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重组》Locaforin

10、七.缓坡

　　“你先在这待一会儿好么？我去给你接杯热水。”沈翛衡把易川之放在自己的办公椅上，小心翼翼地拍拍他的头。
　　“嗯。”易川之只是重复着这个简单的音节，没有抬头看他。
　　沈翛衡一步三回头地走出办公室，不轻不重的关门声压过了那声叹息。
　　“怎么出来了？”刚抬起头他就猝不及防和陆守愚打了个照面：这女人把那身少女得不行的粉色羽绒服换了，略显单薄的制服让她周身的气场强了几分。陆守愚手上捧着杯热水，蒸腾的白气盘旋而上——想来之前这货是故意的。
　　沈翛衡伸手就去抢她手里的玻璃杯，被对方堪堪躲过：“别抢啊别抢啊，要水你自己接去，我这不是听懂了嘛，就是想给你和你的旧情人留点交流时间啊？”
　　“这种非常时期你也好意思留时间？”沈翛衡皱起眉头，把那个暧昧的称呼给掠掉了，“真闲得慌？”
　　陆守愚显然对生气的帅哥抵抗力十足，还悠然自得地吹了口烫水：“我在场馆跑来跑去嗓子都叫哑了，才偷点时间接水喝呢，你还打算批斗我？”
　　“……”沈翛衡的确不好多说什么，只得闭嘴认输。
　　陆守愚跟着他走到了尽头的饮水机边。沈翛衡弯下腰接水，滚烫的热水落入小小的纸杯里，温度隔着层薄薄的纸烫进他的手心里：“……你觉得易川之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我觉得他和你很配？”陆守愚险些被他这没头没脑的发问给唬着了，“我见到预备偶像还蛮激动的……不过您在的话我会很收敛的。”
　　“我是问你对他的印象，你觉得他是个怎么样的人？”沈翛衡强忍着没理会她的插科打诨，强掰着话题回到正轨。
　　“听实话？”
　　“废话！”
　　陆守愚站在原地，像是没准备好迎接这一严肃话题，她歪着头杵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咳嗽了几声：“那我说了啊，你……您可别不高兴，”她刻意咬了重音，“你是不是和易川之大部分粉丝一样，觉得这人从里到外就是纯良的怂货小绵羊？”
　　沈翛衡冷不丁听见她的反问，浑身一抖，差点把刚接好的水招呼到自己身上：“算是吧……我跟他接触时间不长——真的不长。对他的印象一直停留在那种……不好说，反正的确觉得他挺乖的，没经历过什么事的那种。”
　　“你收拾一下就可以去当他的粉丝头子了。”陆守愚转动着手里的玻璃杯，但就是不喝水，“我觉得他没这么简单。”
　　“什么意思？”沈翛衡听得云里雾里，眉头皱得更紧，仿佛要赶走眉间的空气。
　　“至少他应该经历过不少事情，”陆守愚望着天花板，上头好像写着答案，“……你记得我们刚刚到的时候么？”
　　“……记得。”沈翛衡吐出胸中的那口浊气，尽量平复着情绪。他从没见过这样混乱疯狂的景象，男男女女四处奔走尖叫，和受到威胁的动物别无二致，每个人脸上的眼泪都跟不要钱似地掉，一些人被绊倒，下一秒就被其他人从头上踩过去。他冲进来的时候被好几个撞到，其中一次差点失去平衡滚下台阶。
　　“周围场景很乱，所有人都失控了，”陆守愚的声音低沉，在这个还算安静的角落处，每个字音都重重落地，“我们进后台的时候那里简直是精神病院，一上来就是两个哭成泪人的女生——男人也好不到哪去，在那种场合下有的甚至也哭了，还有个人就一直锤墙，手上血肉模糊，还有一个干脆就土拔鼠似地尖叫，更多的是慌慌张张地骂脏话，跑来跑去的也不知道想干什么。”
　　“但是易川之不一样。他既没有歇斯底里也没有哭，他比在场的所有人、可能比有的警察还要冷静。他才是那个亲临现场的人，他的手上还沾着不小心摸到的受害者的血！可他连手都没有洗，他一直坐在那里什么也不干。”
　　“可能只是被吓傻了呢？”沈翛衡没忍住，喝了一口塑料杯里的水。
　　“他没有被吓傻，”陆守愚搓着杯子，脸色说不出的凝重，“我当时在你身后，我第一眼就注意到了他。后来有个警察冲进来跟你汇报，那个时候你没有看他。我本来只想偷偷看他一眼……没想到目光撞上了。对视的那一瞬间我只觉得全身都凉透了……我抓过那么多犯罪分子，他们的眼神居然是一样的……然后他看了看自己沾血的右手，换了三四个角度不停地看，最后擦了一些在自己的里衣上。”
　　沈翛衡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起了一后背的冷汗：“真的？”
　　“是真的。”陆守愚极其郑重地点头，“他里面那件衣服是白色的……之前应该没有被溅到血，你想看的话估计还看得到。”
　　空气似乎凝固了，只剩下繁杂的背景音。沈翛衡不由自主地去想易川之那个动作。在他的印象里易川之胆子不大，怕黑怕鬼怕血腥场面，高中时全班一起看恐怖片时就强行拖他出去打游戏……沈翛衡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昔日的胆小鬼竟然能如此平静地观察自己沾血的手。
　　“这……”沈翛衡一时语塞，只发出一个短短的音节。
　　“我知道你不太信，这段说辞里面也有我很多主观的想法，而且大概只有我看见了，没多大参考价值，你不信也行。只是……”陆守愚顿了顿，“想让你多留个心眼，别把易川之想得太简单。”
　　“谢了。”沈翛衡把喝了一般的塑料杯盛满，“我要去亲自询问易川之的助理，一时半会儿走不开，你能不能帮我看着他？”
　　“哎等等，这不会是报复吧？还是说您老好心给我一个接触偶像的机会？”陆守愚嘴上说着，实际还是乖乖接过了杯子。
　　“我就是觉得有个极富亲和力的大美女在，易川之的情绪会缓和一点儿，说不定就乖乖配合了。”沈翛衡难得露出了吊儿郎当的表情，只不过又马上收了回去。
　　“稀奇啊，你一向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这么多年了终于想到要哄一哄下属了？”陆守愚装着心花怒放的样子，笑得眉眼弯弯。
　　“哦。”沈翛衡不屑于理她，赶着去办正事去了。
　　他走出几步，忽然顿住，转头一看，陆守愚还在原地，眼底里有很浅的笑意。
　　“你是为了跟我说这些才故意等在我办公室门口的？”他盯着她十几秒，才说出了对话前就冒头的疑问。
　　陆守愚嬉皮笑脸的模样泡沫般的“啪”一声垮掉了，她大部分时候的心理活动都写在脸上，很少遮遮掩掩：“沈队猜得好啊。”不过在沈翛衡得意洋洋的小表情显露之前，她就抢先嫌弃地一瞪眼，“再次辟谣，没有暗送秋波的意思，滚吧。”

　　易川之保持着缩成一团的姿势待在沈翛衡的办公椅上。办公椅有限的空间对于一个大男人来说小得过分，但他还是固执地蜷着，像只守卫领地的胖猫。
　　沈翛衡没来得及给他开暖气，他只能用自己的体温捂热座椅，那件宽大保暖的黑色长风衣还挂在他身上，带着点儿不易察觉的凛冽的柠檬水气息。
　　办公室的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他满怀期冀地看过去。
　　——结果令人大失所望，进来的不是沈翛衡，而是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易川之对她还残留着点儿印象：她方才一直跟在沈翛衡身后，听着沈翛衡的指令做事，应该是他的下属。
　　还是说她兼任沈翛衡的女朋友？
　　易川之没来由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看着女人的眼神也带了点儿排斥。但他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女人长得非常标志，跟他见的好一半女明星不相上下。
　　“沈队让我来跟你待一会儿。”女人露出颇具亲和力的微笑，“我叫陆守愚，陆地的陆，守护的守，傻子的那个愚，是沈翛衡的下属。”
　　“你好……”易川之张张嘴，最终也没吐出多少个字。陆守愚？乍一听怪得很，可仔细琢磨两下，又生出一股意趣来。
　　“沈队还有事，一时半会儿过不来，”陆守愚把左手拿着的纸杯递给他，“刚才他给你打的水，小心烫。”
　　“谢谢。”易川之双手接过来，吹了吹，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
　　“看你的眼神我知道你误会了……”陆守愚拉了张凳子，坐在易川之正对面，“我跟沈队是单纯的同事关系哈……”
　　易川之正咬着纸杯边缘，被她这着急的一发解释弄得面红耳赤：不愧是女刑警，不论是技术活还是第六感都十分高超，看穿他这点儿小心思不费吹灰之力。
　　“不好意思……”他把头埋得更低，“我就是……”
　　“你好可爱啊。”解释还没起头，就被陆守愚云里雾里的一句夸奖给断了，“比电视上的好看。”
　　“哦……”易川之窘迫地抓抓头发。平时在网上看粉丝的留言和在现实中直接被人夸冲击力可差得远，这下子他恨不得挖个地洞跑得无影无踪：“谢谢……”
　　“你和沈队……认识？”陆守愚又问，“他看你的眼神跟看别人的不太一样。”
　　不一样？怎么个不一样？易川之不太明白。是在说沈翛衡在意他么？还是讨厌他？他不敢开口直接问，也没好意思没礼貌地忽略美女刑警的问题，只好干巴巴的如实作答：“呃……还好吧，以前是同学。”
　　“噢，这样啊，你们挺有缘哈？”陆守愚没有追问是哪个阶段的同学，而是岔开了话题，“饿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不用了。”易川之小幅度地摇头，尴尬地终止了话题。他实在没有心情去闲聊，说“不饿”也只是客套话。他饿得要死，只是没心情吃东西。
　　“话说你现在这么有名，你爹妈应该很开心吧？”陆守愚见自讨没趣，又笑嘻嘻地开了下一个话头。
　　“或许是吧。”易川之想了想，才艰难地拽出一句回答。
　　“你在担心吗？”陆守愚凑过来，试探性地摸摸他软软的头发，“别怕。现在网上的舆论我们正在控制，空口无凭的污蔑和洗白都是不对的，我们不会放任那些胡言乱语满天飞的。”
　　她的口气好似在哄小孩，却丝毫没能让他放下戒备。
　　“你是……来套我话的吗？”他不想破坏逐渐升温的融洽气氛，可无论如何，这一步终究要走。
　　“啊？”陆守愚被他跳脱的问法搞懵了，她语塞了几秒，好像是在脑子里把所有的回答方式过了一遍，“你挺直接啊……不过说真的，老沈一开始真的只是让我来盯着你。”
　　“说来也很奇怪。我虽然不追星，但娱乐八卦日常还是没少看的，有时候也刷一刷综艺节目。“陆守愚站起来，一手撑着桌子，语气也冷下来，“我看的综艺节目几乎都有你的影子……我当时还在想，这个弟弟太可爱太活泼了情商还特别高，差点一冲动就粉了。”
　　“你还真信这些包装出来的东西？”易川之有气无力地暗讽她，“大部分艺人挺真实的，可惜里头没有我。”
　　“是。老阿姨比较好骗。”陆守愚大大方方地接下了这句讽刺，还不忘还击，“结果第一次见你幻想的粉色泡泡就碎得渣都不剩……还真是万万没想到，你现实里那么死气沉沉的……还是说这也是演出来的？就跟你参演的那些青春脑残偶像剧一样？”
　　“我……”易川之被气回了点精气神，可反击的话才出口一个字，疲倦就叫嚣着把它们压了回去。他脑袋空空，连回嘴的力气也没了。
　　“老沈本来想强制你做笔录的，不知道为什么忍住了，大概是不想刺激你，”陆守愚把自己水杯中的水一饮而尽，玻璃杯重重叩在办公桌上，“我一个局外人真不知道你俩过往的事，也不太理解老沈为什么对你网开一面……但是鉴于他一向做事有分寸，我也不好意思插手——你是亲历现场的人，你提供的正确线索也极有可能成为案件的重大突破口，可惜你不愿意配合。希望你缓过神以后能好好配合我们的工作……时间紧迫，大家压力都大，耍脾气对谁都没好处——当然，我这话说得比较过火，不是真心要针对你，就是看着你这样子我自己也难受，唉熬夜熬多了脾气比较暴……我还有事，你最好安分待在这里，想清楚了决定配合了出门左拐找警察。老沈左边最底下那个抽屉有白巧克力，你可以吃点填肚子，我走了。”
　　易川之被她一大段噼里啪啦的话绕晕了，还没等反应过来，就听见“嘭”的一声，再环顾四周时，办公室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你那边怎么样？】陆守愚掏出几分钟前震了好几下的手机，看了一眼裴诚发来的消息。
　　【老沈叫我看着易川之。现在不看了】她在键盘上敲敲打打，回了一句。
　　【有个自称坐在前排的粉丝刚才来找，说她有录像，我和翛哥都走不开，想交给你】裴诚那头估计是忙疯了，错别字一眼看过去好几个不止。
　　【行吧，我现在过来】陆守愚扭转了方向，朝接待厅走去。
　　眼前的人群依旧混乱而喧闹。大厅挂钟的时针正正指着数字“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