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特别行动组》闻晓白

94、第 94 章

　　由于邱南的尸体被炸得血肉模糊，跟NOS的人混在一起分辨不出，追悼会上没有遗体，只有韩林行从爆炸现场找到的邱南的手枪。
　　手枪没有清理过，上面还留着血迹和砂石，沈贺知道，那不是疏忽，是韩林行小心翼翼地保留下来的。他不想抹杀这些痕迹，只有它们才能让后人从中窥见一点残酷与壮烈，让这次牺牲不会只余记录里一行冷冰冰的只字片语。
　　作为邱南的上司，韩林行全程在场，一直雕塑般笔直地站着，只有在跟邱南父母说话时才有了点表情动作，却也不过是简单说了几句劝慰与道歉的话。他实在不觉得这时候这些苍白的语言有什么用。人死不能复生，留给他的亲人的，是无法磨灭的伤痛。再天花乱坠的话也不能改变事实，更不会减轻伤痛，还说什么呢？
　　追悼会结束，人群逐渐散去，韩林行又重新投入工作，开始跟许庄探讨眼前的案子，不知说到什么还露出了个有点戏谑的笑容。
　　沈贺站在人群中远远地看着韩林行，幽幽地呼出一口气。
　　韩林行流露出的情绪永远是很表面的，都是非常直接的喜怒，从没有更深层次的情感表达。即便这些表面情绪，会让人看到也只是他懒得掩饰或者别有深意。他就像带着个面具一样，大多时候都好似在游戏人间，从没让任何人看过面具之下的真实模样，只有在薛思源夫妇出事时，这面具才微微裂出一条缝隙，却窄得不够让人窥见其背后的光景。
　　沈贺收回目光的时候，正好扫到邱南的遗照，心头一颤。这个人不久前还跟他开玩笑说，回来帮他追组长，一转眼，已是天人两隔。他竟连尸体都没能回家，当真是世事无常。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一瞬间，沈贺有了决断。他还想再试上一试。
　　他依稀记得邱南跟他差不多大，邱南的生命已经永远地停留在了这个年岁，自己却无比幸运地生还。看看那些永远离去的人们，他们有什么理由不去珍惜呢？
　　沈贺正恍恍惚惚地想着，忽然听到有人叫他。沈贺循声望去，竟然是韩林行。
　　沈贺心头一跳，快步走了过去。
　　韩林行没什么开场白，直接切入正题：“经研究我们认为这几次的事件背后应该是有人推动，对方很谨慎，没留下什么痕迹，我们目前没有头绪，所以决定派人卧底潜伏调查。你跟我去。”
　　“什么？”沈贺此刻心里有些乱，冷不防被韩林行说得有些发蒙。
　　“我们觉得问题最大的是那些同性恋者在这次事件中的反应，要混入他们之中，最不容易被识破的是我，但我们目前没有任何头绪，不清楚将要面对什么情况，总局不同意单独执行任务，要求两人配合，所以你可能需要假扮我的伴侣。”
　　韩林行从头到尾语气都很平静，完全是布置任务的口吻，沈贺却彻底呆住。
　　从理智上，他明白这样的安排只是为了任务，他们两人如果分别混入，不方便配合，而且很可能节外生枝，毕竟如果要去上次那种地方，一个人枯坐还不接受别人搭讪是很奇怪的，如果作为伴侣，可以省去不少麻烦。
　　可为什么是他呢？韩林行最不该选的就是他。
　　也许是因为邱南牺牲了，一时之间实在很难找到个演技了得的人，而他做这件事根本不需要演技。
　　沈贺觉得，韩林行不至于为了任务作出这样过分的决定，却一时猜不透他的心思。
　　正千头百绪之际，耳畔响起了韩林行的声音：“你不愿意接受这次任务？”
　　沈贺立正站好，肃然道：“愿意。”
　　韩林行点点头：“那你回后勤交代一下手头工作，就来我办公室研究具体执行方案。”
　　“是。”
　　韩林行走后，沈贺在原地站了很久，半晌才叹出一口气来，默默告诫自己，这是任务，也只是任务。

　　两人研究执行方案的时候，沈贺终于明白，韩林行为什么要亲自执行这次任务。他对东篱星上的各种同性恋场所几乎了如指掌。
　　韩林行把东篱星上所有冲突事件的时间地点都整理了一遍，又对照了所有警局的调查记录，最终选了桃源市一家酒吧。
　　桃源市近期发生过两起冲突，但规模不大，也没有什么人员伤亡。这放在桃源市反而不正常。
　　桃源市算是东篱星上同性恋者相对密集的地方，也许这里的反同气息没有那么浓厚，没有激烈冲突并不奇怪，但这活动规模明显不对。作为反同气息没有那么浓的地方，这里的同性恋者更为激进大胆，敢于表达自己的态度，所以即便没有在当地受到压迫，他们也一定会组织各种活动支持其他地方受到歧视的同胞。到目前为止，这都没有发生。
　　韩林行有些担心，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至于选定这家酒吧，是因为韩林行知道，经常去这里的人有很多是以往的活动中的积极分子，甚至有几次活动的初期讨论和发轫就在那里。他觉得，如果接下来桃源市有什么动作，那里也许能听到点风声。
　　沈贺听了半晌，终于忍不住问道：“这短短几天时间，你做了这么多调查？”
　　韩林行意味不明地笑了下：“这些地方大多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前就有。”
　　沈贺愣了一下，明白了他言语间的暗示，这些地方，他不是调查过，而是很多都去过。沈贺一时有些吃惊，他之前不是与薛湛在一起吗？为什么会去这种地方？但这是韩林行的私事，他不便问。
　　韩林行倒是坦然：“既然假扮我的伴侣，又是去那种地方，说不定会遇到老熟人，有些情况，还是让你了解一下好。”
　　沈贺一面求之不得，一面又有些抗拒，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样想的，就在矛盾中听韩林行开了口。
　　“我年少荒唐时去过不少这种地方。那时我与我父亲闹得很僵，他接受不了我的性向，对我一味责备打压。他越是接受不了，我就越是叛逆，后来他一气之下将我赶出家门，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流连这些地方，反正原本也是无处可去。”
　　韩林行说得轻描淡写，沈贺却听得心情有些沉重。无处可去，简简单单四个字，却不知包含着多少无奈与不甘。就为了性向这种事，被自己的亲人赶出家门，无家可归，应该是很令人寒心的吧？家本应是人在世上最后一道防线，而家人更是一个人最初与最终的温暖与归宿，被自己家人抛弃，那人在这世上当真是孤魂野鬼一般，无所归依了。
　　沈贺不知道，人们口中所说的那些无条件的爱与包容，原本这样脆弱不堪。
　　“所以万一遇到老相识，你不必惊讶。”韩林行说到这里，见沈贺表情有些凝重，转了话题道：“对了，我行走江湖有个化名，叫韩寿。”
　　韩寿……偷香吗？
　　沈贺嘴角一抽：“为什么用化名？”
　　“去那种地方怎么可能用真名？”
　　听着韩林行轻车熟路的口气，沈贺心里有些发堵。
　　“你现在是不是觉得韩老爷子把我赶出家门真没冤枉我？”
　　韩林行玩笑般的口气让沈贺心里堵得更厉害了。
　　沈贺觉得，韩林行骨子里并不是个冷漠无情的人，也一定不似表面一般玩世不恭。一个冷漠无情的人怎么会想到去找邱南的手枪，还细心地将上面的痕迹都保留下来，连颗沙子都没舍得碰掉？一个玩世不恭的人又怎会在那么多的歧视打压下坚守着这样一个职业，不遗余力地保护着许许多多可能根本就打心底看不起他的人？
　　这个人一定是善良的，善良得令人心折。
　　所以他越是用这样的轻浮包裹伪装自己，沈贺心里就越觉得难受。
　　“我并不觉得韩教授把你赶出家门是对的。”沈贺忍了半天，没忍住，终于还是说出了口。
　　韩林行一怔，随即露出了个不以为意的笑容：“那是你没见识过我年少时多混账。”
　　沈贺忽然抬起头，盯住韩林行的眼睛。沈贺的眼中笼罩了一层薄怒，反倒衬得眼神越发清亮：“你这样的人，能混账到哪去？”
　　韩林行见了沈贺的神情，脸色骤然沉了下来：“我是因为任务需要，才对你说这些。你注意分寸。”
　　沈贺被韩林行这样一呵斥，醒过神来，稳了稳心绪，立正站好，低声道：“是。”
　　“行了，你回去准备吧，我把其他人的任务交代一下，咱们明天正式开始行动。”
　　“是。”沈贺应了一声，走出韩林行的办公室。
　　他沿着走廊走出很远，直到韩林行的办公室完全看不见了，才幽幽叹了口气。
　　到底还是没忍住。
　　他不知道，几乎就在他叹气的同时，办公室中的韩林行也叹了口气。
　　见了沈贺刚才的反应，他有些拿捏不准，让沈贺陪他去执行这次任务是不是对的。
　　可是应该选谁呢？卞野新婚燕尔，拉他去做这种事总归不合适。许庄是技术口，不大会演戏，两人又太熟，假扮情侣难免尴尬，太容易被识破。
　　剩下的外勤没那么熟，更容易露馅。算来算去，也就剩下一个沈贺。
　　韩林行拉拉杂杂给自己找了那么多借口，却不愿细想，他在这个人选上其实有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