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特别行动组》闻晓白

87、第 87 章

　　沈贺仿佛没听懂这句话里的推拒之意，十分诚恳地问：“您需要多少时间？”
　　塞恩大概是觉得这人太没眼力价，沉默了一下，才说道：“按照程序，我们需要先上报审批，如果申请通过，才会商讨救援方案，方案没出来之前无法预估。”
　　“您知道，我们没有多少时间。”
　　塞恩叹了口气：“你们也要理解，这件事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这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
　　沈贺想了想说道：“我们明白，只是希望您上报的时候能考虑一件事。现在的情形跟中心联盟选举的时候似乎有些像。”
　　塞恩闻言一愣：“什么？”
　　“不瞒您说，造成这个局面的人跟一个组织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这个组织使用的枪械跟中心联盟选举时刺杀薛议长的是同一个制造厂生产。甚至，他们可能跟贝尔议长的死有关。”
　　“什么意思？”
　　“我并不确定这代表什么，只是觉得当初中心联盟选举时，曾有人给我们出过一道难题，现在我们面临的困境，跟那时很像。我不知道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但是，我希望西塔联盟能帮助这里的村民渡过难关，不让对方得逞。”
　　塞恩半晌没有言语，静默了一会儿才终于说道：“我也希望你们明白，我们不能将一个这么重大的决策建立在这样一个捕风捉影的猜测上。”
　　西塔联盟一旦决定援助，就是陷入了一个无底洞，如果海兰妮星真有抗药的疟原虫，情况一定十分棘手，而西塔联盟如果中途放弃，一定会在星际承受不小的指责。人就是这样奇怪，总会嗔怪那些没能一帮到底的人，对从来不曾伸出援手的人反倒没那么多的意见。
　　沈贺轻轻叹了口气，突然问道：“塞恩总长，如果您在上班途中见到一个溺水的孩子，您如果跳下水塘去救人会把你开会需要穿的西服弄脏，您会选择救人吗？”
　　塞恩因为这突兀的话题转换愣了一下，随即十分警惕地问道：“问这个做什么？”
　　塞恩没懂沈贺的意思，韩林行却听明白了。这其实是彼得辛格提出的一个伦理学思想实验，探讨的是我们对这世界负有怎样的责任，责任的边界又在哪里。他不由看了沈贺一眼。
　　沈贺没有回应韩林行的目光，而是不依不饶地问：“您会吗？”
　　当然会，怎么可能为了一件西服眼睁睁看一个孩子淹死？
　　塞恩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但他不知道沈贺要做什么，所以没有把心中的答案说出来，以免让自己陷入被动。
　　沈贺听对方沉默，知道他其实已经做出选择，继续说道：“您知道，如果西塔联盟拒绝施以援手，海兰妮星上将有一个村子从此消失，西塔联盟的这次选择可以拯救几百人，您愿意放弃那件西服吗？”
　　塞恩明白了沈贺的意思，西塔联盟选择援助，损失的是人力物力财力，但如果他们不援助，损失的是海兰妮星上几百个生命。
　　塞恩清了清嗓子：“这不一样。”
　　“如果您觉得对眼前的陌生孩子负有责任，愿意付出一件西服的代价救人，那么远方那些看不见的孩子呢？如果一件西服的代价可以帮助他们从死亡的阴影里挣脱出来，您会不会牺牲这件西服？”
　　“这不仅仅是一件西服的代价。”
　　“但这对于整个西塔联盟的财政来说，也不是一笔特别大的支出。”
　　塞恩刚想说但是西塔联盟没有义务，忽然想起沈贺话里的意思，于是转了话锋：“我们目前无法衡量。”
　　“我明白，只是，”沈贺顿了顿，说道：“Als sie mich holten, gab es keinen mehr, der protestieren konnte.”
　　塞恩又一次陷入沉默。
　　许庄不解地看了韩林行一眼，沈贺刚才说的那句外语他没听懂。
　　韩林行低声说：“应该是句德语。”
　　德语，正是西塔联盟的官方语言。
　　他只能勉强猜出语种，此外更多，他却听不出来了。
　　许庄疑惑地将刚才那句语音转化成了文字，用巴别塔翻译了一下，显示出来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他们来抓我的时候，已经没有人能够抗议了。
　　韩林行看着那句话，露出了了然的神情。
　　这是一整段话的最后一句，这段话的英文版本，在地球时代曾被刻在大屠杀纪念碑上。用来形容如今的情况，这个比照未免有些危言耸听。
　　韩林行大体明白沈贺此刻引用这句话的用意。
　　沈贺通过这句话指出，选择帮助他们其实是一种自私的利他主义。我们会区分自我和他人，并认为他人的损失对自己无害，但不能保证他人的遭遇不会在自己身上重复。维护公正从自私的角度来说，帮助他人是为了避免有一天，自己会沦为世道不公的牺牲品。
　　这个论点本身未必有多大的力度，但沈贺偏偏选择了这句话。这句话背后是一段充满着血腥的惨淡历史，那是他们中一部分祖先所遭遇的暴虐，也是另一部分祖先所犯下的罪行，很容易引起西塔联盟的共情。
　　看似简单的一句话双管齐下，情理并重。
　　塞恩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我明白了。”
　　通讯到此结束，塞恩总长并没有给他们一个明确的答复时间。也就是说，这可能是一场没有尽头的等待。也或者，死亡会给这等待加一个尽头。
　　“现在怎么办？”许庄问道。他们不能陷入被动的等待，那与坐以待毙毫无二致。
　　韩林行没有回答，他看着沈贺，一时走了神。
　　他觉得，沈贺这个人还真是神奇。这件事涉及到联盟内与联盟间的利益纠葛，很多话不能拿出来明说，于是沈贺用那个思想实验做比喻，避过了敏感话题，却仍旧把意思传达了出去。韩林行发现，沈贺其实懂得游说的技巧，也很会偷换话题。
　　一个随口能诌出一大套阴谋算计的人，居然会有这样天真的想法，固执地相信有联盟会不计回报地帮助其他联盟的人。世上有无私的人，但不会有无私的利益集团。他知道沈贺口中说的是阴谋论，是利益，但所有人都明白，这些单薄的理由不足以让西塔联盟答应他们的请求。这些都不过是借口而已，而所有的借口，都根植于某种信念之中。这也是他会提到那个思想实验的原因。他愿意相信，总有些追求，在利益之上。
　　这一刻，原以为自己已经平稳度过中二期的韩林行，忽然有些希望沈贺能够成功。他不知道沈贺能不能用这样一个苍白而幼稚的说法说服塞恩和西塔联盟，但他不得不承认，有那么一刻，他被打动了。打动他的不是那番话，而是一个天真的信念，是眼前的这个人。
　　如果这星系能因利益而运行，为什么不能依赖其他一些东西呢？反正都不过是一套规则而已。
　　刚才一心扑在跟赛恩总长的博弈之上，沈贺这才注意到韩林行的目光，倒没有觉得局促，只是笑了笑：“怎么了？”
　　韩林行摇摇头：“没什么。”
　　许庄感觉到气氛有点异常，挑了个不要紧的话题问沈贺道：“你还会德语？”
　　“不会。”沈贺摇摇头，笑道：“所以刚才塞恩总长居然听懂了也挺不容易的。”
　　气氛缓和了一点，韩林行看向许庄：“你回去帮卞野看着乌拉尔，那个人太狡猾了，卞野一个人在那里我不放心。”
　　许庄莫名其妙地看了韩林行一眼，点了点头，回去了。
　　韩林行转向沈贺，顿了一顿：“你也回去吧。”
　　沈贺愣了一下，他原以为韩林行是有意支开许庄要跟他说什么。
　　他上下打量了韩林行一番，见他眉头微微蹙着，不知在想什么。沈贺一时有些舍不得离开，随便找了个话题道：“你是在担心这里的状况？”
　　韩林行不答反问：“如果西塔联盟始终没有音信，你打算怎么办？”
　　沈贺怔了怔：“不知道。”
　　那一瞬间，韩林行忽然想，当日沈贺企图用一堆苍白的大道理打动小报主编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的神情？
　　人，还真是简单而又复杂。
　　沈贺低声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之前用那种方式逼这些武装分子停火到底对不对。我好像把这里的局面彻底搅乱了。”
　　韩林行心头莫名一紧，只听自己的声音就那么响了起来：“很多时候，我们是不知道对错的，只能做出一个选择，然后继续往前走。”
　　沈贺点了点头，忽然说：“你也不用担心，那些人并不知道我是谁，他们听到的是巴别塔的声音，并不是我的原声。”
　　韩林行一怔，只听沈贺又说道：“我知道自己承担不了那么多的责任，不过尽力而为而已。”
　　如今的状况又岂是一句尽力而为所能概括？他们面临的，最终是一个抉择。几百人和一个星球的抉择。沈贺如今所作所为，不过是在尽力避免这个抉择。如果西塔联盟愿意支援，他们就不用牺牲这里的人，也不用担心疟疾会扩散。
　　世事能尽如人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