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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十四.暗流 ...

  •   “翛哥,人都到了。”
      沈翛衡不久前才忙完案子的事情,好不容易忙里偷闲地想吃碗陆守愚给他带的饺子,侦查员的通知就好巧不巧地送来了。
      “我马上过去。”他连椅子都没沾到,这会儿又站起来了。黄色的塑料勺子被他随手丢进凉透的汤水里,零星沉在底下的饺子已经粘成一坨。
      侦查员在门口等着他,两人肩并肩走向接待室。
      “除了路之川,其他三名男死者的亲属都到了,”侦查员边走边和他低声道,“我们查了路之川的手机通话记录,发现他最近一次主动给别人打电话已经是两个月前,剩下的几乎都是骚扰和诈骗的电话……这人人缘真的极差,我们发现他通讯录上的人几乎都把他拉黑了。之后我们费了点儿力气找到他一个朋友,那人说他和路之川半年前就老死不往来了。哦,对了,那个叫邢枢的死者——父母没来,来的是他女朋友。他父母都在国外,甚至不知道他死了。”
      沈翛衡琢磨着这一番信息量颇大的话,从其中理出好些疑点来。他们已经走到接待室门口,透过稍微拉开的一丝门缝,可以窥见里头的几个人。
      在里头候着的陆守愚一歪头,和沈翛衡的视线撞了个正着。她对着沈翛衡,伸手示意了一下坐在沙发上的三人里唯一的年轻女性,又对他眨眨眼。
      这是他们常用的交流手势。沈翛衡即刻会意,没思考多久就点了点头。

      “姓名?”沈翛衡还没正眼瞧对面的女生,他刷刷地把记录本翻到空白页,右手转笔的动作始终没停。
      “姚婧。”女生的声音软软怯怯的,浑身上下都写着“局促不安”四个字,“女字边的那个……”
      “根据资料,”沈翛衡草草在本子上划拉几笔,“你是邢枢的女朋友,对么?”
      “是的。”姚婧的语气有些发颤,她拨了拨齐肩的深栗色短发,等待着下一个问题。
      沈翛衡没急着切入正题:“你们交往几年了?感情很好吗?”
      姚婧被他看似不着边际的问话惊了一下,她又习惯性地摸一摸头发,低垂着头再抬起来,眼圈泛红,神情里那一丝羞怯的甜蜜顷刻被悲伤替代:“三年了……从我上大学开始……”
      男友突然的离世对她而言显然是巨大的打击。沈翛衡沉住气,边安慰边引导她往下说:“他一定对你很好吧。”
      姚婧用力吸吸鼻子,捣蒜似地点头:“邢哥是个很温柔的人……我们从来没吵过架,我耍脾气他也总是哄我……”
      她说话的同时,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滑,开始只是区区几滴,到后来就控制不住地越涌越多,仿佛洪水泄闸。姚婧捂着脸狼狈地低下头,胡乱地用袖子擦着眼角。
      沈翛衡没说话,及时地送上几张纸巾让她拭泪。像是预见这场问话将持续很长时间,他非常耐心,直到对方的情绪平缓下来。
      “喝水吗?”啜泣声渐止,沈翛衡捏起一旁的杯子朝她晃晃。
      “不了,谢谢……”姚婧抓过几张纸,不顾形象地擤了几下鼻涕,说话变得瓮声瓮气,“对不起……警官,对不起……这件事对我的打击太大了,我不知道能和谁说……一直在心里憋了很久。”
      沈翛衡摆摆手,意思是没事:“让你想起伤心事实在是抱歉。不过……你介意说说你和邢枢是怎么认识的吗?”
      “三年前,是在三年前,”姚婧脱口而出,像是把那时候的场景回顾了上千上万遍,“六月份我高考结束,我平时成绩就不拔尖,高考时自己发挥也不尽如人意……考完后我很难过,就和父母撒谎说和同学出去开party,实际上是一个人去了市中心。
      “晚上的天桥有很多人在卖唱,平时我从不关注他们……但是那时候,也许是没事情做吧,我竟然开始观察这些人。也就是在这时候,我看到了邢哥——不怕被笑话,那一刻我想我就是一见钟情了——我走到他面前,把我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了他,然后站在旁边听他唱歌,直到结束。”
      沈翛衡干巴巴笑了两声,没插嘴。
      “之后的事情就是水到渠成……”姚婧徘徊在回忆的边缘,唇角轻轻上扬,“我们交换联系方式,一个月后就确定了恋爱关系。”
      “嗯。”沈翛衡笔走龙蛇,笔尖掠过纸页发出蝉食桑叶般的沙沙声。客套话已经结束,是时候进入正题了。
      “你知道邢枢和他父母的关系吗?”他避重就轻,先挑了个没那么重点的。
      “这个……我真的不清楚,”姚婧果断摇头,“他从没主动提起他父母,我偶尔好奇问起来的时候,他的回答永远是‘我很早就断绝和父母的关系自己出来谋生了’,我再追问的话他就会不高兴,于是就没问。”
      “噢,”沈翛衡若有所思地沉吟片刻,继续问道,“邢枢在生活中有什么仇人吗,或者只是关系不太好的。”
      “没有没有,”姚婧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沈翛衡甚至担忧她会不会头晕,“邢哥脾气真的特别特别好,对谁都是彬彬有礼的,我住在他家的时候,经常有不同的乐队的人来找他,他们谈话都很愉快,遇到矛盾点先妥协的总是邢哥,他对人是很包容的,因此大家对他的评价都很高,再加上长得帅,基本就算是完美无缺了。不过他不喜欢社交,所以朋友圈子很小……要是说仇人,我可真想不出来。”
      没有仇人?
      沈翛衡登时陷入了困惑之中,依照姚婧的描述,邢枢简直是好好先生的最佳人选,甩了路之川那种货色一大截……那么,凶手杀他的理由是什么,又为什么要挖走他的一只眼睛?
      邢枢曾经看见过什么?
      思绪过于纷乱,沈翛衡只得稍后再理:“根据当地警方传来的资料,是你去报的失踪案,对吗?”
      “是的,”姚婧回答,“报案的前一天晚上我给邢哥发消息,约他出去玩。平时他是秒回的……可我等到第二天中午他都没回复。我急了,拿上他给我的钥匙就去他家找他。因为收入不稳定,邢哥住的地方类似于城乡结合部,那地方很乱,我没去过几次,问了很多人才找到他家……但进去后,发现他不在家。我给所有认识邢哥的人打电话,得到的消息都是邢哥不在他们那里……我很害怕,就去派出所报警……可证据不足,失踪时间也不到二十四小时,就没有立案。”
      “你进屋的时候,”沈翛衡浏览了一遍她在当地警局做的笔录,内容基本上一致,“没什么特别奇怪的感觉吗?”
      “嗯?”姚婧迷茫地眨眨哭红的双眼,一下子没明白沈翛衡指的是什么。
      “你觉得邢枢的家和平时有什么不一样吗?”沈翛衡只能换了个问法。
      “没……就是乱了点,我当时就告诉自己:是邢哥太忙了,没来得及整理。”
      “大门有被破坏的迹象吗?”沈翛衡追问。
      “没有。”姚婧说完的瞬间,或许是记忆出现偏差,她皱着眉,先摇着头说了几次“好像不对”,之后却又肯定道,“没有,我开门进去的,很顺利。”
      沈翛衡不置可否,翻看着传来的资料。
      当地警方效率还不错,已经上上下下把邢枢的房子搜查个遍。侦查人员在浴室门口找到了摆放整齐的邢枢的拖鞋,经过推测,他们一致认为邢枢是在家里遇害的。
      只是有一点十分蹊跷:屋子里没有检测出血液痕迹。
      邢枢体格偏清瘦,但总归也是个大男人,想把他轻易放倒并不容易。如果邢枢完全不认识凶手,那么凶手又如何在不伤害他的情况下带走他,难得是把他迷晕了?然而传回的资料里却给出了明确结论:在邢枢用过的所有杯具里,都未检测出类似安眠药的成分。
      “邢枢失踪的那段时间里,你在哪里?”沈翛衡把资料推到一边,注视着姚婧的眼睛。
      姚婧也大大方方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闪躲:“我和舍友在宿舍里看剧聊天,一整晚都没出去。”这句话也和先前询问的回答分毫不差。
      沈翛衡移开目光,漫不经心地撇开话题:“你关注了邢枢的微博吗?”
      “当然,”姚婧摸出手机,展示给他看,“这是我的微博号,我们很早就互关了。”
      沈翛衡接过,仔仔细细地翻看一遍。姚婧给邢枢的每条微博都点了赞,部分动态下还附带着的还有秀恩爱意味的评论。
      “你注意过这张照片吗?”沈翛衡把那张被张子冀怀疑过的照片放大给她看,“邢枢发这张照片有什么特殊意思么?”
      “这张啊……”姚婧抬眼盯了会儿天花板,喉咙滚动几下,最后只挤出三个字,“不清楚,点完赞我就没管他了,以为只是普通的风景照。”
      “好的。”沈翛衡一字不落地记录下来。
      ……

      通往郊区的高速公路上难得掠过一辆小汽车,监控摄像头缓缓扭转身体,忠实地录下这短暂的一刻。
      易川之把车停在墓园门口,从副驾驶拿出一个发锈的保温桶。
      墓园坐落在郊区,只有没什么钱的人才在来这买墓地,这里离市中心有至少四小时的车程,甚至连管理员都不常来。
      已经接近十二点。墓园旁年久失修的路灯灯光像坏掉的闪光灯,有气无力地闪烁着。凛冽的冬风卷着稀疏的落叶在雪地上打了几个跟头,两旁的行道树统统被剃了光头,枯萎的枝干倔强地刺向漆黑的天际。
      易川之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在厚实的雪地上。墓园大门紧缩,四周破败的铁栏杆看起来不堪一击。
      他把保温桶从宽大的缝隙间递进去,随即就用手晃了几下年久失修的栅栏,估摸着它一时半会儿还砸不下来后,就放心地一跃而过。
      易川之心里没什么害怕——这种事他干过很多次。
      轻车熟路地找到那个蜷缩在角落的墓碑,他用冻红的手匆匆抹掉一旁的落雪,露出一块可以坐下的空地。
      他没去看墓碑上那个强颜欢笑的女人,只是径自拆开保温桶,拿出里面凉透的饭菜。忽略了身后的凄冷和阴森,他就着这天寒地冻的寂静,默默地吃起来。
      这种行为实在是过分诡异:一个人深夜偷偷潜入墓园,还在墓地旁吃饭。要是有人瞧见,估计得就地吓死。
      易川之没说话,也没人和他说话。保温桶里的菜是助理中午给他送来的糖醋排骨和炒青瓜,现在黏在了一起,入口时冷得像雪,正常人简直难以下咽。
      但他仍然在吃。保温盖端放在一边,里头渐渐堆起一块块吃干净的骨头,还有融化的雪花。
      等到吃干净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
      易川之没忘记把所有的骨头捡拾好带走。在过于冰冷窄小的地上待了太久,站起来时他双腿麻得几乎失去知觉,差点一个踉跄跌到地上。
      “我下次再来看你。”他抱着保温桶,背对着那个强装笑脸的女人,低声道。
      凄厉的北风把他的声音打散,天地仍是一片死寂。
      开车开到市中心时,手机冷不丁地响了两下。刚才郊区没信号,什么消息都收不到。
      易川之正在等红灯,便拿起手机来看。
      第一条是助理发来的:【警局的沈警官问我要了你的电话号码和住址,说明天要亲自问你关于案子的事情,你做好准备,不要乱跑,配合调查,注意安全】。
      很公式化的口吻。他草草回复:【我知道了】。对方很快又给他发来一句【好的】,还附带一个小笑脸。易川之没点进去,直接设成“已读”。
      第二条则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我是沈翛衡。你助理给了我你的号码,明天找你询问一些案子的事情,麻烦你了。】
      易川之盯着第二条信息,数种情绪在眼中流转,又转瞬即逝。
      他盯着那串号码看了很久,几种想法在脑袋里厮杀,像是要逼他做一个惊天动地的决定。
      绿灯亮起,另一条车道的小汽车率先冲了出去。
      易川之听着后方传来催促的喇叭声,他看着屏幕慢慢熄灭,又把它再次摁亮。
      他长按那个号码,面无表情地把它拖进黑名单,然后拉起手刹,猛踩油门,一路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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