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树上的小蜗牛》邹秋

3、呼唤

　　在街角有点偏僻的地方，推开看似破旧的门，经过一条不算长的昏暗走廊，眼前豁然开朗。迷离的灯光弥散在空气中，轻缓的音乐环绕在周围，三三两两的人堆在一起，聊天的，调情的，跳舞的，不算吵闹，也不算安静。靠吧台的卡座里坐着一个男人，白色衬衫袖子卷起，领口微微张开，眼睛眯着瞧着台上弹琴的人，嘴角微翘，白皙修长的手放在腿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表情看着甚是愉悦，像是一只餍足的猫。顾梧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番景象。
　　他在男人对面坐下，招来服务生点了威士忌后，靠着沙发，顺着男人的视线望过去，台上柔和的光束中，弹琴的人穿着一件黑色的燕尾服，灵巧的双手在黑白琴键上来回跳动，悦耳的音乐随之跃出，看着赏心悦目。
　　“怎么？看上了？”顾梧问。
　　听到顾梧的话，男人才转过头来看他，不过却没回答他的问题，“你最近好像挺忙。”
　　顾梧微不可见的皱了下眉，“是有点。你最近挺闲？”
　　服务生把酒送过来，然后礼貌的离去。
　　顾梧喝了一口酒，有点辣。
　　“还成，就那样。”男人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一脸无所谓。
　　看着对方手里的酒杯，顾梧笑了笑，“柯果，你还是老样子，来‘深蓝’就喝果酒。”
　　柯果又抿了一口，“果酒味道好。”
　　柯果是顾梧的高中同学兼大学室友，俩人关系很好，彼此的那点事心知肚明。“深蓝”是他们常去的酒吧，不喧嚣，环境好，很得他们的喜爱。
　　“需要我帮忙吗？”柯果靠在沙发上问。
　　顾梧摇摇头，“我的问题，我自己来。”
　　柯果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台上的人演出结束，酒吧里音乐换成了音箱里放出来的热闹的曲子，大家似乎都活跃了起来。
　　顾梧喝着酒，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柯果聊着天，心中的烦闷却没有消散的痕迹。
　　他不甘心被比下去，但又不得不承认戴祈的确比他优秀。
　　被组长训了一顿之后，他不再那么苛刻，权力也有意识的下放。作为辅助的戴祈多次对工作进行了调整，相比于之前，项目进度明显加快，质量也更好。虽然这个项目仍是顾梧负责，但实际上他只是个监工，而戴祈成了组织者。明明想要借此来证明自己的能力，却似乎反而证明了自己的无能。
　　果真是比不过吗？
　　心中烦闷，所以接到柯果邀约的电话时，才一口答应，想要借此调整下心情。
　　但似乎并没有什么用。
　　告别了柯果，从酒吧出来，时间不算晚，晚上八点半，正是夜生活开始的时间。顾梧不想回家，空落落的家，没有任何声息，安抚不了疲惫的心，反而让人更加抑郁。顾梧走了一段路，打了个车，去了公司。
　　距离下班时间已经很久了，公司里一片安静。和保全打过招呼，顾梧想在办公室呆一会儿。走到门口，却发现里面有微弱的光亮。虽然相信戴氏的安保系统，但还是忍不住担心是商业对手趁机潜入公司偷取机密。左右看了看，从垃圾桶旁边拿过估计是保洁忘收回的扫帚，比划了两下，悄悄地摸了进去。
　　灯光从办公室里侧透了出来，顾梧握紧了扫帚，越走越近，刚想举起来打人，却发现坐在座位上的人猛然转过了头来，不禁愣了一下，举起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像是被谁忽然定格。对方一脸诧异的望着他，过了好一会儿，被酒精麻痹的大脑才反应过来对方是谁。
　　“你怎么在这儿？”
　　“你怎么来了？”
　　两人同时问出口。
　　顿了一下，顾梧才回答道：“就过来看看。”
　　“还有一些资料没整理好。”
　　话毕，两人又静默了。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灯亮着，地面的两道阴影，一坐一站，昭示着这里并非空无一人。
　　顾梧把扫帚靠放在墙上，环视了下四周，瞅了瞅自己的位置，又看了看重新看着文件的人，没说什么，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刚有点声响的办公室忽然又安静了下来。
　　在这里碰到戴祈有点出乎他的意料。顾梧本想到公司理理思绪，顺带刺激下自己被打击得有些消沉的心，哪儿知戴祈竟在，看样子似乎是从下班时间一直呆到了现在。
　　顾梧随便抽出了份文件翻开，看了没几行遍忍不住朝戴祈看去。灯光柔和的落在他的身上，因为看资料头微微低下，额前的刘海在脸上投下了阴影，睫毛随着目光的游移时不时的颤动着，嘴唇微抿，一脸严肃认真。
　　顾梧忽然想到了以前读初中的时候，他和已经是高中生的戴祈在书房里学习。他的基础并不好，很多时候都解不开题册上的题，万般无奈之下只好腆着脸鼓起勇气到戴祈旁边问他。戴祈一般不理他，对他很冷漠，只有被扰得烦了或者戴氏夫妇在场才会稍微和缓下态度，说上个几句话。虽然戴祈很冷淡，但顾梧却还是对他很亲近。戴祈受不了他一直在旁边可怜兮兮地求助，只好抬起头，接过题册，快速看完题后，用清冷的声音平稳的讲解，间或在草稿纸上演算。
　　顾梧当时站在他旁边，微微弓着腰，看着戴祈修长有力的手握着笔在纸上龙飞凤舞，写出漂亮潇洒的字体，耳边是经过了变声期有点低沉的声音，微微侧头就可以看见对方下垂的睫毛，像小扇子般遮住了大半的眼睛，只能偶尔看到从眼角闪过的流光。那个时候顾梧就觉得戴祈很好看，以至于常常因为看戴祈太过专注而没听见他讲解的内容。
　　“懂了吗？”
　　听戴祈问到自己，没有勇气让他再讲一遍，也不想让他发现自己分心的原因，顾梧只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从他手里拿过题册，心虚地回到座位上自己继续奋斗。
　　后来，随着高三课业的加重，顾梧很少和戴祈一起学习了，常常顾梧快睡了戴祈还在书房看书。不想打扰到他，但又想看看戴祈，顾梧接替了佣人送牛奶的工作，每晚端着两杯牛奶进书房，一杯轻轻放在书桌上，另一杯他则端着坐在旁边的沙发上一口一口喝着，边喝边偷偷看埋头看书做作业的戴祈。等到戴祈把牛奶喝完，他才依依不舍地端着空杯子走出去，小心的合上门，尽力不打扰到戴祈。
　　那个时候他看着戴祈，觉得认真的他是如此的帅气，如此的，让人移不开眼。
　　是什么时候再也没有看到那样的他了呢？
　　是什么时候……变成现在这幅模样的呢……
　　耳边传来不甚清晰的声音，肩膀被什么温热柔软的物体轻轻拍打着，头顶的光被面前的身影遮了一大半，看不清阴影里的表情。顾梧眨了眨眼，视线有些模糊不清，残余的酒意因为安静舒适蔓延至全身，原本微醺的脑袋变得混沌，难以思考。
　　他记得他之前在偷看戴祈来着……人怎么不见了？
　　“醒了？”戴祈见他醒了过来，直起了身子，“我走了，你也早点走吧，困了也别在这儿睡。”
　　说完，从顾梧身边走过，却被他一把拉住了。
　　“有事吗？”戴祈侧过身问他。
　　顾梧没有说话，只是一个劲儿的盯着他看。
　　“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见他没反应，戴祈想把胳膊从他手里抽出来，可是顾梧却紧拉着不放。
　　“放手。”戴祈有点不耐烦了。他实在不明白对方要做什么。
　　顾梧没有听他的话，只是用力的拉了他胳膊一把，戴祈猝不及防，一下子就扑到了顾梧的面前，和他的脸仅有一拳的距离。顾梧伸出另一只手，轻柔的落在了戴祈的脸上，缓慢的抚摸着，像是在抚摸着什么珍宝。摸到嘴时，他用拇指在嘴唇上来回摩挲，有点泛白的嘴唇变得红润起来。
　　戴祈被顾梧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了，他不太能明白顾梧到底想做什么，他只觉得自己的脸似乎充血了一般，热得受不了。心也跳动个不停，似乎有跳出胸腔的趋势。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猛然把放在自己脸上的手给拍了下去，然后用力的挣脱了对方抓住自己的那只手。
　　“顾梧，你到底想干什么？！”戴祈气愤地问道。脸上还残留着他抚摸时的触感，有点粗糙，却很温暖。还有唇上，被带茧的拇指反复摩挲得有点疼。无论怎么想，刚才顾梧的举动太暧昧了。
　　顾梧依旧是直直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戴祈觉得自己在被顾梧戏弄侮辱。这是他报复自己的手段吗？恼怒的他一把抓住了顾梧的衣领，把他从座位上扯了起来，刚想质问，鼻尖却闻到了一股味道。
　　“你喝酒了？”戴祈问。
　　对方看着他，眨了眨眼睛，然后伸出了手，看样子又想摸他的脸。
　　看他的动作，戴祈一下子放开了抓他衣领的手，向后退了几步。
　　对方似乎对没有摸到他的脸有点失落，盯着落空的手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抬起头望着戴祈，眼里满是可怜和委屈。
　　戴祈觉得自己真是有气没处撒。刚开始他怎么没看出顾梧喝酒了呢？现在难道要他和一个醉鬼计较吗？戴祈觉得他还不至于做出如此没品的事情。
　　不能打不能骂，干脆不管他，离开这个让他生气的源头。
　　“我走了，你随意！”说完，戴祈抓起座位的包就往外走。
　　可刚到门口，他却停住了，迈不出下一步。
　　一个带着委屈难过思念期待的声音回旋在空寂的办公室里，仿佛抓住了戴祈的心脏，捏得他生疼，再也无法前进一步。
　　顾梧还站在原地，可怜兮兮的看着他。
　　“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