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无华》多函

4、第 4 章

　　北岭失守那会儿，我逃了出来，可身上没有钱，又到处都是抓我的通缉令，不敢抛头露面。
　　没了办法，便去做了杀手。人命买卖，风险是有，可是好在来钱快，不用抛头露面，只要事情做得利落，也不会有人在意你的身份。
　　一开始，因为担心以后不好脱身，没进那些江湖组织，但是什么单子都接，下手又狠，不曾失手过，所以找我的人也不少。我做杀手杀的最后两个人，是一对夫妻，当时有人出重金找我取他们的性命，我便答应了。
　　你也清楚道儿上的规矩，杀手只拿钱办事，不问恩怨缘由。
　　我找到那对夫妻的时候，他们是一家早点铺的老板，我记得那天天还没亮，街上无人，他们在收拾东西准备开张，我看时机差不多，便出手了。
　　只是没想到，他们夫妇二人武功极高，我根本不是对手，本来以为要死在他们手上了，后院突然有孩子哭了起来。那女人明显慌了一下，露出了破绽，男人为了护住妻子，被我刺中一剑。后来小孩儿哭得越来越狠，那夫妻也渐渐乱了方寸，最终我还是把他们杀了。
　　那个小孩儿就是景笙。
　　他当时年纪太小，什么也不会就知道哭，抱在手里只有一丁点儿大，我下不去手，而且雇主也只是买了他父母的命，我就把他抱回来养着了。
　　他父母的仇人给的钱够多，从那以后我就不干了，开了这家酒楼，一直到现在。
　　景笙父母的来历，我在他们过世后调查过。他们皆出身名门正派，曾经相携一起行侠仗义，堪称是一对侠侣，救过不少人，也得罪过不少恶徒，后来不知为何，他们二人双双销声匿迹，隐退江湖。
　　花钱找我的那人，曾因为作恶行凶被他们废去了武功，一直怀恨在心，不惜倾其所有也要他们偿命，所以才找上了我……
　　林越，你知道吗，当时他出价虽高，但是根本没有人挣这份钱，除了我，什么活儿都接，只要给的钱够多，什么人都可以杀。
　　景笙从小就贪玩儿胡闹，一有什么事不顺他的心了就哭，不肯受半点委屈，也不乐意读书习武。我本来也担心这孩子会长歪了，但是他五岁那年吧，和街上几个孩子在门口玩儿，几个人轮流吹牛，说自己爹娘多么厉害，谁也不服输，那是我第一次见景笙没和他们争……
　　那天吃饭的时候，他闷着头不做声，我问他怎么了，你猜他说什么，那小子竟然说：“师父，别的小孩子都好可怜啊，我今天问过了，他们竟然全都没有师父。”
　　那个时候，我就觉得，景笙以后会不会成为一个出色的人，也没那么重要了。他想要的，我可以尽力给，他不愿意吃苦，那就多给他留点钱，一辈子衣食无忧、顺顺当当、开开心心的也没什么不好。
　　如果，一个人从小就能被保护得很好，感受到的世界是暖的，平凡些不要紧，不作恶，也就可以了。
　　若他长大以后，知道了真相，要替他父母报仇，也可以，都是我应当受着的。我一度以为我遭受的所有苦难，都是上天对我不公，但是自从我暗杀过人，就再也没有这样想过了。林越，我半只脚已经踏进了地狱，拽不出来了。

　　林越认识宋凌云已经很久了，虽然他们共同相处的日子，远没有分离来得多。但是林越是亲眼见识过，当初的宋凌云是一个怎样正义善良的人，他憎恨世间的不平、悲悯旁人的苦难，他亦曾希冀着能成为一个妙手仁心的医者。
　　林越不敢去想，十年的风霜刀剑，弄够改变一个人多少，眼前这个人明明还是那张脸，但是终究，还是不一样了。他能去怪宋凌云吗，怪他不复当初的热忱无畏，怪他将自己变作一把冰冷的利刃，甘愿成为他人手中的凶器吗？林越自认没有资格去指责宋凌云什么，毕竟看看他自己，比之当年，他又留下了几分昔日的影子呢？
　　是非对错无可论，因果报应天地判，他们曾经以为，前路是自己选的，然而现实却是都被命运推至了悬崖。退无可退，只能转身跃入深渊，堪堪留得了一条性命，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宋凌云，最难过的日子，你我都各自熬过来了。这些年，多多少少也变强了一些吧，应该足够顾好自己了，不会再给对方添什么麻烦，更不会相互拖累了，所以……以后，一起走吧，能帮你的我都会帮。”
　　听到林越这样说，宋凌云记起来了，十年前他们分开的时候，宋凌云说过：连自己都顾不好的两个人，在一块也是互相拖累。
　　没想到，过去长么长时间了，林越竟然还记得。也是，这人本就是别扭又记仇，也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所有的事情都斤斤计较地放在心上。
　　林越第一次来临宁外公家那年，宋凌云说要带他去将军府玩儿，可惜还没来得及去，北岭关就起了战事，宋凌云随父亲宋协出征，两年后回来时林越早已回了烽州，再次相逢就又是两年后了。林越就这么把这件事整整记了四年，见面第一句话就是要宋凌云给他道歉。
　　思及此处，宋凌云起了逗弄林越的心思，不由得笑出声来：“小越，你这话说了可不能反悔。你既然开了口，我也就不客气了，你也知道我这景笙楼是什么地方，收拾收拾准备招呼客人吧。不过，你这打扮可不行，得叫姑娘们重新给你挑一身……”
　　“宋！凌！云！”
　　看着林越脸越来越黑，宋凌云赶紧打住：“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不过说真的，别叫我宋凌云了，宋凌云的身份，在临宁用不得。”
　　“是吗？那你现在叫什么，宋壮志吗？”
　　“你能不能忘了宋壮志这个名字啊？我现在叫金万财，记住了啊，在外要叫我金老板。”
　　“……这名字比宋壮志强哪儿了？”
　　“你不懂，这可是路边那算命瞎子给我起的，能保佑我招财进宝的，不信你看看我这景笙楼生意多好。唉，要不我再找他给你也取一个，取个能保佑你在战场上不被砍的，怎么样？”
　　“……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