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重组》Locaforin

29、二十五.母亲

　　半小时后。沈翛衡在同事的办公室里见到了这对夫妇。
　　见到真人之前，他随手上网搜索，很轻易地从首页找到了傅来荣和曾丽梅的照片。一个是成功的企业家，一个是本地小有名气的书法爱好者，同样从容的神态和出众的气质，着实是珠联璧合——至少资料上是这么介绍的。
　　沈翛衡推开门，被厚实木门压住的哭泣终于冲了出来。
　　面前的一男一女便是傅来荣和曾丽梅。即使穿着华丽，打扮得体，斑驳的鬓角也还是显示出他们的憔悴，和照片上看到的相去甚远。
　　“傅先生，曾女士，”沈翛衡坐在他们身前的空椅子上，礼貌地伸出手，“我是这起案件的负责人之一，姓沈，叫我小沈就可以了。”
　　女人依旧埋头啜泣，片刻的沉默之后，一旁的男人缓缓抬起头，浑浊的布满血丝的眼睛对上沈翛衡的视线。
　　“傅先生，”沈翛衡主动握住傅来荣冰冷的手，轻轻晃了晃，“节哀。”
　　傅来荣张张嘴，也许是想说些场面话，但眼泪却抢先一步流了下来。
　　大概是察觉到这样不太礼貌，女人努力地抑制住了悲痛的情绪，红肿的双眼勉强看着沈翛衡，颤抖地也和他握了握手。和方才男人的手不一样，曾丽梅的手厚实温暖，手心有微微的出汗。
　　“傅先生，曾女士，”沈翛衡抽来两张纸巾递过去，“二位的悲痛我能理解，但现在我希望两位能配合我回答一些问题，线索越多，我们抓到凶手的时间就越短。”
　　傅来荣和曾丽梅闻言，对视一眼，相互搀扶着站了起来。

　　“可以告诉我在傅茜遇害那天你们做了什么吗？”沈翛衡开了录音笔，旁边严阵以待的陆守愚和周止活像两个门神。
　　“那天……”曾丽梅拿着那张皱巴巴的餐巾纸抹着眼泪，精致的妆容花成一片，仔细看还有点吓人，“我和孩子他爸早上送傅茜去学校后，就赶去公司处理出差的事务，毕竟下午就要出发了……”
　　由于长时间的哭号，她的嗓音变得沙哑低沉，像是喉咙里有把锯子。陆守愚马上识相地去接了温水给她。
　　“谢谢你，警官。”曾丽梅颤抖着用双手捧过塑料杯。
　　“可以接着说了么？”沈翛衡看着曾丽梅优雅地浅呷几口，这才发现她的右手指甲分外艳丽，五个指甲盖分别做了不同样式的美甲。
　　“我们在公司一直忙到三点多钟，然后才急急忙忙地赶去接茜茜……”一提到女儿，曾丽梅的眼圈立刻红了，声线又不受控制地颤抖，剧烈地咳嗽了一会儿，“然后，接到了茜茜……我、我们——”她最后一个字词模糊在尖锐上涌的哭腔之中，曾丽梅半张着嘴，“哇”的一声又哭了出来。
　　陆守愚上前安抚她，不间断地轻抚她的后背，好像在哄一个小女孩。曾丽梅不停地抹着泪水，右手已经把塑料杯捏得不成样子。
　　傅来荣不忍心地瞥一眼妻子，强忍着喉头间滚动的悲伤，哑着嗓子道：“我们和平常一样，在正常时间接到茜茜，之后就回家去了……”他重重地吸了吸鼻子，紧接着哽咽了几下。
　　“正常时间……是四点半吗？”沈翛衡问。
　　“是的。”傅来荣弓着脊背，丝毫没有从前意气风发的样子，“茜茜很听话……到了时间点就会自己出来。”
　　“好的。”沈翛衡点点头，“下面一个问题，也许这么问会比较冒犯……傅先生，请问你和曾女士在平常有什么仇人吗？”
　　“仇人？”听到这番话，曾丽梅居然止住了哭泣，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来，“沈警官，你这么问，是在怀疑什么？”
　　沈翛衡没有回避她通红的眼底射出的两道不满的光：“没有任何怀疑的意思，只是照常询问，如果有仇人，那将是一个很好的调查点。”
　　“小梅，不要太激动。”傅来荣苦笑着安慰妻子，转头看向沈翛衡，语气和缓许多，“近些年我的生意很顺利，和各方有很多合作，但是所有谈判都十分融洽，甚至连争执也没有，即使利益上起了冲突，我和我的合作伙伴也会慢慢协商，或者干脆是我这方做出让步。”
　　听起来很慷慨。沈翛衡不动声色：“这么说，您很自信自己没有仇家？”
　　“我想是没有的。”傅来荣坐直身体，歪着头像是在思考，回答谨慎了些，“即便是有，一时间我也想不出有什么人。”
　　“是啊，”曾丽梅接过话头，“孩子他爸在我们当地的企业家中口碑算是最好的了，嫉妒他的人也许不少，但是……”
　　“但是也不至于痛下杀手？”周止小小声地说出下半句。
　　“这点接下来我们会做详细调查。”沈翛衡没有过多纠结这个问题，“二位对保姆万宝珠怎么看？”
　　“这……”傅来荣看向妻子，“这点还是让小梅来说吧，保姆不是我请的，平日里工作忙，我也很少和她说话。”
　　“宝珠是我的一个同学介绍的，”曾丽梅说，“这个同学说她生完孩子那段时间请过宝珠，照顾得很不错，而且宝珠这人本分老实，每天都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让人很是放心。我心想既然同学都这么说，那肯定不会差，就干脆请了宝珠来照顾茜茜。
　　“平时宝珠有什么事情都会和我们说，茜茜也很黏她，我们就像一家人。”
　　“不过啊……”沈翛衡刚想插话，曾丽梅就咳嗽几声，补上一句，“宝珠平时似乎很喜欢打麻将，有时候还赌，以前还因为麻将欠了一些钱，但是很快还清了。我劝过她，但她不听，还不大高兴的样子，我想这是人家的事情，从此就再没多嘴。”
　　“这样么？”沈翛衡在纸上草草写下几个字，然后从抽屉里随手拿出一张照片递过去，“请问二位，见过这个吗？”
　　照片自然是来自傅茜的手机相册里。沈翛衡没有立刻说出它的来源，想看看对面的夫妻二人会是什么反应。
　　“这是……”傅来荣和曾丽梅对视一眼，彼此都很疑惑，“这有什么特殊涵义么？”
　　“噢……”沈翛衡即将说出的话在嘴里拐了个弯，出来时就变了意思，“只是一种市面上流行的糖果，想问问傅茜这个小姑娘喜不喜欢吃。”
　　曾丽梅盯着他看了几秒，找不出什么破绽，她缓缓垂下眼皮，用那只做过美甲的手轻轻摩挲着照片，似乎是信了：“我们从不给茜茜吃太多的糖，怕她长蛀牙，偶尔吃甜食，也只是一些饼干之类的。”
　　“嗯。”沈翛衡又抽出一张照片递过去，“这里还有一张，拍摄于案发现场。”
　　照片上是傅茜练的书法，雪白的宣纸上仅有几个歪歪扭扭的字。
　　曾丽梅只看一眼，就不敢直视地扭过头，似乎多看一眼都会要她的命：“这……我以前经常教茜茜写书法，没想到，那天她还在、还在……”她再次情绪失控，趴在桌上嚎啕大哭。
　　沈翛衡没什么表情变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两只手藏在桌下，窸窸窣窣的不知道在干什么。
　　曾丽梅仍旧在哭。一旁的周止却突然掏出手机，神色凝重地注视了一会儿，迟疑地抬头看着沈翛衡：“翛哥，呃，那个……技术部让我过去一趟。”
　　“去吧。”沈翛衡大手一挥，头也没抬。
　　周止前脚刚踏出去，后脚就跑进来一个小女孩。
　　“哎哎哎！”陆守愚张开双臂挡住她，好像在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小姑娘不要乱跑喔，哥哥姐姐在忙呢，去别的地方玩好不好？”
　　“没事。”傅来荣扶着桌子站起来，走到小女孩面前蹲下。
　　小女孩大约三四岁，穿着米白色连衣裙，红扑扑的脸蛋像个熟透的水蜜桃，清澈的大眼睛搭配稍卷的长睫毛，红润的小嘴抿着，一副紧张的样子。
　　“真可爱……”傅来荣咬着唇，也许是想到了自己的女儿，他眼角泛红。他摸摸小女孩的两条辫子，又抚平她肩头衣料的褶皱，然后情不自禁地捏捏小女孩水嫩嫩的脸蛋。小女孩一撇嘴，“哼”了一声，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蹭蹭地跑来沈翛衡脚边，无辜地望着他。
　　沈翛衡对于孩子没什么特别喜爱之情，但也不算讨厌，小女孩可爱坏了，他忍不住把女孩抱起来举高高，小女孩“咯咯”地笑着，还伸出双臂想要抱他。
　　“哎！小乖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一个相熟的同事及时走进来，一边道歉一边抱过女儿，“不好意思啊沈队，这小孩儿太皮了，总是乱跑。”
　　“没事没事。”沈翛衡并不介意。
　　“抱歉……”在一旁旁观的曾丽梅在同事出去后缓缓站起，一撩柔顺的长发，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请问洗手间在哪儿？”
　　“出门右转，尽头就是。”陆守愚说道。

　　过了快二十分钟，曾丽梅才回到办公室。
　　她大概是洗了把脸，脸上的妆卸得七七八八，面色却比之前红润了一些。
　　沈翛衡刚想继续询问，陆守愚就煞风景地敲敲他的桌子：“领导，那个，我憋不住了……”
　　“快去快回。”沈翛衡就差把“事儿逼”三个字写脸上了。陆守愚得到允许，立刻头也不回地冲向厕所。
　　厕所只有三个隔间，一个是给腿脚不方便的人用的，另外两个其中之一还坏了，现在也没人来修。
　　“这女人怎么去这么久……憋死我了……”陆守愚嘟囔着。
　　她是闲不住的，即使是在上厕所，也要争分夺秒地玩两下手机。
　　没想到这一玩就倒了大霉。陆守愚站起来时手一滑，手机直接往下掉，吓得她当机立断地伸手去接，结果没想到过于紧张，捧到的同时她不受控制地用力，反而把手机抛了起来——于是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自己才换过手机壳的手机稳稳当当地落进垃圾桶里。
　　“我靠！”陆守愚大骂一声，才站起来，又不慎把垃圾桶给踹翻了。
　　她看着满地狼藉，眼睛都瞪圆了。假如不清理一下，保洁阿姨大概会怒发冲冠……
　　于是她只好强忍着恶心，抽出一张纸开始把掉出来的垃圾捡回去。刚才动作过分粗暴，好像还有的垃圾滚到隔壁间去了。
　　陆守愚屏着呼吸，弯下腰，选了个稍微干净的地方让膝盖点地，使出吃奶的劲儿把手从底下伸过去，好不容易才捞到那两个柱状物。
　　她张开手，看清自己捡回来的东西之后，脸上恶心的表情一下子变成了诧异。
　　手心里安静地躺着一只用完的口红，以及一只催泪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