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第 4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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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上的恐惧发酵之时，中心联盟宣布，因种种原因延期的卡林加女士的演讲将会在为薛思源议长举行悼念仪式之后举行。中心联盟强调，这是卡林加女士与中心联盟的共同意愿。
由于薛思源的遗体还要尽快运送回西格玛联盟，悼念仪式定在一天后，而卡林加女士的演讲则定于第二天。
韩林行接到消息，怔忪了许久，一言不发。
消息发布在中心联盟的官方网站上，网站上还保留着所有参选人的支持率。薛思源位列第二，第一是已故的贝尔议长，接着是罗斯鲁尔议长，库斯勒议长紧随其后，然后是卡林加女士。如今大部分人都不在了，如果演讲能顺利进行，竞争只在罗斯鲁尔与卡林加之间，不知会花落谁家。
特别行动组此行的目的原本是护送薛思源来参加竞选，却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如今，这场竞选结果如何都已经与他们无关了。
韩林行转身上了楼。他来到薛思源的房间，开始为他整理遗物。
薛思源开枪时，坐在书桌前，桌上还摆着他生前看的最后一本书。是密尔的《论自由》。
韩林行伸出手摩挲着书的封面，指尖有些颤抖。
韩林行手指猛然一顿，背后有人靠近。虽然那人脚步很轻，以韩林行的机警还是立刻察觉了。
来人看了看韩林行手下的书，伸手抽了出来，放回了书架上。
韩林行看着那人的动作，心中的怒火越来越不受控制。
那人觉察到韩林行的怒意，用平静的声音解释道：“这本书不该出现在这里。”
是沈贺。
韩林行想要发怒，却最终忍了回去。
沈贺深深看了韩林行一眼，低声说：“很抱歉。”
“不需要跟我道歉。”韩林行的声音很冷，冷到令沈贺心中有些难过。
韩林行知道沈贺为什么这样做。《论自由》里有观点与效益主义相对，也论述了个人自由的界限。正如薛思源所说的，人总是会被很多东西绑架。
但这都不是韩林行感到悲愤的原因。韩林行知道，这本书会成为薛思源生前读的最后一本书，是因为这本书体现了薛思源内心最深处的挣扎。
那就是个人与集体的界限。或者说，不伤害原则。也即行政权力的实现不能以牺牲个人权利为代价。
韩林行知道，薛思源心中是赞同这个原则的，正如他坚信人是目的而非手段。这才是这件事最可悲的地方。
薛思源大概早已料到对方不可能让他成为英雄，所以一定会在他自杀后作出更极端的行为，让这个牺牲变得没有意义。所以他的死，必然宣告了所有学生的不幸。在这个局里死去的所有人，包括薛思源自己，其实都是作为手段被牺牲的，但由于这是个个人行为，所以不会触及任何联盟立法原则的根本。
薛思源为了维护信仰和秩序只能选择牺牲，但这牺牲其实背弃了他的信仰。这才是薛思源的困局，是他挣扎了这么久的原因。
很神奇地，抛却一个政治家的表像，薛思源本质上其实是个理想主义者。他在这个局中一点一点看到了自己信仰的崩塌，直到被推到信仰的反面，这让他产生了严重的自我怀疑，也是他所无法面对的。
韩林行知道，无论外面怎样宣传，薛思源其实死得并不平静。他是在满怀对那些学生的无限愧疚和背离信仰的无限绝望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即便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的内心依然充满矛盾与痛苦。
何其残忍。
所以当沈贺从韩林行手中抽出那本书时，他在情感上有些无法接受。
沈贺在替薛思源掩饰，掩饰他临终前的矛盾与痛苦。因为现在局面能得到控制，从很大程度上都是感情因素。正如沈贺所说，类似判断上，人们倾向于被感情支配。所以由于薛思源的牺牲，没有人还有心思去探究这里面的逻辑悖论。而他们不能让任何人认识到这一点。
秩序的混乱必然会造成更多流血牺牲。从原则上说，不能为了避免更大的灾难而牺牲任何人。但如果必须做出选择呢？
是牺牲一个人还是两个人？是牺牲一个人还是十个人？是牺牲一个人还是一百个人？是牺牲一个人还是一千个人……
当这个比例不断变化时，总有一刻，人们脆弱的原则会被压垮，人们会无法承受这巨大的损失而选择牺牲一个人。信条在现实面前，或许并没有那么值钱。这样的选择已经被实验数据所证实。
也许人的悲哀就在于试图在一个无序的世界中寻找公正。
但如果连这点坚持都放弃，人也许会更悲哀。
从理智上，韩林行理解沈贺的做法。但他仍觉得这样的掩饰是对生命的亵渎。生命正是因为这所有的挣扎而有了重量。
只是，不是所有人都能负担起这份重量。
沈贺花了很大力气，才从韩林行语气中的寒意里摆脱出来，低声说道：“我只是，不想让这样的牺牲再蒙上任何阴影。”
韩林行冷冷看了沈贺一眼，懒得说话。
他心里很清楚，这个局中把薛思源当做弃子的，不仅仅是中心联盟。这件事并不是沈贺的错，然而他此刻，不想见到这个人。正如他不愿细想，将薛思源推向绝境的，究竟是什么。
沈贺被韩林行冷厉的目光一瞪，便不再开口。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气氛冷到了冰点。
楼梯上隐约出来了脚步声，声音越来越近。两人同时向门口望去，见卞野匆匆走进来：“薛夫人来了。”
韩林行的呼吸下意识一顿，从卞野面前穿过，快步下了楼。
沈贺有些惊讶地看着卞野：“这么快？”
卞野解释说：“薛夫人听说这次选举出了意外，不放心，想过来看看，谁知人还没赶到，薛议长就出事了。”
沈贺闻言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偏偏只差几个小时。
命运，还真是喜欢弄人。
沈贺与卞野下了楼，见薛夫人正站在客厅里。她在来的路上已经听说了情况，现在情绪已经恢复了平静。
一屋子人都在沉默，没有人知道，该对薛夫人说些什么。他们的责任原本是保护薛思源的安全，如今出了这种事，人人都心怀愧疚。
“老薛是在哪里出事的？”薛夫人的声音打破了僵局。
所有人闻言俱是一僵，露出不忍的神情。
薛夫人的声音很平静：“带我去看看吧。”
没有人忍心拒绝，也没有人忍心答应。所有人都被这句话钉在原地。
见没有人搭理她，薛夫人看向韩林行：“韩组长？”
韩林行浑身一僵，终于开口，声音有些低沉：“您随我来。”
由于薛思源出事后所有人都急着赶往寄宿学校，那间屋子还没有仔细清理过，地板上还留有薛思源的血迹。
薛夫人俯身摸了摸已经干涸的血迹，神情温柔而哀伤。
正在这时，沈贺进来了，他看着薛夫人，低声说：“您的房间收拾好了，您一路旅途劳顿，要不要先去休息一下？”
这话有些不合时宜，但比起让薛夫人继续呆在这样一个伤心的地方，再不合时宜的方式，也不算太过分。
“不必了，我就住在这里。”
沈贺闻言有些不知所措地看了韩林行一眼。韩林行眉头微微一蹙，向他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劝阻。
“老薛的遗物在哪？”
韩林行抬手指了指：“都在书柜里。”
薛夫人点点头，叹了口气：“他这个人啊，从来出远门什么都可以不带，就是不能不带这些书。”
薛夫人说着顺手打开书柜门，将书一本一本地放回一个纸箱中。这些书就是装在这个纸箱中带来的。薛夫人的动作很自然，也很娴熟，仿佛是在替薛思源收拾行李，而她，对这件事显然已经轻车熟路。
“他最后看的是哪一本？”薛夫人的语气就像聊家常一样寻常。她显然对薛思源的习惯很了解，看到书桌上没有书，立刻意识到是有人将书收走了。
“是……《论自由》。”沈贺的语气有些犹豫。
薛夫人闻言怔了怔，轻叹道：“He that increaseth knowledge increaseth sorrow.”
沈贺忽然觉得，这世上最了解薛思源的人恐怕薛夫人莫属。而这深刻的了解，在此刻，对当事人是那么残忍。
“您去休息一下吧。”沈贺忍不住说。
“你在担心我吗？”薛夫人微微笑了笑。
沈贺一阵恍惚。这神态，这语气，竟是这样熟悉。原来长期生活在一起的两个人，真的会越来越相像。
生命的一部分被命运无情地剥夺，又是什么感觉呢？
命运可以剥夺一个人的生命，却无法剥夺走另一个人对他的情感。
看着薛夫人温柔的神态，沈贺竟不知此刻的心情是悲哀还是羡慕。
沈贺点了点头，只听薛夫人又说：“不用担心，我只是想陪陪老薛。”说完这句话，薛夫人忽然抬起头：“老薛的遗体告别仪式是明天吧？”
沈贺一怔，随即点点头。
薛夫人笑了一下：“知道了。明天我们一起去，现在，我想单独陪老薛待一会儿。”
薛思源的遗体并不在这里，但这里沾染了他的气息。还有他最重视的东西。薛夫人大概不想在大庭广众下特特跑去看薛思源的遗体，而更愿意在这有他气息的地方感受他留在世间的最后一点痕迹。
沈贺与韩林行先后走出房间，沈贺探身去带房门，身体正与门口的韩林行靠得很近。沈贺心头忽然涌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很陌生，又似乎顺理成章。
他忽然很想拥住眼前这个人。
沈贺脑子忽然冒出一个莫名其妙的想法：如果世上有一个人是他愿意与之相伴的，也许就是眼前这个人了吧。
沈贺觉得，他应该为这个想法感到吃惊，但很奇怪的，他没有。
韩林行此刻近在咫尺，沈贺只要迈一步，就可以将他拥入怀中，但是，他只是默默带上了门，与韩林行并肩走着。
也许，有人一生所求，不过得一人并肩同行。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第 42 章
