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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九.许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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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嬛双手不安地绞在一起,嘴唇抿得紧紧的,两只脚搭在一起,悬在半空紧绷着,她死死地盯着那扇正对着自己的门,好像门后会跳出一个怪物来。
她算是最晚一批被疏散出去的观众。由于位置在前排,意外发生的时候她想跑都没路走,四面都是乱哄哄的人群,她只能高举着手里的相机,跟着人流的方向走,还要小心自己过长的裙摆,以免被缺心眼的人踩到绊倒。出场馆的那一刻,近在咫尺的警察大喊了什么她全然不在意,只想放声大哭——实际上她也哭了。她只身一人千里迢迢从G市赶到E市看易川之的演唱会,没想到就出了这么大个意外,票的钱肉疼不说,偶像的境地是更让她揪心的事情,她跑到远远的马路边,不知所措,一个劲儿地掉眼泪,眼泪啪嗒啪嗒掉在相机上,模糊了好不容易抓拍到的身影。没人来安慰她,甚至没人看她一眼:这年头哭泣的理由多了去了,谁知道是因为失恋哭泣还是别的什么?眼泪太不值钱了。她还未订下返程的机票,茫茫然不知道此刻该如何是好,在E市她举目无亲,即便有也不一定能收留她。回去吗?可想起自己演出前发的那条满是喜悦和期待的朋友圈,又隐隐地觉得愤怒和不甘心。
冷风吹久了脑子才稍微冷静一些。她第一时间开始担心起易川之的情况来,想着自己是前排观众,也录了像,指不定会有点儿帮助。许嬛到底是懂事理的人,犹豫不过三分钟,就返身跑回去找警察。
带她到这里的人说等会儿专门有人来给她做笔录,她只好一直等着。期间许嬛心绪乱得很,手机微博登陆不上去,最后看到的消息是“易川之演唱会成命案现场”这一热门话题。□□加入的粉群炸开了锅,消息一直蹭蹭往上冒,刷新速度快得难以看清任何一条。聊天内容从一开始的震惊到之后的胡乱猜测,最后甚至起了内讧,几拨人马撕得昏天黑地,颇有不把对方祖坟挠出来誓不罢休的气势。许嬛忍不住发了几句,立即被对方喷了个狗血淋头,言辞之过激简直不堪入目。她强忍着怒意和委屈,毅然决然地退出群聊。几个知心的群友来安慰她,她也选择视而不见,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手机关机了。
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许嬛下意识地坐直了,好像做错事被班主任谈话的小学生。
一个头发略显凌乱的脑袋探了进来,身边看着她的小警察马上出声喊了句:“陆姐,你终于来了啊?”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来晚了……是在这儿吧?”门外的女人大大方方地走了过来,拍拍小警察的头,“辛苦了,去外边儿支援支援呗?”
“是!”小警察中气十足地回答,一溜烟儿地小跑出去了。
“年轻人干劲儿真足啊……”女人嘟囔着,分不清是在对她说还是在自言自语。
许嬛的目光随着她落座。女人抬起头来,对她亮出一口白牙:“美女你好,我是来给你做笔录的。呃……我叫陆守愚,陆地的那个‘陆’,称呼随意吧,你是……”
“啊……陆警官你好,我叫许嬛。允许的‘许’,嫏嬛的‘嬛’。”
她看着对面陆守愚一头雾水的表情,知道对方还是没明白到底是哪个字,刚想出声解释,陆守愚就大大咧咧地避开了:“那我们开始吧,可以么?”
“嗯,好的。”许嬛并着膝盖,战战兢兢地看着陆守愚。
“嗯……那首先……”陆守愚拈来旁边一只笔,翻开记录本,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她看了几秒,“冷吗?”
“诶,诶?”这下轮到许嬛一头雾水了,不是说做笔录吗?问这些不沾边的做什么?
“看你太紧张了,”陆守愚眉头一展,脸上的表情缓和起来,看着如沐春风,“要拿件厚外套给你吗?看着你我也冻得慌。”
“不会不会不会!”许嬛脸倏地一红,像个成熟的小番茄,一下子三连拒绝,“我……我冬天都这么穿的,不麻烦陆警官费心了。”
陆守愚没急着接话,只是保持着同一个姿势饶有兴趣地打量她,眼神比X射线穿透力还强。许嬛僵着一张脸,脸上的妆已经开始糊了,哆哆嗦嗦的样子有点可怜。
“我说……你真的别怕,”陆守愚“噗嗤”一声笑出来,拉着凳子坐近了点儿,“没事的,你能主动提供线索我们还要表扬你呢,怕啥啊?”
“没有……我,我就是……”许嬛被难得的安慰激得红了眼圈,她吸了吸鼻子,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第一次经历这种事……那视频我到现在也不敢看第二遍……还有、还有易少……”
说到这里她想起什么:“那个……陆警官,我想问一下,易川之……在你们这儿么?”
“哟?”陆守愚发出意味不明的笑声。她不苟言笑时,配着警察制服,整个人看上去正气凛然;然而她露出吊儿郎当的神情时,即便穿的是军装,也能显出十足的流氓头子气场。“你猜呗?给你一次机会,”她趴在桌面上,贼兮兮地竖起两根手指,“第一次猜错了就没办法了,不过你可以唱支歌,我觉得好听就给你第二次机会?”
她这话说得含蓄至极,但许嬛还是听出了画外音:不管易川之是在或是不在,她都不可能透露他的情况。
许嬛没有回答。她隐忍着垂着头,双手紧攥着自己大腿上薄薄的纱裙,涂了暗红色指甲油的手指根根泛白。她瘦弱的胸膛因为不停的大幅度吸气呼气而起起伏伏,像是受惊的小鸡崽子。
许久她才重新抬头,给陆守愚递去一个坚定的眼神:“谢谢警官……我现在好多了,可以开始了。”
“你粉易少……易川之几年了?”陆守愚漫不经心地开口,笔尖在记录本上转圈圈。
“呃……快六年了。”许嬛朝冻僵的双手上哈了一口热气,脸上有不易察觉的微红,“从他刚刚出道上节目那会儿就、就注意到了,一直很喜欢他。”
“喔。”陆守愚草草记了几句。两人隔着一定距离,许嬛本人又是个大近视,眼镜一直放在包里没戴上,压根看不清陆守愚写什么。
“喜欢他哪点呀?”陆守愚微笑着又问了个不着边际的问题。
许嬛压根没意识到话题已经朝着闲聊的意思越走越偏了,好不容易有人给机会让她吹一吹偶像,她自然不想放过,顺带着小脸都烧了起来,眼睛也奕奕有神:“他很暖心啊,经常在微博上安慰一些受挫折的粉丝,还专门为我们写过歌表达感谢;他非常正能量的,脾气也好,上真人秀的时候碰到环境恶劣的情况他总是在鼓励别人,从来不说丧气话,受伤了也是笑着的——这点真的让我们超心疼的!然后呢……其实我粉他主要是因为实力啦,他和现在很多空有外表的小鲜肉不一样,唱跳俱佳,对于粉丝提的友善建议也会采纳,我看过好几次他的现场直播……他跳舞动作那么大,要是我早就累死了,可这丝毫不影响他的气息,真的很厉害!而且他特别可爱!——经常在微博上自黑,发他做的黑暗料理之类的……”
许嬛边说边看着陆守愚机械性的点头,一时不知道她是否在认真听,但还是滔滔不绝地说了很久。
“噢——”她微微停顿了一会儿,陆守愚以为她说完了,立刻接上,“那……你了解易川之的家庭吗?”
“诶?”许嬛惊讶地眨巴了几下眼睛,好像复习周全却依然被考试试题戳中知识盲区的学生,“这个啊……大多数明星一般不会选择公开家庭的,为了保护家人隐私嘛……我印象里易少是没有提过自己的家庭的,不过我们大部分都默认他是那种家境殷实的乖乖仔。”
“还真是……”陆守愚哼哼着笑了两声,终于提了正题,“能把视频给我看看么?”
“啊!好的。”许嬛手忙脚乱地打开自己的少女粉包包,拿出她攒了好久的钱才买到的相机,调出录像,“我是从演唱会开始就录了的,陆警官是要从头看么?”
“……挑到舞台灯灭之前的五六分钟吧。”陆守愚迟疑片刻说道。
许嬛熟练地摁下快进,同时把声音调至最大。她把相机递给陆守愚,指着其中一个圆圆的按钮:“摁一下这儿……就开始播放了。”
“噢,谢谢。”
需要观看的部分大约持续二十分钟。许嬛默默坐着,她看不见视频,只能听着声音,脑子却又清晰呈现出那个恐怖的画面:
灯光骤然亮起,映照出鲜血遍布的舞台和观众惨白的脸色。镜头往左边偏,扫到了舞台边缘的那颗头颅,上面定格的表情居然是安然的微笑,好像只是睡着了。录的时候她没有看相机,并不知道镜头和头颅整整对视了一分钟。两分钟后,男人的尖叫声响起,镜头也随之开始摇晃抖动,无法清晰对焦,乱晃的镜头逐渐远离舞台,只拍到了头颅滚落在地的场景,随即不断有人从上面踩过。镜头再往下扫,却再也捕捉不到那颗遗落的头颅,满目只剩下骚乱的人群和水泄不通的场馆。
至此,录像结束。
陆守愚的表情从一开始的满不在乎变成了眉头紧锁,录像结束后还盯着屏幕,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这段录像……你有没有外传?”陆守愚面色有点难看。这段录像比先前网上传的那些清晰度要高出许多,拍到的细节也超过了其他视频的总和。
“没有……除了我之外,第二个看的就是您了。”许嬛摇摇头。
“好的……接下来还有几个问题,稍等一下。”陆守愚按开圆珠笔,尚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自个儿队长在心底数落了好几千万遍,“你提供的线索很有用,现在我想问问……”
“易川之?”沈翛衡做完笔录就赶回了办公室。他做好了陆守愚不在的准备,也没打算直接盘问她,倒是推开门就看见易川之像个坏掉的玩偶一般坐在地上,登时吓了一跳。
“你好端端的坐地上干什么,不冷啊?”他绕过易川之,拾起掉在办公椅上的外套——他花了好几个月工资买来充门面的玩意儿,现在大半截都点地了。他抖抖衣服上的灰,打算给易川之重新披上,结果刚拿起来,下半身就被抱住了。
易川之头贴着他的腿,声音蔫蔫的:“我冷。”
沈翛衡一下子怔住了……这就是……现实版的抱大腿?
……感觉也不是特别爽。
“冷你还待地上?”易川之软绵绵的语调拗得他脾气散去大半。沈翛衡强硬地掰开易川之死死抓着他裤子的手,就着这个姿势蹲下来,和易川之面对面:“你就这么喜欢耍小孩性子?”
易川之可能是冻傻了,要么就是不想理他。他自顾自地说着话,伸手去够沈翛衡的肩膀:“我好饿。”
“那你想吃什么?”沈翛衡松开易川之没什么力气的手,手臂从易川之大腿下边钻过去,易川之下意识的往他那边儿靠了靠,头重重地压在他肩膀上,说话如蚊吟:“我想吃火锅……”
“想得美。”沈翛衡一语击碎易川之的梦想,他拖着易川之的屁股,深吸一口气,用尽力气把他抱起来。这个姿势太费劲儿了,劳累了一天的身体在对他无声地抗议,沈翛衡的确是乏了——短短一小时之内又背又抱的,脾气没了力气也不剩下多少。他小心翼翼地把易川之放在办公桌上,让他垫着自己皱巴巴的外套。
“你带我出去吃我就乖乖配合……”易川之说话好像闷了口痰在嗓子里,糊里糊涂的听不清。沈翛衡疑心不对劲,一拍易川之的额头,冰凉的掌心立刻被灼了一片。
发烧了?怪不得。
“就你这样还想吃火锅呢?”他轻声笑道。
他高中和易川之相处了一年半,对于易川之的种种撒娇耍赖算是见识了个遍,如今再次体验,感觉比以前淡上很多。
易川之烧成这样,之前说的话想必清醒后肯定不记得,高中时期他也就是病了才展示这种听话可怜的假象,沈翛衡当学生期间上当多次,好在吃N堑后终于长了一点儿“智”,完全不把易川之的胡话当真。
但当务之急还是得给他吃点儿东西,也不知道外边的粥铺开不开……
“我跟你说个秘密……”正想着呢,易川之又凑过来一把搂住他,孩子气地喃喃着,呼出的热气全喷在他颈边,“前两天……”
沈翛衡环着他,嘴角还挂着浅浅的笑意,以为易川之要继续他的傻气表演。
“收到一封混在粉丝来信里的匿名信……”沈翛衡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扣住易川之的腰。
“说演唱会之后……”
“要给我寄人肉酱……”
“什么?!”沈翛衡好像被人从背后捅了一刀,他松开易川之,握着他的肩膀试图和他平视,“再说一遍?”
他没得到回答。易川之体力不支,话音断掉的那一刻已经靠在他的胸前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