
　　“噢……”易川之刚想继续问什么，老板就突然朝着一旁吆喝了一声，“雯雯别站那儿！小心让车给撞了！过来——快过叔叔这儿来！”
　　易川之回头，正好瞧见一个扎着两条麻花辫的小女孩朝这边小跑过来。
　　“她是……”易川之看着小女孩红扑扑的脸蛋觉得挺可爱，就去旁边的店铺买了汤圆递给她。小女孩连连摆手说不要，但在他的坚持和老板的劝说下，还是小小声地说了声“谢谢”，接了过去。
　　“她和她爸爸住在邢区隔壁，”老板解释道，“这姑娘可怜，五岁的时候她妈妈没良心，离家出走就没回来看过，她爸爸拉扯她到现在，唉，可怜啊！”
　　“王叔！”话音刚落，一个中年男人从对面急匆匆地跑过来，“我才去买个菜呢！这丫头又跑这儿来了！真是麻烦你啊！”
　　“没事没事，”老板摆摆手，见男人的目光看向小女孩手中的汤圆，示意了一下易川之，“是这个小伙子买的。”
　　中年男人看着易川之，露出温和有礼的笑容：“谢谢你。”
　　易川之尴尬地点点头，目送着一对父女离开。
　　只不过……这么冷的天气，大人都得裹厚厚的羽绒衣，这小姑娘还穿着裙子配丝袜，不觉得冷么？
　　回想着见到父亲时小女孩毫无惊喜，甚至还往他身边靠了靠的举动，易川之不由得多留了个心眼。
　　在四周走了一圈，和很多人聊过，易川之大概知道了邢枢近些年的情况，其实这次出来的目的，就是想把自己曾经那些队友最后居住过的地方走一遍。
　　他没想着能发现什么，只是觉得这样做了以后，自己会心安一些。

　　晚上他正在宾馆里吸溜着从楼下打包上来的酸辣粉，打开电视，窄窄的小正方形框里就开始播放跨年晚会。几个熟悉的主持人站在舞台上，底下是观众潮水般的欢呼声。
　　要不是出了那件事，自己今年本来也应该站在舞台上。
　　易川之正盯着电视屏幕出神，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是沈翛衡发来的□□电话邀请。
　　易川之摁下接听键。闲着也是闲着，和沈翛衡聊聊或许也不错。
　　“你在看晚会？”沈翛衡沙哑的声音从另一头传过来，听着很疲惫。
　　“没在看，电视自己放的。”易川之抱着被子，无聊地拨弄着窗边蔫蔫的植物。
　　“你现在在哪儿？”那头传来翻动东西的声音，沈翛衡应该还在忙。
　　“在宾馆。”易川之老老实实地回答。
　　出乎意料的，沈翛衡并没有像之前那样追问他去哪儿，只是叮嘱道：“睡前记得检查一下门窗有没有关好。”
　　“我知道，”易川之把电视声音调小，“你有什么事吗？”
　　“没有，”沈翛衡回答得很干脆，“只是之前说要让你和我报平安，你不愿意，我只能自己打电话给你。”
　　“不是……”易川之哭笑不得，“听这话感觉你还有点生气，我只是忘了。”
　　“哦，那就好。”沈翛衡顿了一会儿，还没继续说，易川之就把他的话头抢了：“你说完没有，说完的话我……”
　　窗外忽然传来人们兴奋的呼喊，与此同时，一朵朵烟花窜上夜空，在天幕下炸开。电视里的主持人们走到观众之中，欢呼着“新年快乐”。
　　易川之这才后知后觉地瞟了一眼时间。
　　0:00。已经是新的一年了。
　　“我最后和你说一句话，”沈翛衡的声音好不容易从四周的嘈杂中挤进来，“新年快乐。你那头好像挺热闹，我先挂断了。”
　　“等等！”易川之不知哪儿来的冲动，他一把抓过手机，对着电话那头喊，“我也有话要说！”
　　“嗯？”沈翛衡有点惊讶的意思，“说吧，我听着。”
　　许多个句子从易川之心底升起来，抵达喉头的时候又被他咽了下去，他只觉得有点不知所措，酝酿了好久好久，才模糊地说道：“那个……新年快乐！”
　　“好的，”沈翛衡轻轻的笑声被送到他耳边，“晚安。”
　　□□电话挂断了。
　　手机屏幕渐渐黑下去。易川之睁着眼睛，抱着被子呆愣在床上，四周的喧闹声和烟花绽放的声音逐渐剥离。
　　在狂欢之间的短暂平静中，他倒在床上，裹着被子，情不自禁地滚了两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