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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忍不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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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生大帝最近很不高兴。
鬼界忘川风波过后,三界皆以为大魔王已带着大帝开始翻旧账,无人敢在此时再去宝坤殿自寻死路。谁人不知,如今这四海八荒的风向皆由大魔王一人掌控。
但道听途说未必是真。
长生大帝近日确实不高兴,也确是因清让仙君,但并非是由千年旧事而起,而是,
——他这个徒儿近日似是有意躲着他。
被人躲着倒是没什么好惊怪。这几十万年来,见着他躲着走的,上至九天下到黄泉,数以万记。但算来算去,怎么也算不到他徒弟的头上。
自他归来,每日晨间必来请安的习惯已经断了好几日,如今更是一整日见不着她的影子,连衍丹也只是吩咐殿里的仙侍送来。
这日,他差人去怜花居请她过来,她却以“修炼”这蹩脚的借口回绝了。
修炼?
收她为徒的这八百年里,她何时认真修炼过。
长生大帝默了半晌,将手中书本一掷,起身出了宝坤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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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让仙君喜梨花,但花有四季荣枯,无法常在。长生大帝便将怜花居施了术法,使花可开四季。院内栽满梨树,梨花落了一层又一层,每一层皆洁白无暇。
长生大帝进得怜花居,瞧见清让仙君正躺在一条藤椅上晒着太阳。日光从树荫的缝隙见照射进来,洒在她的衣衫上,一片斑驳。她爱梨花,却喜穿红衣。薄纱轻盈,随风而起。这时,一片梨花落在她的眉间,她轻蹙眉头,应是懒得抬手,便用嘴往鼻尖吹了口气,梨花却一动不动。
长生大帝轻轻动了下手指,那片花瓣便乘风而起,从眉间飘来,慢慢地落在了他的肩头。
悠哉悠哉的清让仙君似乎是察觉到什么,放松的身体瞬间绷紧僵直。仍旧闭着眼睛,一边说着“哎呀该练功了”一边直挺挺地起身。等到站起来后才睁开了双眼,看到不远处的师父时似乎很惊讶。
“师父您何时过来的?徒儿竟没察觉。”
长生大帝不动声色,“在你说要练功时。”
清让仙君作恍然大悟状,“原来是这样。对,徒儿正准备去练功。”
大帝瞧了眼树下的藤椅。
“鹤言上仙近日得了头异兽,如今在府上设了个小宴,你可随我同去。”
“可是徒儿还要练功,就不——”
“听说延卿仙君也在。”
嗯?延卿仙君?
清让喜上眉梢,“我随你一起去,师父。”
大帝点了点头。
话说这清让仙君在这三界当了八百年的大魔王,狐假虎威,无恶不作,遭万人唾弃,却罕见有一好友。
大魔王还有好友?真是奇事。是何神人?此人便是延卿仙君。俗话说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两位可谓是道很同臭味相投。但延卿仙君却不是个惹事生非的主儿,反而温顺纯良。那她究竟是如何与嚣张跋扈的大魔王成为好友的呢。
要说这天上的女神仙,三三两两的好姐妹如何相认,很大一部分是因为趣味相投。比如,嫦娥仙子爱赏月,彩云仙子也爱赏月,她们二人总是一起赏月,久了便成了关系很好的姐妹。
而对于大魔王来说,她最喜欢的是看人间描写情爱故事的话本,好巧不巧,延卿仙君亦是。更重要的是,大魔王只会看,而延卿仙君还会找。每每在大魔王看完一本时,她总是能在人间某个犄角旮旯里寻到一本极有意思的话本带上来继续投喂。不止如此,每每二人看完一个故事总是能在一起讨论许久,有引起共鸣的地方甚至欢欣鼓舞,手舞足蹈。久而久之,便成了极为亲密的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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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长生大帝带着清让仙君出现在鹤言的府邸时,宴会上的众仙沉默了。
笑意盈盈的脸僵在原地,后悔莫及,只想给自己一个大耳刮子。
——恨自己为何今日要来此地,出门前怎么不给自己算上一卦。
虽然大帝本人说着“无需多礼,自在些就好”,但众仙哪敢。上神客气客气,谁还敢当真不成。皆排着队与他行礼,无人言语,场面一度十分尴尬。作为小宴的主人,鹤言上仙责任在身,不得不出手挽救这个令人窒息的局面。
他将长生大帝叫到了后花园。
“您老人家可是出了名的喜静不喜闹。”在这三界,敢与长生大帝这般调侃的,恐怕屈指可数。
大帝没说话。
若是旁人,可能已经吓得魂飞魄散。但鹤言依然悠悠地摇着扇子,笑嘻嘻道,“可是清让找延卿要话本来着?”
长生大帝背对着他,没有答他所问。而是摸了摸右手上戴着的指环,“这一千年中发生的事,我需要你一件一件地讲给我听。”
——果然。
鹤言已经料到这几日大帝定会来寻他问清楚。但——
他苦笑,“并非我不愿说,只是清让逼我起誓,还拿我的宝贝们威胁我。若我说了,我辛辛苦苦寻来的宝贝会被她一个一个宰了炖进锅里。她这个人,你最了解,她做得出来。”
“你不了解我?”大帝冷然。
鹤言笑,“您老人家固然可怕,但还有个魔王不是。”
大帝半晌不言,随即,冷哼一声。
鹤言继续道,“清让如今的性子,非往日而语了。那日若非我及时赶来,您老人家无缘无故发了那么大的脾气,如何收场。”
且说那日在凌霄殿内,鹤言上仙正与谓河太子说着话,突见头上一道惊雷从天而降。如此气势磅礴,心下便觉不好。出门依着那道神光寻过去,找到了浑身冒着金光的长生大帝。一旁的老君已经吓得腿软,瘫在地上。清让在旁手足无措。
发脾气的大帝谁敢去劝?
他想了想。他虽不敢,但总有人敢。
他将清让拉到一边,耳语几句。
清让听他说完,似懂非懂。但还是照着他的话做了。她朝大帝走近了些,大声喊道,“师父,徒儿害怕。”
怪的很,说完这句,身边的烈风似乎真的缓和了,雷鸣也停了,从天而降的神光也渐渐消失了。一切慢慢恢复了平静。
清让仙君松了口气。
冷静下来的长生大帝眼中依旧结着层霜。
清让抬头,猛地望进那一双深不见底的雾色的眼睛里,心中微动。
后来,大帝虽然没有再问,但她怕他担心,还是将鬼界发生的事情告知。但说轻了些,亦不敢提她差点魂飞魄散的事。
第三日,她便听到了忘川河被再次血洗的消息。
若是依着她以前的性子,她必然觉得此事没什么不妥。师父宠了她八百年,她早已习惯,亦没有多想。往日“玉清”“玉清”地叫,从未喊过他师父,但他也从不曾责怪。她仗着师父的庇护一直无法无天地闯祸,在她心里,师父有通天的本事,他也确实有。但她从不曾想过,可动天地的师父有一日会归与天地。神仙做的久了,便忘了岁月。百年千年的过去,没有生老病死一说。人间话本里看到的生离死别她从不曾想过。所以当师父将自个儿化作一气长眠在太行山下时,她懵了。
她懵了。
慌了。
乱了。
但她并非如谣言所说,是因自己往后没有靠山了。她想的是,以后这个世间,再也没有“玉清”了。
她无法接受这样的事。
但是,等她受尽劫难,终于换得师父回来后,她又觉得自己变得很奇怪。明明想念他一千年,却无法像往日那样大大方方地说出口了。师父一如往常那般宠她,见不得她受一点委屈。再次血洗忘川,却没有动万鬼城。也许是因为她说了不想伤害无辜所以才留了一丝余地吗?每每想到这里她会很欣喜,但一想到若不是,又会很失落。
盼了千年的师父如今终于回来,她想一直陪着他看书,想为他泡茶,却又害怕自己这样由着性子来一直跟着他会惹他厌烦。故意躲着却又很想见。
真的很头疼。
“这不就是喜欢上了呗。”
延卿不咸不淡的声音如五雷轰顶一般打在她的天灵盖上,她一个激灵,“我才没有!”
正在看话本的延卿仙君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大吼吓得一哆嗦,抬头瞧着腾地一下跳起来老高的清让仙君,一脸迷茫,“我说的是这话本里的沈小姐,你做什么这么激动?”
“啊?哦——对”清让羞愤到变形的脸僵了僵,讪笑道,“对,对,话本。我也在说话本。”
她尴尬地坐了下来。
延卿仙君眼睛一转,托腮对她露出了然于心的微笑,“你方才可是在想着某人?”
“我没有!”清让激动。
“是吗?”
“是。”清让坚持。
延卿仙君笑而不语,低头继续看话本。
而不远处的鹤言此时已经忍不住想插话进来,却又碍着身边脸色铁青的大帝。
“不得了,连大魔王也懂喜欢为何物了。”他笑。
“……”
“不像某些人活了几十万年还不懂。”鹤言此时已笑的肆无忌惮了。
“……”有人冷笑,“一直懂。”
鹤言闻言一愣,接着便哈哈大笑起来。
“妙的很,妙的很!有趣。”
大帝并不理会他,摸着右手的指环陷入了沉思。
过了一会,他认真说道,“本帝忍不了。三日之内,找到他。”
鹤言懵了,想了老半天才拐过弯来,那人已不见了踪影。
他哭笑不得,“他到底懂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