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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八.阴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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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翛衡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两个坐立不安的年轻警察和一个端坐在桌边的男人。
他低头瞄了眼手机,不动声色地把男人的样子和同事发来的资料对了三四遍。
“你好。”发觉男人在看他,沈翛衡也没迟疑,径自上前拉开对面的椅子,翻开事先准备好的记录本,“林荼先生是么?”
“是,”林荼慢条斯理地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您是……”
“啊,我叫沈翛衡,字有点儿难解释,不费时间了。我是来给您做笔录的。”沈翛衡流畅简明地简绍完,直切正题,“林先生,我们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可以,”林荼不紧不慢地开始扣起扣子,压根没用正眼瞧他,“辛苦沈警官了。”
“好。”沈翛衡用笔端轻轻敲击桌面,“资料上说,您是易川之的助理,是么?”
“是。”
“意外发生的时候您在哪里?”
“在后台,”林荼回答得很迅速,“刚出事儿那会儿我们后台也是黑灯瞎火的,一堆工作人员——包括我在内,全都懵了。”
沈翛衡正等着他说下去,没想到这人就戛然而止了,只能无奈地追问:“可以再详细描述当时的场景吗?”
“当时我正在和化妆助理看粉丝们发在微博上的视频……灯突然全灭了,一开始我俩没反应过来,以为只是后台跳闸了,我还站起来说打算出去看看电箱……结果在外面候着的工作人员拿着手电冲进来,大叫着说停电了,整个舞台黑漆漆的不知道怎么个情况,我当时头大得很,脑子里的第一想法就是打电话给负责人抢修……这个时候后台闹哄哄的,大部分人都是六神无主的。我第一次经历这种事,那时候也只是觉得今天比较倒霉……我打了负责人的电话,第一次没打通,第二次……还没等电话挂断,灯就啪一声又亮起来了,紧接着就听到外头有人说、说出命案了……”
“然后呢?”沈翛衡奋笔疾书,字连着一溜撒在记录本上,只用眼神示意林荼往下说。
“我……咳咳!”林荼话刚出口,嗓子就被凉气趁虚而入了,咳了好几声才缓过来,“这句话一出,所有人都慌了,我刷了刷手机……好巧不巧看到了传上来的视频——不过刚才再刷好像没了,是你们撤掉的吧?……我大叫着‘冷静,不要慌’之类的话,但是没有人听我的。我那时唯一的想法就是确认易川之的安危……于是我冲上前台去找易川之。”林荼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了一丝恐惧,“他当时就坐在血泊里……傻住了,我顾不了那么多,上去就拽他,但他腿都软了,我废了好大劲才把他带到后台。我让他待那儿别动,自己就去拿了话筒想维持秩序,不过嘛……唉,没什么用。当时乱得哟……”
“你在哪里维持秩序?”沈翛衡意识到话题有跑偏的风险,连忙出口打断。
“呃……就在舞台阶梯旁边,我看了一眼舞台就不敢再看了,太血腥了,现在想起来还反胃。”
“警察到之前你一直都在维持秩序么?”
“是的……后来看到警察来了,等现场疏散得差不多的时候我就回后台了,过了大概五六分钟,你们就进来了。”
沈翛衡边记边点头:“那么……这五六分钟里你在干什么?”
林荼闻言,神情一滞,有些好笑地望着他:“当时脑子里一团浆糊……不记得那么多了,就、就大概一直在刷手机吧?想看看网上的情况,担心媒体赶过来吧。”
“好。谢谢。”沈翛衡摁着记录本,手上青筋微凸,恨不得再长十只手来写,“现在,林荼先生……还请留步,我们还需要您的帮助。”
林荼屁股才离开椅子,又被一把压了回去,他有点沮丧地叹了口气,原本端着的标志性微笑也垮了,语气不情不愿:“好吧……辛苦了沈警官。”
“我们需要你帮忙辨认受害人的照片,看看是否认识。”沈翛衡扔下快没水的签字笔,摸出手机划拉了几下,调出同事传来的资料,“因为是在现场拍摄的……非常血腥,您能接收么?”他嘴上吐的是疑问句,却故意拉长了尾音,带上了不容拒绝的口气。
“可以的。”林荼坐直身子,“我尽量。”
“这是第一张,”沈翛衡把手机放在桌面上推向林荼,双击屏幕放大,“您看看。”
照片经过了人工处理,只截了脖子往上的部位,凝结在死者脸上的血迹也做了弱化处理,算是极其为人考虑的了。
“这……”很显然,林荼是认识这个人的,只消一眼,他就难以自控地瞪大了眼睛,上身不自然地向后倾,一副想赶快逃离的样子,“这……这……怎么可能?!”
“您的反应告诉我您认出来了。”沈翛衡像是早就料到他的惊惧,双手相扣在一起,语调平缓,“能先告诉我这是谁么?”
林荼捂着嘴巴,压抑着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尖叫声,不敢想象地扭开了头,不忍再多看照片上的男人一眼,“这……这是……他……他叫、叫邢枢,以前……以前和易川之参加过同一个选秀节目……怎么会、怎么会是他……”
“您还好吗?”沈翛衡装作漫不经心地黑屏了手机,“需要喝点儿水平复一下吗?”
“不……不了,”林荼连连摆手,仍在轻微地颤抖着,脸上半分血色也无,“只是太震惊了……抱歉啊警官,现在、现在我想应该可以继续了。”
“擦擦汗。”沈翛衡扯了张纸巾递过去,虽然知道自己的招牌性微笑大多数时候只对颜控女孩和某个小明星有用,他还是跟不要钱似地扩散魅力。
“谢谢……谢谢,”林荼汗津津的手接过纸巾,把脸擦了两圈,“抱歉啊沈警官……我失态了……”他好像才跑完长途马拉松,喘气声大得吓人,脸色惨白一片,普通人扑个五厘米厚的粉底都赛不过他,刚擦干净的额头又滴答滴答地往着汗,病态得不行。
“您在我们遇到的人里心里素质算是非常好的了。”沈翛衡保持着平和的神情,熟练地安慰着林荼。
“这个……您认识么?”等林荼缓和下来,沈翛衡再次争分夺秒地递上手机——第二张照片比第一张好一些,至少受害人是闭着眼的,通体上不大看得出什么狰狞惊恐的样子。照片上的男人染了一头惹人瞩目的金发,想来暴露在阳光下的时候定是异常引人注目。
“这……这是!”林荼又尖声叫起来,这次他没有压住自己的声音,或者说是完全没打算顾上形象,双手狠狠地砸了下桌面,眼珠子几欲瞪出眼眶,“他是……是路之川!”
“这个名字……名字里的三个字分别怎么写?”沈翛衡想到了什么,问了个貌似多余的问题,浮在面皮上的微笑迅速褪去。
“马路……马路的路,之川就是……就是……”林荼哆嗦着,汗越流越多,却也忘记了去擦。
“易川之的川之反过来?”沈翛衡猜到他要说什么,于是抢先了一步开口。
林荼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只能一个劲儿地猛点头。
“他也和易川之参加过同一个节目?”
林荼更用力地点头,末了还含糊不清地抖出一句:“他……他因为名字、名字和小易比较、比较像……之前、之前公司有刻意去、去炒他们的CP……”
“这样?”沈翛衡听清了他说什么,但并没有放在心上。路之川……路之川……为什么这个名字这么熟悉?他到底在哪里听到过?他大脑飞速转动着,过了许久也没搜出个结果来,只好暂时作罢。
“我还是给您倒杯水吧。”沈翛衡拉开椅子,用眼神示意旁边的小警察好好看着林荼,便走了出去。
易川之又缩了一会儿,才迷迷糊糊地抬起头,他下意识地抹了抹嘴角,发现自己的袖子上沾上了亮晶晶的唾液,膝盖那一片儿也湿了一块。
他睡着了?他睡了多久?
易川之左看右看也没找到钟,他挣扎着想出去看看,腿早已麻得没了知觉。
是啊……麻得没了知觉。
六年前他也是用这个姿势,在他昏暗的小房间里不吃不喝,整整待了三天。
为什么要想?不要再想了……不要再想了……
他抱着自己的头,死死揪着头发,紧咬的嘴唇里溢出痛苦的呻吟……救救他!救救他……救救她!
他终于忍不住,扶着办公桌跳到地上,失去知觉的双腿让他差点支持不住摔倒。他发了疯似地抓着办公桌上的一沓材料,把纸张捏得皱巴巴的。他要出去……出去找个人……找个人陪着他,他不想一个人留在这里!
易川之才走出几步,那泄闸洪水似的记忆又中断了。他眨了眨眼睛,惊惧像是刻在了脸上,他扶着桌子发抖着站了好一会儿,终于无力地滑倒在地。
沈翛衡看着一点点被热水注满的塑料杯,不自觉地回想起不久前和陆守愚的对话。
陆守愚陆守愚……等等……陆守愚?
对……他想起来了,问题就出在陆守愚!
“话说你们有啥特别牛逼的亲戚吗?”沈翛衡工作尚不满四年的时候,某次午餐时间闲聊,搭档周止冷不丁地问了这个问题。
当时陆守愚捧着分量最多的盒饭——她才来三个月,没怎么和大家熟络,平时也只是默默吃饭,很少开口讲话。可那次她却意外地第一个回答了:“啊……我家好像没什么,不过我有个堂弟,今年大二,昨天在家里的微信群上炫耀说什么……呃,说什么得了个参加节目的机会——这小子吹嘘说自己上过好几个节目,但我们家没人看过……反正他天天说自己会出名,但愿他真能吧。”她说这话时满脸无奈的笑,看起来跟星途闪耀的堂弟关系挺好,直到后来也时不时夸一夸自己那“不争气”的堂弟。
大家听完后纷纷起哄,要她向堂弟要个签名,留着日后升值,还刨根问底地挖出了她堂弟的名字。
“他艺名叫路之川,唉就是把原本姓里边的那个‘陆’改成了马路牙子的‘路’嘛,真是的……”
这是陆守愚的原话。
沈翛衡狠狠地打了个寒战,热水泼了一手,他却丝毫不觉得烫,冷意反而沿着脊梁骨攀了上来,遍布周身每个角落。
收到照片的后一秒他立刻就把照片传给了陆守愚,传的还是更加容易分辨、没有任何处理的原图,让她仔仔细细地看……
那条陆守愚回复的信息,还静静地躺在他的手机上。
【我对天发誓,我真的看了好几遍,恨不得把每个毛孔都放大一下……我真的一个都不认识……不过那小黄毛可真是吓死个人啊……不说了不说了,忙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